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

　　32

　　祈宵愣了愣，顿了好一会儿，才抬步迈入屋内，这里一切摆设都如同当年他离开之前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因为长久不曾有人居住，又有九重高塔挡着，屋里稍稍有些寒凉。他踱步走到桌前，随手拎起桌上的青瓷茶壶看了看，手指微微一动，顿时一壶才煮好的热茶便就出现在这壶中。
　　他转身看向已经走到门口，也被屋内景象惊得发愣的二人，举着茶壶轻轻晃了一下，勾唇笑了笑：“二位神尊，要喝茶么？”
　　沉言抬脚就想进去，却又一次被叶钦拉住了，两人就停在凝风阁门外。看着门内的祈宵笑意盈盈的样子，叶钦微微挑眉，抬手就布下了一道结界，将祈宵困在了结界之内。
　　祈宵见状，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笑意都未曾减去半分，只是翻过桌上的茶杯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焚天，一杯自己拿在手中，又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隐隐升腾的热气，才看向正在帮叶钦加固结界的沉言，目光又落在旁边的叶钦身上，淡淡道：“司刑金神怎么还如两万年前一样，惯会出其不意啊。”
　　叶钦没理他，只唤了乘风钺来，与沉言一同守在凝风阁前。

　　屋内，焚天接过了茶，一时不知道该喝还是不该喝，他今日觉得十分不自在，自家魔神大人时不时就让他梦回三万年前，他只能时刻紧绷着一根弦，以防魔神突然翻脸。
　　祈宵没看出他的怪异，只喝了一口茶，便就搁下杯子，走到榻前躺好，又舒展了一下身子，懒懒道：“焚天，不用管他们，太虚上境离得幽冥血海太远了，我有些乏了，先眯一会儿，别让他们打扰到我。”
　　他这懒散的语气让焚天身子一僵，也顾不上手中茶杯烫手，连忙就捧着茶作了个揖，“是！”
　　祈宵淡淡地嗯了一声，闭了眼睛。焚天这才敢轻轻地将茶杯放回桌子上，随即便抱着弯刀靠在桌边，时刻警戒着周围的一毫一息。

　　而一林之隔的不负星辰，却没有这般安静的光景了。
　　只等焚天一走，白月华便就趁司命星君不注意，一把扯掉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沧宁脸上的面罩，日思夜想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原本应该激动万分的青丘帝姬，却呆了片刻，才喃喃地向一旁的司命问道：“他，他真的是沧宁吗？”
　　方才在神谕台上，宁岚神尊亲口说出他就是冥界之主，白月华当时就站在神尊旁边，自然听得是一清二楚，可眼前这人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人却完全不一样。
　　司命星君看着她，露出一副稀奇地表情，“帝姬，您连冥主都不认得的了？”不是说一直苦恋冥主吗？怎么人都在眼前了，却不敢认了？司命想着，往床上看了一眼，墨画的眉、高挺的鼻梁、刀刻的薄唇，的的确确是冥主大人没错啊，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月华却一边摇着头，一边接连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来，“怎么会？沧宁他不是长这样的啊……”
　　她拼命回忆着记忆中的人，她已经三千年未曾见冥主真容，但记忆中一张少年的脸，虽比现在这个要年轻一些，更显稚气一些，也比不上这张脸好看，但却绝不是这张脸。
　　司命愣了愣，抬手挠挠脑袋，一脸不解：“可冥主一直都是这张脸啊！”
　　他想了想自他认识沧宁以来，拢共五六千年的光景里，他幼时虽稍显稚嫩一些，可这副样子却从没变过。司命眼皮不自主的跳了一下，这白月华该不会三千年来都喜欢错人了吧？
　　正想着，却见白月华突然从颈间将一直戴着的项链摘了下来，那项链缀着许多小贝壳，将一片银光闪闪的小鳞片围在中间。她拎着项链在司命眼前摇晃了几下，眼中既有迷茫又有不甘，“这是冥主当年所赠，你看，这里还刻着他的名字，我是不会记错的！”
　　司命将那小鳞片接过来，对着窗外的日光仔细看了看，在鳞片的右下角那里的确刻着“沧宁”二字，在这俩字旁边，还有一个极小的“赠”字。看起来，这东西的确像是出自冥主之手。
　　他还想继续再看看，就听白月华又问道：“这是一片龙鳞，难道冥主的本体元神不是蛟龙吗？”
　　司命又是一愣，瞪着眼看向她，“帝姬，是谁这样教您的？冥主他并非蛟龙之体啊，如今这三界之内，除了四海水君，便就是天宫的天帝一家是龙族了。”
　　白月华傻了。
　　半晌，她又看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沧宁，才十分艰难地问道：“那我，我这三千七百年，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司命咽了下口水，同样十分艰难地开口：“那怕是只有帝姬您自己个儿才知道了。”
　　白月华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她这三千七百年里，在前面的七百年里，虽然见得冥主次数少了些，可那个陪着自己逛鬼市，去冥界到处游玩的人，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后面这三千年里，只因回回冥主都躲着，她才没见仔细了自己“心属”之人的相貌，只单靠着一小片鳞片，相思至今。
　　司命星君写遍凡世命格，却还是觉得青丘帝姬白月华这一段着实是可怜与狗血了一些。
　　白月华死死盯着尚且还在昏睡中的沧宁的脸，也只觉得心里瞬间就空了，瞬间也就提不起任何精神来，便就往外走了两步，趴在门口的桌子上小声地哭了起来。司命看在眼里，满脸的复杂，想了想，还是没过去安慰她，他觉得她大概是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的。
　　转头看着犹在沉睡中的沧宁，他身上还穿着那一身被染的血迹斑斑的白衣，有些许被天雷裂开的皮肤，就透过被撕破的衣袍映入司命眼中，司命心中叹了叹，抬手以自己并不高的仙力替他将外伤整理了一下，连带着衣服都被他变得干净整齐了。

