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

　　72

　　境舟伤得重，早就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了，可偏偏众神吵吵闹闹，宁岚更是不依不饶要与他争论，他早就头疼得厉害了。
　　只等大家一走，他开口吩咐了一句“司命，帮我照顾好宁岚神尊”，便就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本就一直在等他入睡的宁岚见状，立刻就要重新施法开启太虚石，没想到司命却拦住了她。

　　司命说：“师尊，如果方才不知人间有变，弟子绝不敢拦您，可师尊您可想过，若是现在您开启太虚石为境舟神尊疗伤，倘若人间万万凡人也在等着您以太虚石去拯救呢？”
　　他本就是人间司命之神，掌万千凡人之命运，若是人间出事他自然也是能感应一二的。再加上方才焚天与凤箫的出现，似乎更加证明了三界之一的人间界正在经历着巨大的劫难。

　　宁岚聪慧，略一思索便就明白了这一切。
　　可一边是苍生，一边是境舟，她也实在是难以抉择。
　　犹豫了许久，宁岚终是收了那太虚石，无奈叹道：“你说的不错，身为尊神，本就应当先苍生而后自己。”一边说着，她又从怀中摸出一块雕着麒麟的吊坠朝着司命递了过去，又道：“此坠之中，尚且存着他一成神力，如今三界形势不容乐观，这一成神力虽没有太虚石的功效，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帮到他。既是人间有变，本尊定然是要亲自去看一看的，司命，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无论是因着境舟的身份，亦或是先前他还是沧宁时与司命的关系，将他临时托给司命，宁岚倒是放心的。
　　司命心知床上晕着的这位对于眼前的神尊来说有多重要，因而郑重接受道：“师尊放心，弟子一定将神尊照顾好！”

　　宁岚应了一声，原地化作赤色神光飞去。

　　人间此刻，如同深渊修罗场。
　　数不清的人疯魔了一般自相残杀，数不清的尸身瞬间化作枯骨，数不清的亡灵怨魂在血流成河的街道上游荡……
　　九州万里血染，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纵然已经活了六万年有余，经大小战役劫难历练无数，宁岚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可偏偏此刻她神力所剩无几，想出手一探究竟，却终是力不从心。
　　好在先前早一步前来人间探查的沉言感应到了她的到来，千里密信一瞬便至。
　　蓝色神光中的梧桐叶起起伏伏，在宁岚耳边讲述着人间发生的事情。

　　原是祈宵与叶钦带着那些修道之士们逃回了人间界，叶钦借尊神之体不受人间禁制所限，以东皇钟为祭器，引得九州凡人心魔大乱自相残杀，并因此大肆获取亡灵用以迅速提升神力。与此同时，祈宵也在以弑神印夺取各大修道门派弟子修为魂魄。
　　在这封密信的最后，沉言说此二人之行径与当初的魔尊玉心如出一辙，似乎正在借助凡人练就什么邪术，如今他们正藏在人皇的崇阳殿内，整个明安城都布上了结界，人皇恐怕已经遭遇不测，只是神钟未有响动，也不敢妄言。他正在想法子破开结界，让宁岚千万当心。

　　宁岚得了密信，便往明安城赶去，只因她神力不济，原本或许一瞬便至的路程紧赶慢赶也用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等她赶到时，沉言刚好将那结界破开。
　　见她来了，沉言立刻就露出了一个笑脸，但随即又皱了眉，“你怎么一个人啊，也没叫景和天舒他们跟着，你本来就……”

　　他这话还没说完，前方崇阳殿的方向突然传出一道痛入骨髓一般的叫喊声，紧接着，以那声音为中心，一道极为狠厉的力量朝着四周散开，整个明安城乃至中州大陆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不过眨眼之间，中州大陆山崩地坼，数以万计的房舍楼宇都化成了废墟，更不消说软弱的凡人之躯，顿时哀声四起，嚎声遍野。

　　沉言与宁岚是太虚尊神，可这道力量，却还是让原本就有神力护体的他们都得相互搀扶着才得以站稳。
　　沉言一边扶住宁岚，一边以神力化出一片结界来抵挡这力量，与他一同前来的几位神君也都一边躲进结界内，一边留神关注着崇阳殿的情况。

　　在那道力量散开后不多时，一道身影自崇阳殿内破窗而出，站到了已是断壁残垣的皇城城墙之上。
　　这人玄衣银发，一枚黑羽面具如同嵌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只露出一双闪着寒芒的血色深眸。
　　他站在那耸立的半截城墙上，打量着四周，似乎十分满意一般勾了勾唇，才终于朝着结界的方向看了过来。

　　“你是……魔神？”宁岚没有直接叫他的名字，她略有些犹疑，眼前这人，让她想到了三百年前在万灵神阵中见到他时的情形。
　　“怎么又是你们？”玄衣银发的魔神眯了下眼，突然笑了起来，“三百年前，就是您二位突然闯入灵神阵，没想到如今本尊重塑元神，头一个见到的，又是二位神尊，缘分啊！”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叹了起来，沉言立刻皱眉道：“祈宵，你在说什么鬼话？你先前分明……”
　　“他不是祈宵。”宁岚低声提醒道：“或者说，他才是真正的魔神。”
　　沉言先是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随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就变得震惊起来，而后他恍悟一般地开口：“我就说那祈宵怎么阴晴不定，原来是因为他这一半的元神一直没有归位啊！”

