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

　　27

　　许是心中有了挂念，所以就变得格外啰嗦。
　　宁岚对着灵光嘱咐了半天关于沧宁的种种，才终于离开太虚上境，往幽冥血海去了。

　　幽冥血海。

　　此刻，魔神祈宵正负手站在幽冥血海的万灵神阵前，他今日穿了一件深色劲衫，披着一件同样神色的披肩，一头白发被一枚金冠高高的束在头顶，看起来颇有些肃杀之气。他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事情，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目光略有些迷离地落在万灵神阵内，那里仍旧困着那可杀天灭地的弑神印。
　　宁岚赶到幽冥血海时，便就见到他这副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师姐？你怎么来了？”祈宵见了宁岚，便立刻回了神，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情，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宁岚停在他面前三米远的地方，看向他，淡淡道：“既然你在这里，倒是省得我再往虞山去一趟了。”
　　听她这话，祈宵有些惊喜地笑了笑，“听师姐的意思，是来找我的？”
　　宁岚倒也没与他多说，直接便问道：“你是不是见过炎离？”
　　祈宵脸上笑意一顿，继而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才又笑道：“师姐真不愧是如今的主世神尊，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啊。”
　　“为什么？”宁岚盯着他的脸，眼中略带了些寒意，“为什么会放过他？”
　　“嗯？”祈宵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继而明白过来，指了指面前的万灵神阵，眸中满是讥讽的寒意，却是淡笑道：“因为你的司战灵神实在是太阴险狡诈了。”
　　他如今这副神情，与昨天在岱山提到境舟时全然不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果然他昨日是在骗人的，宁岚暗暗想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万灵神阵里弑神印依旧被紧紧束缚着，她突然想起三百年前第一次入阵见到魔神元神的情形，那时候魔神曾说他早已自己的元神与弑神印绑在了一起，二者同生同存同亡同灭。如今弑神印尚且还在灵神阵内，魔神的元神怎么会跑出来重塑躯体，重新临世呢？
　　可祈宵现在又是真真的、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的，如此，那就只能是他做了一件常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了。
　　宁岚转头看向祈宵，目光中带着些谨慎，语气却有些复杂：“你宁可忍受元神割裂之痛，也要逃出来，到底有何目的？”
　　割裂元神之事，即便是宁岚也只是听自己的师尊重黎主神提到过，据说将神的元神一分为二，便可以化成两个魂体同时存在三界之中，若有一天想要再合起来，那两个魂体的修为也将会合二为一，从而达到一种至高之境。但元神分裂之人，必得在月晦之日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魔神不愧是魔神，狠起来竟然连自己都不放过。
　　“目的？”祈宵唇角弯了弯，看向宁岚的眼中又重新盛满了深情和玩味，“想见师姐，想陪在师姐身边，这算不算目的？”
　　他声音极度温柔蛊惑，而宁岚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平静地看着他，道：“三万年前，若是你不曾觊觎浊息，今日你我自然同在师门，日日相伴，这些是你自己不要的。”微微一顿，她冷笑了一下，“既是自己不要的东西，如今又作什么深情呢？”
　　祈宵脸上的笑终于僵住了，他点了点头，盯着宁岚的眼睛，“是，是我自己不要的。我才不要什么同在师门日日相伴！”说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将身子探到宁岚跟前，几乎是伏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的是，只有我与师姐两个人的相伴。”
　　他说得极为真切，宁岚却没有丝毫动容，只往后退了两步，淡淡道：“你不该因私人情绪，就拿天地苍生作赌注。”
　　祈宵站直了身子，又重新将手负了回去，笑道：“本座又不是主世神尊，天地苍生与我何干？”顿了顿，他又道：“宁岚神尊可知，本座今日为何来此？”
　　宁岚看着他，抿唇不语。
　　祈宵抬手捏了个诀，一把赤红色的寒玉弓就出现在了他手上。宁岚见此弓，微微一怔，这还是当年他尚且在太虚上境时，她亲手做好送他的礼物。
　　他一手握着弓，另一只手捏着弦拉开，虚空之中便出现三只赤羽箭闪着流光隐隐搭在弓上。他将弓箭对准弑神印的方向，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转头看向宁岚，笑了笑，“师姐，你说我如果松开手，是弑神印先碎，还是灵神阵先破？”
　　宁岚心中一跳，猜到了一些什么，瞬间蹙眉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倘若他是以自毁另一半元神为代价强行碎去弑神印，以弑神印中那些枉死的仙神怨气、神力、浊息等合在一起的威力，的确可以将万灵神阵破开。到时候三界必定重新陷入新的危机中。况且，若是灵神阵被破，即便不用祈宵出手，那弑神印残力与他放出来的浊息，也必会强行将灵神之力全部吞没，神力被浊息吞没，就意味着灵神将彻底消失在三界内，再无半点重回神界的可能，这与让境舟直接陨落在弑神印下并无二致。
　　天神虽是永生不灭的存在，但遇到弑神印，就是两说了。又想到早些时候在沧宁体内看到的那个破碎不堪的元神，宁岚淡漠的脸上间终于露出了紧张的神色，祈宵知道她已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呵呵笑了一声，收了弓，自袖间摸出一柄折扇在胸前晃了晃，笑道：“师姐何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想让师姐做个选择而已。”