　　沧宁这一睡，就是整整七日。
　　等他醒来时，太虚上境早已经是地覆天翻。
　　宁岚神尊醒来后，不顾众神劝阻，破开叶钦与沉言二位神尊合力布置的结界，放出了魔神。还与魔神一起挟持了枫沐神尊，硬生生护着魔神出了太虚上境。
　　火神与魔神同行，又加上那日魔神在神谕台上说的话，太虚诸神顿感危机，遂联名上书，逼得叶钦不得不发布了缉神令，于三界八荒之内通缉日月火神宁岚与魔神祈宵——太虚上境上次发缉神令，还是三万年前祈宵神君堕魔的时候。
　　可诸神也知道，若是宁岚神尊与魔神联手，怕是创世主神再世也难抵挡，因此太虚上境一时间神心惶惶，昔日众神朝拜的南御殿更是变得千夫所指。灵光神君奉命看顾冥主无法脱身而去，面对众神指责，她只能默默关了南御殿大门，与三位尚且还滞留在太虚上境的学子一起躲在不负星辰的小院子里。

　　这七日里，原本淡然超脱的司命星君终日神神叨叨，拿着他那写尽人间命格的笔，抄经颂道，向混沌太虚为冥主祈福；原本风风火火的青丘帝姬白月华变得十分沉默，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趴在不负星辰的小桌上，并不怎么说话。而八卦话痨灵光神君也神色蔫然，只是一脸担忧地对着满院的池荷叹息。
　　沧宁醒来时，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只觉得浑身上下筋骨格外舒展、经脉运行十分顺畅。
　　一直守在他身旁抄经的司命红了眼，握着笔就跑去喊了灵光与白月华。
　　白月华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木然缓步往前走了两步，就停在了司命跟前。而灵光却瞬间就闪到了沧宁面前，上下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终于松了口气，几乎是有些喜极而泣的意思。
　　司命抬手抹了一把纵横的老泪，哑着嗓子道：“您可终于醒了！”
　　沧宁挣扎着坐起身来，目光越过灵光和司命，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顿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师尊呢？”
　　灵光和司命脸色都是一变，顿时不知该如何回他，默了片刻，还是司命先开了口，故作轻松道：“师尊有事，不在太虚上境。特意让灵光神君前来照看你呢！”
　　沧宁哦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又忧心忡忡地看向灵光：“神君，那日，师尊为我挡下天雷，她的伤可好些了？”
　　想到神尊临行前的叮嘱，灵光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将真相讲出来，只道：“神尊无碍，但魔神临世，三界恐怕要动荡，神尊为魔神之事下界去了。”顿了顿，也看了看司命与白月华，又道：“神尊说，本来你们三个是要在太虚上境修习百年的，但如今神尊怕是没有什么精力来教导你们，所以便托我将这个给你们。”
　　说着从随身系着的小包里摸出三枚金光灿灿的神丹递给他们，沉声道：“此丹是神尊自损修为炼制，每颗都带有神尊百年神力，是即便是你们在太虚上境修习百年也修不到的神力。神尊说，师徒一场，总归要对你们三个负责的。”
　　三人都是一怔，才神色各异地接过神丹，便就又听到灵光神君叹道：“服了此丹，你们便就都各自回去吧。”
　　司命与白月华这几日都是亲眼看着神尊过来与彼时还没醒来的沧宁道别，紧接着就得知了叶钦神尊发布缉神令的消息，再后来也见识过诸神围讨南御殿的场景，自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便都听话的服了神丹，各自默默运转灵力消化神力。
　　沧宁才醒来，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只捏着那神丹，便就着急问道：“神君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也是师尊所言吗？”
　　灵光目光十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神尊特意叮嘱，冥主若是醒了，当早日回冥界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