燕喋琴

　　燕三一愣，对于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着实不知道再说什么。
　　好在他的失神只是转瞬，一回身，又是一个翩翩公子。
　　“梅毓，请坐。”
　　燕三说完，看着桌子上冷掉的茶壶，实在很难用这样的茶水去招待客人。但是他也是客居，以往那些规矩不好在别人家摆。
　　梅毓看出他的犹疑，径自伸手倒了一杯，拿在手里不过呼吸间，已经冒起了白气。
　　燕三无语：这是说内力的妙用么？
　　梅毓依然是那副八方不动的表情，一抬手，却是放在他的面前，道：“司大人是个讲究人，这套茶具，依稀看出是官窑的贡品。”
　　燕三笑，道：“琴侠不是前来跟在下探讨，司大人家的摆设的吧。”
　　梅毓把玩着茶杯，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燕三，直到那人面上的笑开始不太自然，方道：“自然不是，刚刚在西街上遇到个女娃儿被人欺负，看着像你身边的，所以我管了管闲事，将她顺手救了下来。”
　　燕三的眸光一动，问道：“下仆顽劣，不知如今在何处，在下去领过来，免得打扰琴侠。”
　　“第三次，”梅毓大刀阔马的往椅背上一靠，虽是个粗鲁豪迈的动作，这人做起来，却极为潇洒好看。
　　燕三有些被这株白梅闪花了眼，并不计较这人的不够庄重，下意识的接口问道：“什么？”
　　梅毓难得笑笑，道：“我说了叫我梅毓，你却是第三次喊我琴侠，记性怎地就这般差呢？”
　　燕三再次无语，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但是什么不说又显得自己落了下风，一时间那些少年人的争强之心竟然上来一些，饶是他理智回笼，才没有说出意气之话。
　　梅毓手执茶碗，细细打量他微变的神色和努力变回正常的脸色，抬手将茶碗递到嘴边，轻轻饮了一口。
　　燕三稳下心神，抬手给他添杯，漫不经心一般道：“燕三为求行事便利，并未向城主大人告知身份。”
　　言下之意，梅大侠这样大咧咧的闯进来，只会让人对在下的身份更加怀疑，会坏了在下的好事。
　　梅毓道：“有杨曦那个狐狸在，你以为他会不怀疑你的身份么？”

　　狐狸？
　　燕三再笑，倒是真真贴切，只是：“心下怀疑，总比面上怀疑要好。”
　　梅毓道：“你就那么喜欢装作这幅样子么？明明也是一只狐狸，却偏偏装作是羊。”
　　燕三第三次无语，面前这人一副正经的样子说着调侃的话，倒让人相信他说的再真心不过，只是当被调侃的对象换做自己，就怎么想都不是滋味了。
　　梅毓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好玩，明明是个不满弱冠的少年，却偏偏喜欢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总想让人撕开他那副说变就变的假面。只是燕三终究非等闲人，梅毓不再逗他，又道：“你的小丫鬟受了点伤，被我安顿在城中的别馆，现在已看过大夫，无甚大碍。至于这郡府内，杨曦撤掉了监视你的暗卫，至于为何想必离尘心里有数。”
　　燕三颔首，他早上的一番，自是将自己立场展示的清清楚楚。
　　各取所需，而且只有助力的人，杨曦不会不利用。
　　而撤掉了昨夜就一直在的暗卫，也不过是表明对方的立场。只是，这些本该自己的暗线告诉自己的事情，由着他人说出来，有点说不出的怪异。然而此刻他最担忧的却并未如此，抬头看了一眼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的梅毓，燕三直觉的不想当对方做敌人，于是开门见山的问道：“琴……梅兄可知西街那伙人是谁，小婢凝秋虽然年少又是女子，但是世上能困住她且让她受伤的人，只怕也并不多。”
　　梅毓对他的称呼有些受用，倒是不假思索道：“黑色披风，月色衣袍，身手一般，但是默契极强，只怕是谁家养的杀手。”
　　燕三思绪一转，问道：“可是用剑？”
　　梅毓剑眉微动，道：“确是用剑，你知道是谁？”
　　燕三不答，只想了又想，就忽然站起身来，对着梅毓笑道：“反正这郡府也没有他人，不如梅兄带在下去西街那里瞧瞧？”
　　梅毓脑中一想，已知道他的想法，道；“这次，却不怕被人看到？”
　　燕三再笑，道：“出去略逛逛，也是说的过去的，何况还能偶遇梅兄这样的人物。”

