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

　　16

　　入太虚上境这一个月中，他与司命得了空便会到南御殿外闲逛，因二人嘴甜又见多识广，众神都喜欢与他们聊天，更何况他们殿里的灵光神君本就是个八卦通，因此他们自然就听了不少八卦。
　　然而关于太虚上境的事情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心疼宁岚神尊之不易。

　　从北守殿一路踱步到南御殿，直到院中那簌簌飘落的梨花树下，宁岚才停下来。
　　她伸手接住一片梨花，又反手抛出去，才开口对沧宁说道：“其实方才，你不必为我挡住沉言，他不会伤到我。”
　　沧宁看着她身着华服的背影，低下头，手指交缠在一起抠着自己的衣角，半天，才沉声道：“师尊，你可有觉得疲累过？”
　　“什么？”宁岚回身看着他，神色有些诧异。
　　沧宁盯着她的眼睛，猛然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说道：“师尊，我先前一直以为太虚上境的神尊有着无边神力，又不问世事，必是过得十分悠然自得。可，可我见你在这太虚上境中，很是孤独。”
　　宁岚眸光闪了闪，“何谓，孤独？”
　　沧宁见她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便继续说道：“先不说下界，只在这太虚上境，师尊不光每日要处理众神平日里惹出来的各种事情，还要维系各位神尊，小到宴会用什么样的酒，大到沉言神尊耍酒疯，都需要你亲自去处理。”
　　微微顿了顿，沧宁眼中流露出一些心疼，“你真的，不会累吗？”

　　宁岚怔住了，她从没想过累不累的问题，她是天地共主，既然享受三界朝拜，自然要庇护这三界九州，更要维系好太虚上境，这是她作为主世神尊的责任。
　　良久，她盯着他面罩之下的眼睛，缓缓问道：“那你呢，作为一界之主，会感到累吗？”
　　沧宁摇摇头，“这不一样。我手下尚有五方鬼帝十殿鬼王帮我打理大小事宜，可师尊却并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宁岚眼中露出不解，“我座下有灵光神君，日月星神，还有沉言、叶钦、枫沐三位神尊相助，与你又有何不同？”
　　“可他们并不能为师尊分担！”沧宁声音突然有些激动，“且不说沉言神尊日日闯祸，叶钦、枫沐二位神尊对三界之事根本就是不闻不问！冥界离开我这个冥主，依旧可以有序运作，可这太虚上境若是离了师尊，又能维持几日？”

　　宁岚见他神色愤愤，突然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看到的沉言他们如此形状，只不过是因为我尚且还在太虚上境，若是哪一日我不在了，他们做的只会比我更好。”
　　顿了顿，她叹道：“沧宁，你要记住，只要天地法度还在，三界九州运行有序，就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就算有一天，我们这些神尊都不在了，这天地三界也不会就此停止运行。”
　　“而我身为主世神尊，既当得起众神朝拜，便理应当肩负起庇护之责，你身为一界之主，亦当如是。”
　　宁岚声音中带着一如既往地淡漠。
　　沧宁沉默了许久，突然冷笑一声，盯着宁岚的眼睛，缓声说道：“他们都说宁岚神尊是天地间最为无情的神，我倒觉得，师尊你才是心肠最热的那一个。”
　　说完也不等宁岚反应，便扭身跳过拦在梨树与长廊之间的小花圃，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岚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愣了许久，才轻笑了一下，低声自语：“脾气倒是大。”

　　翌日。
　　灵光神君正神情严肃地在南御殿的院子里，指挥着三位新入门的学子学习新的术法，沧宁学的认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脸上没有一丝生气的痕迹，就好像昨夜冲着宁岚神尊发了脾气人不是他一样。
　　而在一旁的梨树下，宁岚神尊合上膝头的卷轴，捧着茶杯看着他们，目光略微有些游离。
　　她方才翻看的这一卷，正是灵光昨天刚带上来的冥界史籍，里头详细记载了这一届的冥主沧宁是如何降世，出生时又是如何景象，包括他的家人父母，都清清楚楚。他父亲便是前任的冥主，是由三清抚养过的，拥有神君之力，而他的母亲七月神姬，在两万年前曾是九重天宫的六公主，也拥有神君之力。

