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

　　74

　　在太虚神钟前。
　　宁岚神尊正一手扼住魔神的喉咙，一手抱在他腰间，紧紧牵制住了魔神，而魔神几乎连可以挣扎的空间都没有。
　　境舟神尊想上前去帮忙，却被一道纯粹又炙热的火神之力震开了。
　　突然之间，宁岚神尊钳着魔神从神钟的方向极快地冲向神谕海的火海之中，境舟神尊想要去追上他们，却被沉言神尊拦腰死死抱住，而后在沉言神尊的喊声中，天宫太子凤鸣、司命仙君、炎离神君等人一起上前合力拦住了几乎要追入那火海中的境舟神尊。

　　就在这几位一个叠一个抱在一起挣扎时，那火海中突然传出一声朱雀鸟的叫声，紧接着魔神痛苦的喊声传了出来，伴着这一道声音，还夹杂着几声物体破裂的声音。
　　而后，火海便恢复了平静。
　　旋即，昭示着尊神陨落的太虚神钟沉沉低吟声传了过来，似哀鸣又似叹息，如低泣如呜咽。
　　同时，寒风霜降，大雪毫无预兆的飘落。

　　随着这雪纷纷扬扬，祝融真火一点点褪去，神谕海又变得风平浪静。
　　突然，数不清的光亮自海中升起，慢慢飘落在岸边，更有许多飘向三界各处。
　　每一个光亮落地后，就化作了一位仙神，有此前在幽冥血海时无故消失的，也有不知何时殒命于弑神印之下的，甚至是三万年前的一些小仙小精怪，全都重回世间。

　　“神尊……”灵光神君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过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连站都站不稳，双膝一软，便跪坐在地。
　　灵光神君这一声，让在场的仙神也都回了神。
　　大家终于反应过来，就在刚刚，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宁岚神尊以本源为祭，与魔神和弑神印同归于尽在祝融真火之中。
　　下一瞬，所有人都在神谕海前跪了下来。

　　元神散了，尚能聚齐。本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纵是传说中永生不死的天神，也终会为了天地苍生而陨落。

　　沉言呆了半晌，手中一下就没了气力，松了手颓败地跪在境舟身旁，他张了张口，想说对不起，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抱着境舟的几人都陆续松了手，可境舟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只是跪在那里，任雪落满头，任风刺痛骨头。
　　但他感觉不到寒冷，更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身体比这雪比这风更冷，他的心比入骨入髓更痛。
　　他好像没有了任何知觉，从思想，到身心，似乎全部都麻木了。
　　他突然就找不到回来的意义了。
　　那么努力拼凑元神的两万年，突然间，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许久许久。
　　久到神谕海上已经结成了厚重的冰，亦被覆上了厚重的雪。
　　久到众神几乎要被淹没在大雪之中。
　　久到所有人都恍惚到以为已经过了百年。

　　境舟终于动了。
　　他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却又跌坐在地。
　　炎离与凤鸣几乎是爬着过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坚持自己站起来，却再次跌倒。
　　一次又一次，他站起来，又跌落。
　　无论是炎离凤鸣亦或是司命沉言，只要想去扶他的，统统被推到了一旁。
　　终于，他趔趔趄趄地站住了身子，可不过才迈了一步，就又扑跪在地。

　　沉言与众神一起默默跟在他身后，远远地，怕扰了他。
　　他异常的执着，异常的倔强，跌跌撞撞走了一路。
　　最终将自己关进了南御殿。
　　没了任何声响。

　　众仙神在南御殿门口站了许久。
　　还是沉言先发了话，让大家先回去。
　　方才经历了一场大战，大家其实都折损了不少神力修为，又在神谕海前跪了那么久，早就精疲力尽了。
　　可神尊陨落是太虚上境乃至三界九州之大悲之事，而此番陨落的这位宁岚神尊，又是执掌太虚上境两万年的尊神。
　　即便早就没了什么力气，太虚众神也没有失了仪态。
　　这是他们对宁岚神尊的尊敬。

　　待大家都走了，灵光和司命一屁股坐在南御殿的台阶上，一派颓丧模样。
　　炎离心中悲痛又担忧自家神尊，可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着灵光和司命一起蹲在门前叹气。
　　宁岚神尊座下的四位上神，除了月神景曦不知所踪外，其余三位也都倚在围墙上，满脸悲恸。

　　沉言见此情形，只觉得眼眶发烫。
　　他很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压抑又悲痛的气氛，但他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宁岚说清气引入本源可以恢复神力，不但可以开启太虚石将人间和北溟恢复如初，还可以阻止红莲业火吞噬太虚上境。
　　这是真的，他也信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打定主意将清气引入本源的那一刻起，宁岚就抱了必死之心，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也算好了一切。

