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宗罪

　　我生活在一处世外桃源。据说，先祖避乱世时，无意间发现这处幽静的山谷，族人们便世代居住于此，过着与世隔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我轻嗅一口微甜的空气，这里是十里桃花林，是我最爱徜徉的地方。艳丽的桃花上还覆着皑皑的白雪，这就是这里奇妙的地方，一半红、一半白，一半温暖、一半寒冷，一半清明、一半混沌。我小心地将花心最中央的融雪采下，这是制作“桃花醉”最重要的原料。

　　回到家中时，族长正带着他的儿子阿清来向大姐求亲。阿清朝我笑笑，我没理他。母亲招手叫我过去，为我擦擦汗。我有三个姐姐，其中三姐姐和我是双胞胎，或许因为是最小的女儿的缘故，母亲对我格外宠溺。婚事很快敲定，族长和父亲喝的宾主尽欢。

　　半夜时分，传来族长暴毙的消息。这是件大事，意味着下一届族长的选举。在这里，族长拥有绝对的权力，他可以随意支配他人的性命与财产，并且可以一直任职直至死亡。但相应地要付出代价：一旦获得族人认可被选为族长，就要把一个自己最亲的人献出来祭祀，选择的顺序依次是子女、父母、伴侣。

　　我的父亲不出意外地被选为了族长，这就意味着我们姐妹四人中要有一个人献祭。母亲几乎哭晕过去，父亲也是长吁短叹。最后决定，由抽签决定我们姐妹四人的命运。我最小，最后一个抽,抽中了最短的那根死签。

　　父亲的就任仪式，也是我的献祭仪式。那天早晨，母亲早早起来，为我梳上我最喜欢的发型，漂亮的桃木梳子在我长长的黑发上梳一下，母亲的眼泪就掉一颗，姐姐们也纷纷掩面哭泣，将她们最喜欢的首饰都送给了我。我穿上鲜红的嫁衣，就像即将远嫁的新娘。

　　我走上高高的祭台，父亲坐于一旁，母亲与姐姐们站在一边。我前面是万丈深坑，坑里是熊熊的烈焰，所谓的献祭不过是将活人生生投入这烈焰之中罢了。艳红的火焰就像毒蛇一样向我吐着信子，我甚至已经感受到了热浪灼于脸上的气息，我想，这吞噬了无数生灵的地焰或许就是冰雪中催开了艳丽桃花的原因吧。

　　主持祭祀的巫师，和台下所有的族人一样，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祭祀在这里是大事，人们不在乎谁做族长，献祭是唯一吸引人们到祭台的原因，也是人们唯一不能容忍被亵渎的事情。

　　巫师正在念着长长的祭文，祭文结束了，我的生命也就结束了。我看到，人们嗜血的眸子越来越亮，就像暗夜里的狼。

　　然而，有人站出来，打断了“好事”。

　　是阿清。

　　他指着父亲，大声说道，“你不配做族长，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我已经找人验过父亲的尸体，他死于‘桃花醉’。这里谁不知道，‘桃花醉’是你们慕衍家不传的秘药，只有慕衍家族的人才会配制！”

　　我姓慕衍，单名一个“恕”字。“桃花醉”是我们家族独有的一种毒药，无色无味，最妙的是，令人于睡梦中无声无息死去。

　　阿清此言一出，人群中传来小声的嘀咕，但很快静了下去。这显然在父亲的预料之中，他气定神闲地说道，“阿清，你父亲的死因我自然会查清，但今天是祭祀大典，所有的事都应押后。”

　　人群中不少人附和。

　　阿清冷笑，“你不配做族长，不仅因为你谋杀了我的父亲，还因为，此时祭台上站着的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人群顿时哗声一片。

　　父亲有些坐不住了，他怒斥，“你胡说！”

　　阿清说道，“我有证据，16年前为你妻子接生的稳婆可以作证，你妻子只生下一个眉心有痣的女婴，根本没有什么双胞胎。”
　　我看到三姐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衬的她眉间的红痣更加艳红。她惊慌地躲进母亲的怀里，母亲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很多次抱我那样。

　　阿清冷笑，“你以为收买了稳婆就万事大吉，以收养的弃婴来代替亲生女儿送死，玷污了神圣的祭祀！你应该知道，你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人们激愤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看到父亲的手在微微发抖，但他还在强作镇定，母亲却已经受不了，她踉跄地扑到我的脚下，扯住我的裙摆，“阿恕，你说话呀，你告诉他们，你怎么会不是我的女儿呢？妈妈那么疼你！”

　　我朝母亲笑了笑，但我想，我的笑容一定很恐怖，因为我看到她竟然露出惊恐的表情，我说，“妈妈当然最爱我。可是为什么，姐姐们的签头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呢？”母亲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

　　在这里，献祭是人们唯一不能容忍被亵渎的事情，一旦这么做了，就要付出代价，而这代价就是全家人的鲜血。我在台下，看着我的父亲、母亲、姐姐们一步一步走向火窟，我想，当大火漫过全身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不久之后，阿清被选为了新一届族长，他没有结婚，没有子女，献祭的便是他年迈的母亲。再不久，我嫁给了阿清，成为了族长夫人，再之后，我成为了新一届的族长。

　　二十年的光阴过去了，我或许是活的最久的族长了吧。可是，真的好累啊！

　　儿子小心翼翼地为我端来茶汤，“母亲，夜深了，喝碗茶汤早些休息吧!”

　　我端起茶汤，轻轻笑了。“桃花醉”观之无色，品之无味，但它有一个破绽，那就是闻起来有一丝微甜的桃花香。而我天生就有着异常灵敏的“五识”，也因此知道了很多别人不想我知道的秘密，比如我的身世，比如这碗茶汤。

　　我还是喝下了茶汤。不知道阿清的父亲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喝下了儿子递过来的醒酒茶，他也知道其中的玄机吗？我不无讽刺地想，当我把“桃花醉”交给阿清的那一刻，就转动了命运的轮盘，如今再由“桃花醉”来结束这一切，也是天意。就是不知道，我的好儿子背后是否也有一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

　　算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十里桃花林里，年轻英俊的阿清为我带上他亲手编织的桃花花环，他对我说，“阿恕，做我的新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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