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

　　38

　　灵光神君向来酷爱一些奇门术法，她那六万年修为，虽比不得神尊之力，却也足以蒙蔽众神。
　　宁岚神尊的头发，就是灵光神君捏诀作的障眼法。
　　她们成功地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太虚上境的几位神尊，也包括魔神。

　　宁岚神尊果然如她自己所说的一般，做了一件大事。
　　她为顺利带走魔神，竟不惜出手挟持了枫沐神尊。
　　叶钦神尊当场就要发作，却被沉言神尊按下了。叶钦要救枫沐，沉言却不让他动宁岚，于是这二位神尊吵了一架，等他们吵完的时候，枫沐神尊却完好无损地自己回来了。

　　枫沐说，宁岚只是带她穿过冥界界门，施了个一刻钟的定身法，便就走了。等定身法神力一散，她便就立刻回来了。

　　叶钦与沉言听得直发愣，一时不明白宁岚究竟是在做什么。

　　但还没等他们搞清楚这事儿，整个太虚上境就翻天了——诸神因此事深感危机，先是在南御殿前闹了一通，而后便齐聚在太虚殿前，跪请司刑金神发缉神令。
　　叶钦拖了几天，实在拖不住，还是发了令。

　　缉神令自太虚上境发往三界的那天，正是沧宁刚醒那一天。

　　天帝接到缉神令时，正在询问唯一还留在天宫的三皇子凤山，为何他的几个兄妹皆不在天宫，凤山正一脸茫然，便就见太虚上境的缉神令清晰的映在了半空中。天帝接了令，也不再管自家儿女之事，忙就叫凤山亲自前往冥界去请轮值鬼帝稽周前来商讨。

　　就在天帝和鬼帝正发愁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冥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冥主大人亲自来了。

　　沧宁本来是被灵光神君带着回了冥界的，哪知他一回去，就听说鬼帝稽周因缉神令之事被喊去了天宫商议，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赶到了紫微殿。
　　鬼帝见了自家君上，连忙就十分激动地扑上前来，沧宁侧身躲了一下，绕到天帝身侧，问他打算如何做。

　　天帝直言道：“若火神真如缉神令所言那般，天界自是与太虚上境共进退。”
　　沧宁哦了一声，目光凉凉地瞧着天帝，笑道：“反正我们冥界是与宁岚神尊同舟渡的。”

　　天帝一愣，提醒道：“缉神令乃是司刑金神所发，你莫非是要拿整个冥界与太虚上境为敌吗？”
　　沧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是又如何？”
　　天帝又是愣了一下，紧紧盯住沧宁的脸，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些原因，却只见到他一双含笑的眸子里的几分漫不经心。天帝张了张口，想再提醒他两句此事并非定数，却见他眯起了眼睛，脸色也冷了下来。

　　“若是天宫执意遵从那道破命令，本君也不介意多一界敌人。”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冷厉，神色也格外认真。

　　天帝心中一惊，忙就问道：“你这是执意护着火神了？”
　　沧宁点头，“是。”

　　天帝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昔年本君曾在叶钦神尊座下修行，神尊于本君有教诲之恩，但宁岚神尊于本君与天后有救命之恩，若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日，本君只能保证我天族将士不会伤了神尊。至于其他的，就不能保证了。”

　　毕竟事关魔神，事关天地苍生，作为一界之主，能如此做，便已是极大的退让了。

　　沧宁笑了笑，朝着天帝作了个揖，“谢了，天胤老哥。”

　　说完便就带着鬼帝稽周回了冥界。

　　此刻在冥界酆都的冥主府邸重华府内，灵光神君还带着南御殿的那两位学子留在冥界正眼巴巴地等冥主大人回来。
　　白月华自打知道沧宁并非自己心中之人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在冥界待了没一会儿，没等沧宁回来，就辞别灵光他们回青丘去了。
　　等沧宁回来的时候，灵光神君正暗搓搓地暗示司命也可以先回他的南境去了，毕竟保护一个，比护着两个要容易一些，更何况她奉命要护着的那位，大约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待着。
　　但无论灵光怎么说，平日里看着挺聪慧的司命都像是没听懂一样，就只笑着与她插科打诨。
　　两人正暗暗较着劲儿，便就见沧宁黑着一张脸回来了。

　　司命冲灵光使了个眼色，忙就迎上来，小心翼翼地问他：“沧宁，可是出了什么事？”
　　沧宁停住脚步，转头对着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鬼帝吩咐道：“稽周，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先回抱犊山吧。”

　　抱犊山，就是鬼帝稽周的辖地，是距离酆都最近的一处天地。

　　稽周闻言，撇了撇嘴，略有些委屈地望着自家冥主大人，却见冥主脸色阴沉，他不自觉就抖了一下，忙就行礼告退，化作尘风遁去了。

　　见他走了，沧宁才又转向司命与灵光，拧着眉问道：“灵光神君，师尊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从太虚上境到紫微殿，为何全都要缉拿于她？”

　　方才在太虚上境白川口出狂言的时候，他就想问了，但当时灵光急着将他们带了下来，便也就没来得及问。而在紫微殿上，他虽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就说出与宁岚神尊同舟渡的话，也不过是凭着他心底里那一份对宁岚信任。
　　他是绝不相信能一字一句教导自己该如何做好一界之主的神尊，会做出与魔为伍的事情，但此刻他也急着想知道前因后果。

　　灵光面露难色，犹豫半晌，才道：“冥主君上，您就别为难我了，神尊有令，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能透露此事。”

　　沧宁眉头一挑，“敢问神君，什么才是万不得已？”