　　清丰郡地处南江，先为溧阳首府，繁华自不必多说。
　　雍华七年，齐王左凡江起兵造反被诛之后，所谓藩王之制名存实亡，溧阳曾为左凡江所治，在左凡江事结之后，雍华帝没有将其收回，后给了瑞王做封地。只是瑞王爷深的雍华帝信任，一年里倒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国都内，封地境内留着几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治理，也一派风调雨顺，民安康泰。
　　司浩然入朝之后，得雍华帝于心重用，也被瑞王看好，因此外放到清丰郡，也多少有瑞王的意思在里面。
　　梅毓与燕三行在路上，却真没有可以隐瞒，坦坦荡荡的走在一起，燕三甚至来了兴致，偶尔见到来了兴趣的见闻，还会同梅毓指点一番。
　　两人本都是长的出色之人，一个秀雅精致，一个风华俊美，这般行在路上，让人不侧目都难。
　　梅毓面上神色淡淡，但是眼里多了些纵容。
　　如果不是知道燕三的身份，也只是把燕三当做寻常人家宠溺疼爱的小少爷，难得出街游玩，什么都充满好奇。
　　但是，把燕三当成弱弟，除非他脑子有病。
　　他可没忘记自己第一次见这个人，也确实当做寻常少年，见他淳朴可爱，起了逗弄的心思，同路的几日，也确实照顾的无微不至，谁曾想错把狐狸当成羊，丢了东西不说，却起不来整治的心思。
　　如今见他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内里却忧心忡忡。而且虽然从燕三那里套不下话来，但是牵扯到了官府和杨曦却没有看到他推让，就猜到了燕三要做的事情，只怕对他来讲极为重要。
　　所以，虽然是抱着来掏东西的由头过来，却也不想见那人的无忧无虑，只是假面。
　　燕三此刻刚刚自小贩那里买来了手扒鸡，正扯了个翅膀拿到手里吃，沾着油光的嘴唇让梅毓不忍心看，喉咙动了动终于别过脸去。
　　燕三只当不知，将啃干净的骨头丢给路边的野狗，掏出帕子来擦干净嘴，又是个讨喜是少年郎。他凑近梅毓，见这一身白衣就知道对方喜洁，因此找到了扳回一城的方式。虽然这种方式，的确有点幼稚。

　　终于，梅毓见这人不讲正经的话，不耐的打断道：“西街多是望族大户，难不成你要一家一家的看？”
　　听到梅毓的问话，燕三笑道：“在下因着什么去查，即使去，也不会大白天的啊。再说，这盘查文案，是官府的事情，在下呢，最多也不过瞧瞧热闹罢了。”
　　梅毓不再搭话，猜不透他心中怎么想的，也便随他去了。只是见他伸手又要摆弄那只包在油纸里看起来香味四溢的扒鸡，终于还是没忍住伸过手去。
　　燕三微微愣神，油纸包已到了对方手里。
　　梅毓不等他问话，快步行了两步，立在一个乞讨的老汉面前，一抬手，油纸包已经到了老汉怀里。梅毓拍拍手，又转身回到了燕三身边，这个插曲，不过转眼之间，但让燕三彻底没了声音。他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又去瞧梅毓的表情。
　　那人冷冷淡淡，带着冻人的气息，怎么看都不想做出刚刚事的人。
　　梅毓不再理他，率先往西街的方向走去。
　　燕三默默鼻子，在梅毓看不到的背后狡黠一笑，脚下步伐不停，快步跟了上去。
　　西街离着府衙不算远，却与刘宅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行行走走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才到了西街的入口。因为是大户聚集，所以铺子倒是没有多少，午后幽静，天儿也好，映着红瓦白楼可见清丰百年富庶。
　　燕三一路上形同在逛街一般，玩闹的很是开心。
　　但他不在作怪之后，梅毓也不管他，只两步之外跟着，一副哥哥看弟弟的做派，并不惹人疑。
　　“那是哪里？”
　　待二人进了后街，燕三指着前面一座青瓦大宅问道。
　　梅毓抬眼瞧了瞧，道：“苏宅，往前里数三代曾在京城做二品官，后来庙堂上不太平寻了由头退了下来，算是清丰的望族。”
　　燕三笑道：“梅兄倒是清楚的很。”
　　梅毓暗道了一声什么话都叫你说了，口中却道：“好说。”
　　燕三笑，梅毓自幼长在溧阳，梅家在此地颇有威望，自家生意更是遍布明堂，知道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他待要再说两句调侃，却让身后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打断。只是还来不及回头，就被梅毓拽到了另一边。燕三凝眉瞧去，一行穿着孝衣的人却是急匆匆的冲到了苏府的大门前。
　　因为人太多，燕三只隐约看到他们抬着什么东西。等到了苏府门前，有个粗眉大眼的汉子冲上前去砸门，他身后的人，伴随着大门打开，也逐渐分成两排。
　　大门外，是一口棺材，黑漆漆的棺材。
　　但是这口看似很普通的棺材一出现，门内的众人却都变了颜色。
　　燕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奇的问道：“带棺材来，莫非真的是寻仇？”
　　梅毓却拧起了眉头，沉声道：“那是聚魂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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