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

　　31

　　祈宵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抬手握住枪尖，盯着宁岚身上血迹斑驳地银甲，提醒道：“师姐，你确定你这副样子能打得过我？”
　　宁岚本就是强忍着身上入骨的痛在这里质问叶钦和沉言，她并没打算真的揪住不放，只想为沧宁讨一点说法。谁料魔神突然降临，她只能继续硬撑着斡旋，却不想早已被他看穿。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来灭一灭他的气焰，却忽而觉得心肺一阵剧痛，喉咙间也随即涌上一股腥意，她连忙将玄火.枪从他颈间移开，紧握在手里，暗暗借着神兵将身子又站得更直了一些，只是将将站稳，又一股腥热从喉间涌上来，她紧紧咬着牙，闭紧了嘴巴，不想让已充满的整个口腔的血流出来。
　　见她紧皱着眉，脸色惨白，站在近旁的叶钦单手握着不知何时召在手中乘风钺，对着祈宵，满脸的戒备：“祈宵，休得猖狂！”
　　祈宵转过头来，却见几位神尊与诸神手中都持兵刃对着自己。他嘴角一挑，收回目光淡淡落在叶钦身上，似乎是才看到他也在场一样，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司刑金神啊！”微微一顿，他笑得更深了一些，都几乎要有些发狂的感觉，道：“叶钦，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若不是你执念找回破散神息回归神界，幽冥血海的阵法又怎会因失了你的金神之力而松动，我又怎么有机会从那万灵神阵中出来呢？”
　　“哦对了——”又顿了顿，他目光缓缓扫过众神，落回到叶钦脸上，继续笑道：“过些日子，本尊与师姐大婚，诚邀司刑金神前往观礼，叶钦神尊应该不会拒绝吧？”
　　“你说什么？！”本来还在与宁岚针锋相对的沉言陡然提高了声调，一脸惊疑地望着宁岚，“什么大婚，他什么意思？”
　　正在围观的众神也都愣住了，宁岚神尊怎么会与魔神成婚呢？
　　宁岚眼前已经开始模糊，耳边也响起嗡嗡的鸣音，却依旧咬紧了牙关，靠着玄火.枪站得笔直，她是日月火神，是太虚上境的主世尊神，绝不能在诸神、尤其是祈宵面前狼狈地倒下。
　　“宁岚，究竟是怎么回事？”见她不说话，沉言抬手抓住她胳膊轻轻晃了一下，但就只是这一下，就破开了她的苦苦支撑。
　　那一大口暗红鲜血几乎是喷薄而出的，溅在沉言浅色的衣袍上，触目惊心。宁岚只觉得眼前人影绰绰，却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不过是眨眼间，玄火.枪砰的一声就落在了地上，发出阵阵与坚硬的地面碰撞的沉重的响声，而原本站得笔直宁岚不过是刹那间，就像一只极速下坠的飞鸟，她只来得及努力地凝聚眼前的光朝着身旁看了一眼，便仰面直直朝着地面躺了下去。

　　“宁岚！”
　　“师姐！”
　　“神尊！”
　　“宁岚师姐！”
　　“师尊！”
　　数道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响了起来，伴着同样的担忧与惊惧之意。

　　宁岚自然是没有完全坠到神谕台那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的——离得宁岚最近的沉言呆了一瞬，连忙就手忙脚乱地去扶她，却被祈宵从一侧轻轻一抄，就将她整个人捞了过去，抱在了怀中。
　　“神尊！”灵光瞬间就红了眼睛，哭着又喊了一声。她此刻正与司命他们一起扶着犹在昏迷中的沧宁，想要腾出手去接宁岚，却见她最后欲语难言的朝着自己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那其中的含义，顿时就又将原本要松开沧宁的手扶得更稳了一些，只能任由泪水肆意在脸庞上流淌。
　　太虚众神也再一次屏住了呼吸，他们心中那个举世无双、风华绝代的宁岚神尊就这样倒了下去，她那一口血吐得实在是骇心动目，诸神终于从魔神降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们终于想起来，宁岚神尊刚刚受了七十二道天雷，能撑着这么久才将这一口血吐出来，也实属是只有她日月火神能做到了。
　　祈宵抱着宁岚往后退了两步，垂眸看着她几乎失了血色的脸，他终于收起了唇边的笑意，再抬眸时，已是寒意肃杀。
　　“灵光，别哭了。”他突然看向灵光，沉声道：“回南御殿。焚天，去帮忙。”话音刚落，便带着宁岚消失在了神谕台上。
　　他吩咐的十分自然，灵光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而与魔神一起重回太虚上境的焚天，手中还捧着那个细长的匣子，突然得了命令，便立刻就站到灵光身旁，将手中的匣子递给她，然后背对着沧宁，想要将他背在肩上，灵光犹豫了一瞬，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接过匣子，让司命帮忙把人扶到他肩上，一行五人便也就匆匆离开了神谕台。
　　即便是活了数万年，历经世间万万事，太虚诸神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久久难以回神，就连三位神尊也神色各异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自雷劫起，到魔神至，再加上魔神那些话，桩桩件件字字句句都让他们一时难以接受。
　　沉默了许久，还是叶钦先回了神，对诸神道：“今日之事，只能留在太虚上境，若有谁将此事传出去了，本尊决不姑息！”
　　司刑金神难得冷着一张脸，诸神连忙就齐声回道：“谨遵神尊之令！”
　　叶钦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等诸神散去，叶钦盯着沉言衣袍上的血迹，抬手按了下眉心，似是十分疲惫般地叹了一声，道：“他们既还在太虚上境，一切就都来得及，十二上神和众司职神修为神力恐怕不敌魔神，所以，从现在起——枫沐，你带着东睦殿众神去人界之门之处守着，沉言你带北守殿众神去天界门处，幽冥血海离得冥界最近，我亲自去守着，绝不能让祈宵带宁岚离开太虚上境！”
　　在所有一切事情弄清楚之前，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魔神留在太虚上境，左右太虚上境内有混沌天神与太虚天神的布下的禁制，祈宵再怎么要作乱也会被桎梏，如今宁岚又重伤，暂时留他在太虚上境，于三界来说，也是最有利的。
　　枫沐点了点头，神色严肃起来，“好。不过南御殿是不是也得派人看着才好，宁岚师姐重伤，单凭灵光他们定是降不住魔神的。”
　　“没错。”沉言也回过神来，收敛了一贯的散漫，颇有些庄重道：“先不说灵光，即便是月神星神和日神合力怕是也难敌祈宵一人，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个焚天。”
　　焚天也曾跟着祈宵在太虚上境生活了数万年的光景，他们都是晓得他的修为实力的。叶钦嗯了一声，略一沉思，道：“这样吧，让云宴和冬梓都去南御殿待命，若是有什么事情，及时过来通报，我们也来得及赶过去。”
　　枫沐和沉言都表示无异议，几人便就各自散去了。