　　灵光抿着唇不敢说话，她只觉得夹在这两位神尊之间，委实是太难了一些。

　　沧宁见她不回答，抬手往虚空里一握，一柄银色长剑便就落在了他手中，突然，他将长剑横在自己颈间，紧盯着灵光神君，挑唇笑道：“神君，不知道在下因此而自刎，算不算得万不得已呢？”

　　“哎哎哎，冥主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司命心中一慌，张着手在沧宁身旁乱挥着，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将剑夺下来。

　　灵光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真不愧是境舟神尊，这种损招，也就只有他能想出来了。她突然十分、不，是万分后悔接了这份差事。

　　闭了闭眼，灵光终于无奈道：“神……冥主君上，有话好商量，您先把剑放下，我说，我全都告诉您……”

　　沧宁却没有动，只盯着她，淡淡道：“神君请讲得仔细一些。”

　　灵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将事情同他讲了，只是隐去了他的身份和元神破碎的事情，毕竟这是宁岚神尊千叮万嘱不可对任何人讲起的事情。

　　沧宁静静地听完，终于收了剑，神色却比刚进门时更阴沉了几分，他眸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半晌才喃喃道：“师尊她竟为我损耗两万年神力……”
　　他不是没有听到后面宁岚是如何如何带着魔神离开太虚上境的，只是当他听到宁岚为替他疗伤，枯坐三日耗损两万年修为之后，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挣脱了束缚，不受控制地喷涌着、跳动着。
　　先前是也许的确是他一腔热血，但如今沧宁却觉得，他这满腔的热情大约是没有白费的。

　　而司命忽而在一旁插嘴道：“师尊那日也不过才醒来，就急着来看你，她这样为你，你可切莫冲动，上了那魔神的当，白白辜负了师尊的心意。”

　　灵光也点头附和道：“没错，神尊走之前特意嘱托，让您只需要留在冥界好好地做一界之主就可以了，其他任何事情都不用管，等神尊将事情都解决完了，自然会来寻您。”

　　沧宁却恍若未闻，只又将那长剑唤了出来，抬手轻轻抚着剑，却盯着灵光神君，问道：“神君，您一定有法子能联络到师尊，一定可以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吧？”

　　灵光看着他又要抹脖子的动作，不禁呼吸一滞，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地疼，可偏偏她又没有什么法子——即便他还未觉醒，可毕竟是神尊之躯，他若是非要做什么，她不过小小掌殿神君，是怎么也都不能拿他如何的。

　　灵光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认命一般地点头，“知道。”

　　沧宁眼睛一亮，立刻将长剑又凑得离自己那细长白皙的脖子又近了一些，那不太锋利的长剑竟就在将那雪白的皮肤划得发红。

　　灵光见状，倒吸了口气，连忙就继续说道：“人界，神尊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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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岚是寻着她那日赠给天宫二公主凤箫的玲珑佩的气息，才来的这边境小城。
　　但神不知鬼不觉地骗过魔神祈宵，却让宁岚头疼了良久。
　　好在祈宵及他身旁的焚天这些年里，虽对冥界分外关注，但却并不曾太关注九重天宫，只知道天帝子女八人，却不知姓名模样。因此凤箫派了凤栖过来时，祈宵才只当他是人间普通凡人小孩儿，并未生疑。

　　魔神割裂元神的代价，一是不能离开第三重天的幽冥血海太久、太远，二是每逢月晦之夜，便要重温数次撕裂元神的痛苦。
　　因此，他虽也在人间，却每隔几日就须得回去一趟调养神息。
　　宁岚便就是趁着他不在的时候，与早他们三年来到人间的凤箫接上了头。
　　凤箫很机灵，倒真是帮了不少忙，也很快就借着“邻居”“戏友”这样的身份，极其光明正大地与宁岚来往交流起来。
　　祈宵见宁岚竟在凡间交上了朋友，起先是十分稀奇不解，后来眼见得因为隔壁那姐弟俩，宁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便也就安下心来，只以为她是做神尊做的太久了，想有一番不同的体验。

　　沧宁找过来的时候，人间已是又过一季。
　　恰逢月晦，魔神祈宵回了虞山。而宁岚正与凤箫、凤容姐妹俩一同听了戏，被这姐妹俩拉着在街市上闲逛。

　　人间初冬，凤箫与凤容想添一些冬衣，进了成衣店后，觉得人间衣裳的样式比天宫好看，便就一直泡在成衣店中试了又试。宁岚觉得店里闷，就在店门口的摊子上随手捡起一把图绘精致的油纸伞，想着随便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天有些微寒，天色也阴阴沉沉的，不少人都在这卖伞的摊子前驻足挑选。摊主是一个老婆婆，刚与前面的客人说完话，转头见有个绝色美人儿正在看伞，那摊上的婆婆忙就絮絮叨叨地夸赞起来——

　　“姑娘好眼力，这伞名叫雨霖春，乃是本朝最有名的冯画师所画，当年冯画师可是在皇城为皇家作画的，年老辞官回到家乡，偶尔闲不住才会画一些扇面伞面，每每都会被一抢而空，我这里也只剩这一柄啦！伞面用的也是上好的桑皮，耐久得很呢！”

　　宁岚闻言，撑开伞面细细看着，这是一柄天青色底纹的伞，伞面上细雨纷纷，两段枝叶繁茂的梧桐叶被风吹得乱了形状，而在那梧桐枝头，两只相思鸟正紧紧地相互依偎在一起。伞上还写了一行清秀小楷：“摇曳枝头春，相思风雨中。”

　　倒是极为清雅的一柄伞。宁岚想着，太虚上境一直四季调和，即便不落雨也不会觉得干，倒是极少用到过伞。如今在这凡间，不比神界，备一把倒也未尝不可。

　　宁岚正想同摊主说买下这伞，刚一收起伞，却就见到一个长相极为俊朗的粉衣墨发的年轻人，正眼中含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