　　按理说，两位神君的孩子，最起码也得是个神君的命格，可根据冥界的记载，小冥主一出生，便只能算上是一个下仙命格，本来大家都觉得稀奇，但后来中天鬼帝稽周说天宫那太子凤鸣也差不多是一样，大家这才没觉得有什么了。
　　沧宁倒也争气，短短两千年，便由下仙修至仙君，又用两千年修至上仙，而后便一直在上仙的境界中不断精进，但迟迟未能突破晋神。不过大家都看那天宫太子凤鸣两万岁了也没晋神，且修为与他们只几千岁的小冥主不相上下，便不觉得晋神之事有多重要，反倒对他们因此，十分以小冥主为冥界之骄傲。

　　宁岚看完这些，便开始微微发愣，她从这些记载中竟当真找不出一丝一毫与境舟相关的痕迹。
　　不过……
　　宁岚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了正认真练功的沧宁身上。
　　这两万年来，万灵不聚，很多高贵命格的神仙家的子嗣资质都不好，即便修炼数千年万年，都不得一点长进，譬如天宫太子凤鸣，苦修两万年，也就比出生时好那么一点点。
　　而他冥主沧宁，却能在短短六千年中，自下仙修至上仙之巅，倘若不是万灵难聚的原因，恐怕此刻，他早已经晋为神格。
　　沧宁的修为长进如此飞速，这其中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原因。

　　宁岚深深觉得，只要找出这个原因，就一定可以解开沧宁与境舟之间的联系。
　　正想着，一道白光落入院子里，停在她面前。
　　温润如玉的星神拱手朝宁岚拜了拜，低声道：“神尊，您派小神寻找的麒麟炎离神君，终于算是有消息了。”.
　　宁岚握着茶杯的手指猛然收紧，将目光自沧宁那边收回，看向一旁恭敬而立的星神，轻轻吐出一个字：“说！”
　　星神看了一眼在院中练功的学子，犹豫了一下，开口回道：“前几日有人曾在幽冥血海、虞山与夕雾山的交界处，听到了声如麒麟的叫声。小神想，应该与炎离神君有些关系。”
　　自开天辟地以来，这天地间拢共就降生了炎离这一头麒麟神兽。
　　宁岚知道，那叫声一定就是炎离发出的。

　　“虞山吗？”宁岚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上的微微凸起花纹，眯起了双眼，“又与魔族有关？”
　　星神摇头：“眼下还不能完全确定，小神已去这三境的交界处查探过了，但没有任何异常，也未曾听到神兽之声。”微微一顿，他解释道：“只是小神觉得神尊对此事分外看重，便将从下界听闻来的也一并告与神尊了。”
　　的确，自打宁岚恢复记忆以来，便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寻找境舟的踪迹，无论是长得极为像他的沧宁，还是当年他的守护神兽麒麟炎离，亦或是他的神兵山风醉，她都派了人去寻觅。
　　宁岚嗯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到身前的小几上，才淡淡道：“本尊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是。”星神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动。
　　直到宁岚抬眼看他，星神才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枚茶白色的玉簪，往小几上一放，脸上透出一些红晕，极快地说了一句：“途径凡间，觉得十分漂亮便买来赠予神尊，还望神尊莫要嫌弃。”
　　那是一朵盛开的木兰花的样子，倒是精致。宁岚拿起那簪子放在眼前看了看，便随意拿在手中把玩着，心中想这星神天天送这些小玩意儿过来，倒也有趣，便就道了一声谢。
　　听得神尊出言道谢，星神喜笑颜开，便同宁岚拜别，化了白光溜出了南御殿。

　　而早在星神进门的那一刻，沧宁就盯上了他，见宁岚与他相谈甚欢的样子，顿时觉得一阵心堵。
　　来太虚上境后，沧宁发现这星神果然如先前司命所说的一样，恋慕宁岚神尊，这不过一月有余，他便总是寻着一些借口往宁岚神尊跟前送东西，今日一枚发簪，明日一方宝玉……
　　沧宁咬了咬牙，心里暗暗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把星神送的这些东西全都丢出南御殿！
　　这次星神待得时间久了一些，与宁岚神尊讲话的时间比往日都要长，最后见那星神喜笑颜开的样子，沧宁在一旁看得更是摩拳擦掌，修长的手指被掰的咯咯作响，连站在他一旁的司命悄悄问他怎么样了，都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因知道他与神尊那千丝万缕的关系，灵光神君也不敢训斥他，只也时不时往神尊这边瞅一眼，期盼星神赶紧离开。
　　倒是白月华对此一无所知，更不知眼前这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冥主沧宁，只见他目光寒凉地盯着星神，便冷声嘲讽他：“玄星，我看你自打入太虚上境以来，就格外觊觎师尊，真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