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殇

　　“大家好,我叫铃子,是公司新进实习员工。以研修生身份被派至北海道事务所学习一年，请大家多多指教，谢谢！”看着讲台下那么多张陌生的面孔，我不由得紧张到手心满是汗。目光扫到加隆时，他的目光带着笑意，有丝丝无言戏谑的感觉。看来真是次失败的自我介绍。不知道怎么走下讲台的，不过倒是有人鼓起掌来。我只顾着低头快步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来。
　　会议结束后，一个漂亮的MM把我带到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铃子，我是总务部的三浦友子，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解决的。”三浦灿烂的笑容彻底缓解了我失落的心情，我赶紧道谢，并开始环顾自己的工作地点:标准的日本办公室，大家都在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我这个新人仿佛空气般存在。我该从哪里做起？熟悉的味道飘来.“喏，这是你的办公必备用具，收拾一下.等你OK了，我们开始特训。”“特训？”我睁大了双眼。“别听他的，他自己都没接受过特训。”我的座位左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加妙！这是我的学生，可别一上来就坏了我形象，以后怎么为人师表呢？！”我直起身，惊觉那清冷声音的主人是如此一位相貌俊秀的男子.男子瞥了一眼我扭曲的表情，推推鼻子上的眼镜，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你好，我是加妙。”“你好，我是铃子，请多关照。”“祝你好运！”看着加妙那大义凛然的样子，我开始揣测加隆这个人到底会有多么的无底线。
　　短暂的调侃后，加隆开始指导我如何用基本方法做好领导下达的任务。我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在工作中居然非常耐心认真，这与之前接触的加隆可以说判若两人。若不是他身上的独特味道，我一定认为自己跟错了前辈。当看出我还没有完全理解的时候，加隆会在我开口之前，用更容易接受的语言解释一遍。不知不觉的半天就过去了。“吃饭了。”加妙轻敲隔档板。“走吧。先把肚子问题解决。”加隆帮我合起用来记录要点的本子。那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又让我心跳停了半拍（谁让咱好这口呢~）“扑克男不用等了嘛？”一个银色短发男子大大咧咧地向我们走来。“铃子，这是迪斯马斯克，我们隔壁部门的同事。”加隆介绍道，接着轻声道：“这家伙就是个爱刷存在感的人。”迪斯马斯克英眉一挑。“加隆，积点口德，小心你的午餐泡汤!”这么说说笑笑，我们四个人就来到了食堂。跟着前辈们选好菜就开始进食了。北海道果然是吃货安营扎寨的好地方。食盘里的海鲜，不管是肉质肥美的三文鱼还是大虾天妇罗都能迅速勾起我的食欲。还有一种团子，看起来有点象汤圆,盛在一个素色浅碟里。作为甜食爱好者，我决定先向这团子下筷子，没想到团子很滑，怎么都夹不住。加隆看着我笑了，转向自己盘子里的团子。不费力的，团子就被夹起来了。“再试试。”我觉得有点丢人，一个中国人使用筷子的能力居然比西方人要差!深吸一口气，筷尖稍稍挤压团子，轻轻上提，果然，成功了。“怎么会这样呢？”我嘟囔着。“因为有我在嘛。”加隆轻描淡写地飘出这么一句。团子从筷子间滑落至碗里。”对了,正好趁此机会给你介绍下这几位前辈,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他们.”加隆指着加妙:”加妙,来自法国,年方20,负责研发制图.非单身.”加妙瞪着眼睛:”喂,你当八分钟相亲么要不要把身高体重三围也公布出来!”我噗嗤笑出声.”恩,你要多笑笑,笑起来感觉好多了.”加隆依旧淡淡地冒出一句,还未等我回过味儿来,就指着迪斯马斯克:”迪斯马斯克,来自意大利,23岁,负责产品测试.单身,但已有目标.”迪斯马斯克也不恼,一脸痞痞的笑容:”加隆,来自希腊,28岁,新人培训师,专职,未婚…””抱歉,我来晚了.”我正竖着耳朵准备听最关键的部分,一个男子和众人打声招呼端着餐盘坐到加妙身边,我的斜对面,然后忙不迭的开始对付餐盘里的食物.”喂,扑克男,这边在联谊着呐,太影响气氛了吧,你.””我一会儿还要跟踪实验结果,没时间和你胡闹!”男子声音坚决.我开始仔细端详眼前人:白皙微红的肤色,鼻梁高挺,眼神干净却很犀利.这与加隆那副略神气的桃花眼截然不同,仿佛在说:生人勿扰.”少见的西班牙人!哪个南欧人不像迪斯大爷我一般浪漫多情.”迪斯马斯克撇撇嘴.这话语间,西班牙人已经完成了他的午餐,利索地收拾起餐盘,整理好座位,只留下一句”失陪了”便匆匆离去.