　　在魔神和境舟赶到之前，宁岚说她其实是在赌。
　　赌境舟与众神反应过来之前，他能将清气引入她的体内。
　　那时他还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她故意惹怒魔神，与他动了手却不肯让他们帮助，他才发觉不对劲儿。
　　包括境舟，也是在她抱住魔神那一刻，才意识到她真正要做的事。
　　可是都晚了。

　　很明显，她赌赢了。
　　谁输了呢，大概是魔神吧。
　　也或许，是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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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宁岚神尊最是无情，众神无不惧怕。
　　可她走后，众神又无一不怀念。

　　沉言神尊在宁岚神尊陨落后的第二年，去了北溟之境。
　　他说那里是宁岚神尊留给他的礼物和责任，他要去守着北溟，守着在他的世界里，最后一处与宁岚神尊有关的地方。

　　天宫二公主凤箫是在神尊陨落后第二日才赶到太虚上境的。
　　她在南御殿门口抱着炎离神君情真意切地哭了三日，她一哭，灵光神君也忍不住想哭，于是守在门前的几位神君都一起抱头痛哭。
　　终于，门内的境舟神尊嫌太吵，一道神力将门口这几位一起送出了太虚上境。
　　后来凤箫再来太虚上境，就没敢再去南御殿门口哭，只是会在神谕海前一哭就是一天，哭累了就回天宫歇两天，然后再来，后来慢慢地也不太哭了，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偶尔会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地说一些话。

　　转眼百年已过。
　　这一日，灵光神君从外面回来，照常先来神谕海拜念神尊，远远地就望见凤箫又蹲在苍茫雪地中，手边还捧着一个酒壶。
　　走得近了一些，便就听得凤箫又在自言自语。

　　“神尊，我的修为又精进了一些，我大哥说我的晋神之劫或许就在这几日了。我大哥还说晋神凶险，搞不好小命就没了。不过我才没有怕嘞，神尊一定会冥冥中保佑我的，对不对？”
　　“对了，神尊，我前两天才从灵光神君那里得知，原来神尊以前喜欢喝酒，这是我从人间新淘的佳酿，口感极为醇正，神尊定然会喜欢的！嗯……说起人间啊，当初多亏神尊他们的祖辈才能起死回生，现在凡人个个都感念神尊，家家户户都拜日月火神呢！”
　　“唉，还有啊，神尊，我这几次呢，本来都想带点花花草草来给献给神尊的，但是整个三界都光秃秃的，连一根草都没有啦，若非沉言神尊带着我大哥他们隔三差五地施法相助，恐怕整个人间早就支持不下去了。”
　　“神尊，你会回来的吧？”

　　凤箫的语气逐渐低沉了下去，举起那酒壶往雪地里洒了一些，又喃喃道：“神尊，喝了我的酒，就要答应我，一定要回来哦！”

　　看到此处，灵光忍不住眼眶一热，稍稍一缓，她才抬步走近，微微笑着同凤箫打招呼：“凤箫，又来拜见神尊了啊。”
　　凤箫闻言，转头冲灵光笑了笑，“灵光神君刚回来？”
　　灵光嗯了一声，对着苍茫雪地拜了三拜，才回道：“昨日你大哥传信来说被封印在幽冥血海的东皇钟有异动，我便去查探了一番，正好你在，也省得我再跑一趟天宫了。”
　　幽冥血海的东皇钟，乃是宁岚神尊陨落前以祝融真火封印在太虚神阵内的，只是当初它的主人司刑金神叶钦逃走后不知所踪。
　　听灵光这么一说，凤箫立刻皱起了眉，“东皇钟怎么了？”
　　灵光道：“的确有点问题，看起来像是封印松动，毕竟……”说着她顿了顿，“毕竟神尊已经陨落百年，神力消弭也是正常，我已经施法加固了封印，但并不知道能撑多久，此事还得要尊神之力方可安心。如今，只有沉言神尊能做此事了。”
　　凤箫稍稍松了口气，应声道：“还好没什么大事，我这就回去让我大哥去趟北溟！”

　　凤箫走了以后，灵光又在神谕海站了一会儿，才抬步回北守殿。
　　自打百年之前，境舟神尊将自己关在南御殿以后，南御殿众神只好都借住在其他殿内，恰好沉言神尊没多久就搬去了北溟，北守殿几乎就空了下来，而后南御殿的日月星神、药神及灵光炎离等便都搬入了北守殿。

　　快到北守殿的时候，灵光犹豫了一下，转身先去了已经许久不曾回过的南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