　　南御殿的气氛有些怪异。
　　主殿的床上，宁岚神尊脸色惨白，安静地躺在那里，而素衣白发的魔神竟就坐在一旁细细照看着。灵光神君只觉得这情形看在眼里很是恍惚，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三万年前。
　　焚天帮着司命与白月华一起将沧宁一起送去不负星辰，才回来便就看到了自家魔神大人十分温柔地为宁岚神尊渡神力，而灵光就在一旁正盯着两人发呆，他愣了愣，轻轻走到灵光身旁，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蓦然间，也有了一种与灵光同样的恍惚感，他已经有三万年没见过那样温柔的祈宵神君了。
　　片刻后，祈宵收了神力，负手站在床边立了许久，他半垂着眼，情绪难辨，又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转过身，抬眼在殿内打量了一番，笑道：“这里倒是没什么变化。”
　　说着，往一旁走了两步，捡起宁岚随手搁置在架子上的玉雕的小狐狸，拿在手中把玩了两圈，笑了笑：“这还是我以前送给师姐的，她竟还留着。”
　　忽而他又瞥见一旁的一柄折扇，便放下玉雕狐狸，将那扇子拿起来看了看，继而又自言自语一般地道：“这也是我送的……”
　　趁祈宵在殿中闲逛，灵光悄悄挪到了床前，一边微微张开胳膊暗暗护着宁岚，一边紧盯着他的动作，毕竟他如今是魔神，不是曾经南御殿中的小师弟，纵然他刚刚救了神尊，但魔神重临太虚上境，还是不得不防的。
　　然而祈宵只是静静地看着一旁博物架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将他能认出来的都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再小心地放回去。末了，他转过身看向灵光，似乎是并未觉察出她的警惕一般，只淡淡问道：“凝风阁还在吧？”
　　凝风阁位于南御殿主殿东侧，常年被院子中的九重高塔隐藏在阴影里，两万年来，就连宁岚都从不曾踏入过。但作为南御殿掌殿，灵光神君却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的。那是当年重黎主神还是南御殿之主时，小徒弟祈宵神君居住的寝殿。
　　灵光不太清楚他问凝风阁的目的，但眼下神尊重伤未醒，她也不敢太与他针锋相对，便就点点头，“还是老样子。”
　　祈宵似乎是有些意外，哦了一声，“焚天，你随我前去看看。”微微一顿，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沉睡的宁岚，对灵光道：“你就在这里照顾师姐。”
　　南御殿乃是太虚上境神尊居所，定然不能让魔神随意闲转，灵光有些急，刚要出声制止，便就见叶钦带着沉言、枫沐二位神尊进了殿，顿时便就先松了口气。
　　叶钦终究还是不放心南御殿，改派了四方座神去守三界之门，他们三个就到这南御殿来守着宁岚，也守着魔神，以防他再作乱。
　　祈宵见他们来了，没有半点意外，只笑了笑，“正好，本尊累了要去歇一歇，师姐这里，就有劳诸位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温和有礼，一如三万年前那个谦谦君子一般的神君。叶钦三人都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闪身出了主殿往东边走去了，焚天跟在他身后，十分恭敬地对着几位神尊行了个礼，也跟着出去了。
　　眼见着主仆二人就要走远，叶钦连忙就道：“枫沐，你留下照看宁岚，沉言，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便就拉着沉言也跟了过去。
　　一直跟到凝风阁跟前，却见祈宵站在门前，迟迟没有动作，忽而他转身看向院子里的九重高塔，皱了皱眉，低语道：“这塔是什么时候建的？在这院子里光秃秃一个立着，实在是有些……碍眼。”
　　焚天立刻老实巴交地回答：“属下不知。”
　　沉言被叶钦拉着才跟上来，就听他这样问，一时没忍住就想要呛他，一个“你”字刚说出口，就被叶钦制止了。
　　祈宵看着他们的动作，又笑了笑，叹道：“还是司刑金神懂礼貌啊！”说完就转身推开了凝风阁的门。
　　这里已有三万年不曾有人住过，但不知为何，这门却并没有发出常年不动的那种悠长的吱呀声，甚至屋内同经常有人来洒扫一般，干净整洁，就连空气中都浸着淡淡的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