　　“修罗,23岁,负责产品设计,单身,对女人没兴趣.”加隆继续介绍着.”恩,他就是一工作狂,不仅对女人没兴趣,对男人也没兴趣.”迪斯马斯克打个响指.”轮到你了!””我”我愣住了“不是在之前的会议上自我介绍过了吗？”“请按照以上形式。”迪斯马斯克一副决不放过我的样子。眼神求助加隆，加隆却很有默契地望向窗外。加妙张张嘴，仿佛要阻止迪斯马斯克一样，我的话音同时响起：“铃子，21岁，产品设计翻译，单身。”“OK！大家都算认识拉，以后要多多关照，哈哈哈。”迪斯马斯克很开心的样子“话说，翻译君，你虽然现在跟着加隆老师，以后要对付的最终BOSS可是扑克男哦。祝你好运！”这是今天第二个“祝你好运”了，总觉得等待我的怎么就不是公司招我进来时，允诺下的那华丽丽的光明前程呢？
　　午餐过后继续下午的学习。加隆继续尽职地给我讲解产品式样规格.虽然对于一个文科生来说一下子接受那么多理工科知识绝对消化不良，但我努力把它们都记录在本子上，准备回家好好温习。北海道的夏天比起我的故乡,真是凉爽而惬意.办公室已为着节能环保关上空调开窗通风.一阵清风撩动窗边的风铃,思绪被越拉越远.”休息一会儿吧,我去买两罐咖啡来.”仿佛被从美梦中突然唤醒一般,我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只见加隆的背影越来越远.接着内心开始不安:应该被看出在走神了吧.第一天上课就这样…待到加隆回来的时候,我起身一个劲鞠躬:”十分抱歉,我走神了.”加隆双眸渐渐柔软起来,像家里床头的泰迪小熊一般温和:”你不用道歉.听了这么长时间从未接触过的知识,正常人都会因为乏味而顿生困意,能专注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来杯咖啡提提神吧,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下班点了.””谢谢.”我低声道谢接过听装咖啡,轻启,小抿一口,不禁蹙眉:”好苦.”加隆的双眸闪现出欢快的色彩,却使劲忍住不笑出声来:”看来又是一个不沾咖啡的人.””恩,我不喜欢那种味道,还有亢奋后的疲惫感.所以,即使不得不熬夜也不会喝.”加隆眯着眼睛看着我,若有所思.”怎么了”被一双美若星辰的桃花眼盯着这么久,实在承受不起,再次脸红起来.”没什么,我们继续上课.”加隆将手上的咖啡一饮而尽,开始下班前最后一段课程.
　　夕阳的余辉洒在办公桌上.”今天的课程到此结束.你自由了.”加隆看看白墙上的时钟,正指向17:30.”咦,一直听闻日本公司绝对不会准点下班的.”我迷惑地问道。“今天一朋友过生日，我得提前到现场安排一下。”加隆笑笑，接着敲敲隔挡板：“加妙，你得快点了。”加隆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办公室门再次被推开：“加妙，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只见迪斯马斯克转着钥匙扣走进来“急什么？加隆去布置现场了，我们得给他留点时间。”加妙盯着电脑屏幕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那个，那个，我想带个人，得提前通知人家一下啊。”“谁？难道是铃子？”“我？”我睁大眼。“她？”迪斯马斯克也一脸惊愕状“加妙，你能不能不要讲冷笑话？”“我是冷笑话么？”我委屈地嘀咕了一声。迪斯马斯克的嘴巴合不拢了：“我不过是要喊上友子！怎么摊上和你一说，这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加妙面露微笑，目光离开电脑望向迪斯马斯克：“去吧，告诉她，我们18：30从公司出发。”从迪斯马斯克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内心的五味杂陈，但他居然一声不响地转身就走开了。“你最好告诉三浦小姐,铃子也去，否则，估计你约上她的几率几近为零。”我伸头看看外面，已经寻不到迪斯马斯克的踪影了。“铃子，晚上一起去吧。”“这个，方便吗？”“你已经成我们公司的一员，同事们一起吃饭再平常不过了。还有，刚才你配合的很好。”加妙的气质虽然冷若冰凌一般，不易接近的样子，但却能让人着实感受到法国人的情感细腻和聪思敏捷。“对了，麻烦你帮个忙，联系下三浦小姐，说我们为庆祝艾欧里亚的生日去聚餐，邀请她一同前往,请她18：20在前台等我们。”我心领神会地向加妙点点头，拨通三浦友子的电话,将加妙的话原字原句传达过去。“铃子，谢谢你，我一定参加！刚才迪斯马斯克来找过我，看他的表情，还以为又在耍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尴尬地笑笑：“那18：20前台不见不散。”“好的。”