　　三百年前，魔神撕裂元神从万灵神阵中逃出来，一半化作白衣白发的神君祈宵，一半就被留在弑神印内。但因这一分为二的元神仍可相互影响，故而魔神祈宵情绪变幻莫测，时而温顺愿意放下敌意出手相助诸神，时而诡谲残忍唯恐三界不乱。
　　而今日，这两份元神合二为一，那个传闻中无情冷厉、一言不合便大杀四方的魔神才算是真正的重新临世。

　　“怎么，这次就来了你们几个吗？”魔神见他们似乎都已经明白了，便又道：“本尊也不趁人之危，就你们几个，还不是我的对手，本尊给你们时间回去搬救兵，我在虞山等你们。”

　　言罢，就要走，但又想起来什么一样，他又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宁岚，露出一个颇具深意的笑来，“对了，记得把你们那位司战灵神喊来，本尊还要亲自告诉他，什么是手下败将呢！”
　　说着便化魔风消失在原地，只余下几道嚣张至极的笑声飘飘荡荡。

　　“口出狂言！”
　　宁岚咬了咬牙，心中只觉得一阵不安。这些年，祈宵一直藏拙，哪怕被境舟伤了都不肯展露自己真正的实力，怕就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当初他以一己之力作乱，引得五位师尊都祭了大阵，而今他元神重塑，又夺取吸食了那么多人间修士的修为魂魄，功力定然是只增不减的。
　　猛然间，她又记起了在混沌图中所看到的那些事情，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她所看到的那个拿自己来威胁境舟的是从前那个只有一半元神的祈宵，而不是现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神。
　　这几日，她一直都在担心此前从混沌图中看到的事情会发生，如今看来，情况怕是更加糟糕。

　　沉言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宁岚？你怎么了？”
　　宁岚摇了摇头，隐去了脸上的情绪，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走吧，先回太虚上境。”微微一顿，她转头看向跟在沉言身后的几位神君，吩咐道：“炎离，你去冥界请你家神尊回太虚上境。景曦，你去请诸位上神，灵光，你去请天帝鬼帝以及这三百年里所有在太虚上境修习过的弟子，让大家都去太虚神殿，就说本尊有要事商议。”
　　沉言连忙也道：“对对对，快让大家都回太虚上境，冥界离得虞山太近了又没有神界之力相护，保不齐那魔神出尔反尔出其不意。”

　　三位神君在见到魔神那一刻便知事态严重，闻言便立刻往冥界而去。

　　当众神齐聚太虚上境时，第三重天却又出事了。
　　司刑金神叶钦效仿魔尊玉心，在幽冥血海布下大阵并开启东皇钟，试图将红莲业火引入太虚上境。

　　正在太虚神殿内商议的众神听闻下界通告，深觉震惊与惶恐。
　　眼下里，魔神功力大增，司刑金神叛乱，春木之神陨落，余下的这三位神尊里，日月火神神力溃散，司战灵神重伤及神骨，唯一剩下的一个“完好无损”的冬风水神，也时时心不在焉。
　　此时若要战，他们胜算寥寥。

　　自听闻叶钦正在开启东皇钟开始，宁岚就陷入了思索，就连向来性子比较急的沉言都少有的在诸神面前沉默了。
　　最终，还是境舟先开了口，“如今这种境况，是太虚上境乃至三界之危急存亡的时刻，但请诸位放心，我等既然执掌天地，哪怕身陨也定然会保大家与三界无虞！”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几乎蛊惑的安定，殿内众仙神竟都放下心来。

　　日神景和突然道：“护卫三界九州，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天地法则尚且还需神尊来维护，这种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好了！”
　　他话音刚落，星神天舒便也附和道：“没错，我南御殿敢为苍生，无惧生死！”
　　“诶诶，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北守殿胆子小一样，管他什么魔神魔尊，来一个我们战一个，来两个就战一双嘛，北守殿没再怕的！”说话是沉言座下的雨神。
　　见南北二殿接连表态，福寿上神也不甘落后：“神尊，金神虽叛入魔道，但我西灵殿众神初心未改，请神尊相信我们，我等愿为先锋攻入第三重天！”
　　自叶钦反叛以后，西灵殿众神无一刻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听福寿上神这么一说，连忙附和，纷纷表达愿意打头阵的决心。

　　见西灵殿众神说得七嘴八舌，一位白袍上神突然单膝跪在境舟，掷地有声道：“中庆殿天命神长乐，愿随神尊一战，虽死无憾！”
　　接着，又有两人在他身旁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中庆殿疾厄神无忧/姻缘神樾和，愿随神尊一战！”
　　中庆殿这三位上神一表态，其余众神纷纷跪地附和——
　　“东睦殿岁时，愿随神尊一战！”
　　“南御殿蜚零，愿随神尊一战！”
　　“天宫凤鸣，愿随神尊一战！”
　　“青丘白月华，愿随神尊一战！”
　　“炎离愿随神尊一战！”
　　“愿随神尊一战，虽死无憾！”

　　境舟见状，眸光微动，他神情凝重地望着跪了一地的仙神，郑重拱手道：“那就拜托诸位了！”
　　宁岚凝眉思量许久，终是没有开口。

　　于是，众神整装换战甲，在境舟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幽冥血海出发了。

　　沉言本来也换了战甲，正要跟着大家一同出去，却被宁岚拉住了。
　　宁岚说：“沉言，我有一事相求，此事只有你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