　　“什么选择？”宁岚眉心一跳，直觉应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刻，祈宵那笑意吟吟地声音就响了起来：“灵神陨落、三界涂炭和……”顿了顿，他笑意更深了一些，“跟我回虞山成婚，师姐选哪个？”
　　宁岚闻言，脚下一动，飞速欺身过去，只是眨眼间便抬手掐上他的脖子，冷眼看着他，“你在威胁我？”
　　“不然呢？”虽是几乎被扼住了喉咙，祈宵并不觉得有一丝惧怕与慌乱，只吸了口气，反倒又将手中折扇晃了几下，笑得十分招摇，眼中却闪着凌厉，“师姐是觉得我没有资格么？”
　　宁岚皱了下眉头，另一只手中瞬间便聚起火神之力，抬手就想将祝融真火拍在他那张妖孽的脸上，却被祈宵伸手抓住了手腕，看着她手心的炙火，他神色微微黯了一下，却又低声笑道：“师姐，你别忘了，即便我将元神撕裂成两半，我的元神与弑神印也是连在一起的，你杀了我，弑神印也一样会破开，灵神阵一样保不住！”
　　说着他笑得更深了一些，“师姐，杀了我，就等于你亲手杀了境舟。”
　　宁岚眉间一跳，收回神力，也收了手，连带着被祈宵握住的手也一并收了回来，她咬牙看着他，半晌，才笑了笑，“真不愧是魔神，每一步都算计的这么清楚。”
　　祈宵却摇了摇头，冷笑道：“这可不是我算计好的，是我们的司战灵神算好的，只不过他算漏了一件事情——”他眸中露出一丝得意，“他算好了一切，就是没算到我会有割裂元神的决心。”
　　说着，他哈哈大笑了两声，将扇子一合，手指在扇骨上摩挲着，笑道：“怎么样，师姐，需要我给你几天的时间回去知会一下那几位神尊吗？当然了，若是你今日便能随我回去，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宁岚转过身，盯着万灵神阵中若隐若现的赤金光芒看了许久，才说道：“跟你回去可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祈宵似乎早就想到了她会提条件，只嗯了一声，含笑看着她，“师姐请讲。”
　　“第一，把炎离从夕雾山带出来。”宁岚依旧盯着万灵神阵，目光却像是透过那神阵看向了某一个人，她特意停顿了一下，等着祈宵的反应。
　　祈宵的笑意瞬间僵住在了脸上，他神色瞬间冷了下去，有些好笑地看着宁岚，“第二个呢？”
　　“第二，”宁岚转头看向他，缓声道：“我要先去找到醉琴。”
　　祈宵几乎笑出了声，他歪头盯着她，神色晦暗不明，“师姐，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以前那个只会跟在你们身后的小傻子？”
　　且不说找到醉琴需要多久，单是让炎离出来，太虚上境那群神尊就自然有办法让他觉醒过来，等炎离醒了，再用醉琴与山风剑合二为一的神兵山风醉唤醒灵神境舟不过是咫尺之事，他现在之所以能威胁到她，不过是因为境舟尚且未归，若他真的回来了，他即便还能以弑神印相要挟，也将处于一个极其被动的境况中，哪还会有现在这般顺利呢？
　　对于祈宵的反应，宁岚也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挑了下眉，笑道：“本尊好歹也是天神之尊，岂是你说想娶就能娶的，只是提两个条件而已，怎么，堂堂魔神这就怕了？”
　　“你不用激我。”祈宵敛了笑意，沉声道：“即便是境舟回来了，与如今相比，也不过是陨落与堕魔的区别罢了，师姐，你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万神敬仰的司战灵神刚回归神界就堕入魔道吧？”
　　宁岚看着他，笑了笑：“既如此，你又在怕些什么呢？”
　　祈宵眼睛盯着她的脸，十分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却只看到了无尽的淡漠，他思量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炎离的事，我做不到。但我可以先放你去找醉琴，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宁岚嗯了一声，淡淡瞥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跟你一起去。”他的语气几乎是不容置喙一般，郑重而坚定。
　　宁岚倒是没有反对，只又说道：“可以。不过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回太虚上境交代些事情。”顿了顿，她捏着手指掐算了一下，又道：“半月后，我去虞山找你。”
　　“半个月？”祈宵闻言，皱着眉想了想，有些不悦，“半个月有些久，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七日，师姐，七日足够你交待完所有事情了。”甚至连与每一位太虚上境的神仙告别一趟都来得及了。
　　宁岚却丝毫不动摇，目光十分坚定地看着他，道：“半个月，就半个月，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即便祈宵不答应将炎离带出来，她还是想着能去夕雾山看一眼的，还是想看看能不能从炎离那里知道一些什么，依照她的脚程，入夕雾山探一探炎离的情况，只要不多停留，半个月差不多能出来。
　　祈宵只以为她真的要回太虚上境，略一思量，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半个月就半个月吧，到时候，你若不来虞山，我定要亲自上第三十三天。”
　　宁岚没再说话，捏了个诀走了。
　　祈宵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边露出一个十分舒畅地笑，司战灵神又如何？苦心布局那么久，还不是得亲眼看着她到我身边来吗？日月火神又能如何？即便是煞费苦心唤回他，不一样不能长相厮守？
　　又站了片刻，他便也挥袖离去。
　　等他一走，一道赤光便从方才宁岚消失的方向折了回来，迅速朝着夕雾山的方向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