　　挂了电话，我看加妙仍在专心工作，便回到自己座位复习今天学习的内容。“你不想问些什么吗？”加妙发话了。我眨眨眼：“没有。”“你很独特。”“谢谢，只是觉得别人没有告诉我的事情一定有他的想法，不问也罢。”“恩，从今天你和加隆在一起的交谈，以及我们现在的对话来看，至少可以肯定一点：你不会被修罗讨厌。”加妙一边和我聊天一边忙不迭地敲打键盘。“哦？修罗？就是被迪斯马斯克称作扑克男的那位？”“是的，我觉得你最后会帮助他，不仅仅在做翻译工作方面。”“他很不喜欢和人交往？”“不是，他很重友情，虽然一直压抑自己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只不过是把自己彻底交给了工作，无暇顾及过多，而打扰他专心工作的人又必然会被他嫌弃罢了。”“他这交友态度很中国化呀。‘君子之交淡如水’都知道！”“这个么，是我们的一位老师提到过的，却不知修罗从小就铭记于心了。老师是中国人，目前还在五老峰静心修炼。”“好厉害！”我惊叹“看来这位老师一定是位得道高人！话说，你们从小就认识么？”“恩，一起长大的挚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加妙在说这话时，面色灰暗了下去。“额，我们好像该出发了。”加妙关上电脑，结束了话题。
　　三浦友子已经在前台等着我们了。“两位女士，我要去拿车，你们到大门口等我就好。”加妙转身离去，反而让我有种落单的感觉.来日本前总听说日本人很客气那都是面子工程，反而没有□□子民不着边际的亲切感，现在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呢？正当我踌躇着，三浦走向我，微微笑：“铃子，今天还习惯吗？”“恩，还不错，前辈们对我都很好。当然包括三浦前辈，谢谢！”“不用这么客气，大家相互关照。还有，请叫我友子吧。”三浦亲切的声音让我无法拒绝。我们逐渐话题多了起来，从兴趣爱好到穿衣打扮，再至厨艺家务.就这样，加妙带着两个一路软语轻笑的女孩子到达目的地。
　　这是一个欧式酒吧，小小的花园里种植着北海道这个季节最负盛名的薰衣草和向日葵,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花园靠酒吧一侧设有几张白色的漆木桌以及座椅，旁边还有一个秋千。秋千上的人。。咦？那不是迪斯马斯克吗？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猜都知道是为了友子。我拉着友子走上前，友子小小扭捏起来，不过迪斯马斯克倒是表情由阴变晴，眼睛里满是意大利人的深邃迷人。友子微微捏了下我的手，然后径自走上前：“对不起，迪斯马斯克，我误会你了。”“额，我之前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你会这种反应也很正常嘛。”迪斯马斯克挠挠鼻子。我没看过迪斯马斯克如此温情脉脉的一面，立刻产生了电灯泡赶紧撤的觉悟，便找了个理由赶忙离开了。
　　酒吧里热闹非凡，奇怪的是我没有看见加隆，只见加妙和一个金发少年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还有好几个非侍者打扮的人在布置现场，不时地和加妙他们搭搭话。我有点不安：该怎么融合进去？帮他们做些什么吗？正当我准备走上前时，忽然感觉有人轻拍我的肩：“跟我到后院。”加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的声音传来居然让我迅速镇定下来，而且不再有种怎么我都只是一个外人的感觉。好奇怪，明明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我们也只相处了3,4天而已。我离开房间，仿佛从未进来过一样。到达后院，我看着眼前的一切,顿时震惊了！那是怎样的一副画面：一片缩小版的欧洲集镇，每一座建筑，每一处街景，每一个存在于集镇上的生物非生物都栩栩如生。“这个？”“这是艾欧里亚的出生地，是我送给艾欧里亚的生日礼物。从几个月前开始赶工直到昨晚才做出来的。”“你自己做出来的？”“怎么？我看起来像一个很没用的人？”“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实在太厉害了，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去做一名建筑师？”“你以为我愿意做现在的事情？”“恩？”加隆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对我说这样的话，连忙转换了话题：“我找你来不是让你来称赞这个作品的，而是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小建议，让它更完美一些。因为总觉得欠缺点什么。”“谢谢你的信任。”我开始绕着这个模型左右前后观察起来：“今天是艾欧里亚生日对吗？”“恩，20岁生日。”“如果是我，我会希望这个重要的生日不仅有朋友，还要有家人陪伴。这小镇里有他的家人吗？”加隆沉默了。“你说是不是，加隆？”我问道。加隆继续沉默。我转过头看着他，他眉头紧锁，半晌，从薄唇中挤出两个字：“没有。”“那我们看看能不能把家人加上去吧，哪怕是照片也好。”加隆依旧沉默着。“加隆，用这个。”边上递来一个木雕像，我们一同侧过身来。这不是修罗么？一双狭长的明眸在这夜色下越发清亮起来，不知为何有种目泪盈眶的感觉。又是我的过度敏感么？趁着加隆接过木雕,我近距离瞄了两眼：雕像属男子，短发，额头紧系赭红色发带，剑眉星目，手中紧握一把长弓。“这是艾俄洛斯？”“恩，睹物思人。你先凑合着用吧。顺便帮我带份祝福给艾欧里亚，我要回实验室了。”我望着这位身姿挺拔的男子，他正视我几秒后微微欠身：“回见。”
　　那边加隆已经开始着手规划把木雕放在哪个位置.我默默走到他身后。“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修罗居然会给我他亲手打磨的艾俄洛斯的木雕，而且在这丫头身上浪费了三秒钟。”加隆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听来有点不是滋味:”需要我帮忙吗””奥,不用,我想我一个人能搞定.”这时候的加隆显得有点生疏.最终他将这个木雕放在一座神像前.”这是雅典娜吗””恩.””加隆,party开始了。”加妙走过来，也情不自已地感叹道：“你说的超奢华礼物就是这个？”“绝对够奢华吧。”加隆恢复了以往的神气“恩，我虽然知道你的能力，但没想到你能有这样的点子并且能把小镇神还原出来。”“那是当然，之前的夏休，我可是完完全全融入那个小镇了。”“修罗说要来找你，我无意间看你带铃子去后院就告诉他了。你们碰到了吧。”“恩，他给了我这个。”加隆指着木雕，这会轮到加妙沉默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还是不问为妙，省得因为说错话触碰到他们的禁忌。
　　三人回到party现场，友子赶忙把我拉过去和她坐在一起。我见到了主角艾欧里亚,一个英气逼人的大男孩,小麦色的肌肤,面容带着不会令人反感的骄傲.艾欧里亚走上特地为他安排的小小演讲台:”感谢各位朋友的精心安排和热烈捧场.要说的是鄙人深感荣幸:一是结交了你们这些挚友,二是这些年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从离我不远的地方赶来帮助我.希望我们的人生能始终有彼此的陪伴!谢谢!”艾欧里亚深深鞠了一躬,台下掌声如雷,大家齐呼”生日快乐~”友子告诉我,艾欧里亚不属于北海道事务所,他是公司希腊总部的窗口人物,负责与我们事务所的一些对接工作.由于天性开朗,在两边都有很好的人缘,尤其是异性缘.”恩,看的出来.很优秀的男子.”我点头赞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挑战一下”友子调皮地向我眨眨眼睛.我一心虚居然转头将目光投向斜后方的加隆,却也刚好遇上他向这里看过来,如此对视了一会儿,我选择回避那眼神.”铃子,我们去拿点东西吃吧.”友子碰碰我,我回过神来:”好哇.”聚会后半场,我一直不在状态,和友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我意识到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友子,问你个比较隐私的问题,你有过一见钟情的经历吗”我扶着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酒至微醺.”恩,自然是有过.”友子红扑扑的脸上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很珍贵,很珍贵的经历.””一见钟情的感情会持久么”友子忽闪着大眼睛:”铃子,你恋上谁了””恐怕是.””这个,我也不好说,重要的是看两个人有没有心努力维持下去了.总觉得一见钟情是华丽的萍水相逢呢,至少我的那段感情是这样.不过即使失去还是很感谢对方给自己带来如此特别的经历.”友子望向雾蓝色的夜空,深吸一口气转向我:”所以,你要加油!好好接受这样的体验.”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还年轻,那就趁年轻姑且放纵自己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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