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康元十六年，正月初七。

　　这一个年日子过得分外的快，季氏有十五天的假，可周悬却觉得不过是一晃眼，这十五天就过完了。

　　她还没好好的跟她娘说过去一年发生的事，她娘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走。

　　季氏在绣庄里，一个月至少有一两银子的工钱，活多的时候，二两银子也是有的。这比在家里耕田种地不知要好多少。耕田种地一年下来，能攒个一两银子下来，已经是很好了。

　　若是自家没有田地的人家，别说攒钱了，能有余粮吃到第二年的开春就已经是很好了。

　　因此，季氏比起去年离开周家村时，不舍的情绪淡了很多。

　　她得趁着现在两个孩子还小，多赚点钱。不然等孩子长大了，要用钱的地方就多了，她不想让一双儿女过得比别人差。

　　初七这一晚，周悬姐弟俩都缠着要跟她一块睡。

　　姐弟俩都知道她这一走，还得再等一年才能见到了。是以，这一晚姐弟俩并排躺在季氏床上，叽叽咕咕的说了很久的话，说得口水都干了，季氏起身喂他俩喝了两次水，姐弟俩仍没有收声的意思。

　　季氏劝不住，只得耐着性子听姐弟俩人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告起对方的状来。

　　小孩童言童语的，她听得好笑，话语却很是温柔的安抚，直到夜慢慢深了，周子屏终于熬不住困意，打了第一个哈欠。

　　这哈欠一打完，他眼里立即涌出了眼泪。

　　都困出眼泪来了，还不肯睡。季氏心下一叹，柔声的道：“阿娘困了，睡觉了好不好？”

　　原本还打算告状的周悬一听这话立即就收声了，点点头道：“好，睡觉。”

　　周子屏却不愿意，道：“不好，阿娘你给我讲个故事。听完了我就睡觉。”

　　季氏却有些为难，讲故事，她是不擅长的。

　　周子屏却拿这个缠上她来，“不管不管，阿娘要讲故事，我要听故事。”

　　周悬也小声的说了一句：“阿娘，我也想听故事。”

　　拗不过两个孩子，季氏只好道：“那阿娘就讲一个。”

　　“从前有一对姐弟，要去外婆家给外婆庆生，因外婆家离得远，他们一早就出门赶路了，到了下午的时候，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两条路左边的那条路边都是荆棘丛，右边那条路却是平坦的官道，姐弟俩顿时就犯难了，因为在他们印象中，左边那条路才是去外婆家的，右边那条却是通向山里的。可眼前的路，却恰恰反了过来。姐弟俩一时间不知道该走向哪条道，在岔路口犹豫了许久，眼看天要黑下来了，再不走就赶不上了，最终姐弟选了右边那条宽坦的官道。”

　　“可是呀姐弟越走越不对劲，这平坦的官道怎么越走离前面的大山越近了呢？姐姐意识不对，立即拉住弟弟，想原路折回去，可这时，前方出现了一对夫妇，那夫妇打扮看着像是庄稼人，男的挑了个担子，女的则扛了个锄头。那夫妇见到姐弟俩，都有些诧异，问他们道：‘这路是通向山里的，天都快黑了你们这是要去山里？’姐弟俩登时就傻了。夫妇俩人对视一眼，问清姐弟俩的情况后，那妇人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时候你们折回去也晚了，两个孩子家的在外面赶路实在太危险了，不若先到我家里过一晚上罢，等明天天亮了再赶路到你们外婆家去。’那妇人说着，伸手指向前方的山脚，道自己家就山脚下，家中也有和他们一般年纪的孩子。”

　　“姐弟俩顺着妇人所指的方向，果然隐约见到了一个房子。夫妇俩看着都十分面善，又加上天色已慢慢沉了下来，姐弟俩合计过后，便就跟着夫妇俩回家里去了。”

　　“到了他们家中，果然如妇人所说的那样，他们家里有两个孩子，也是一对姐弟，年纪和姐弟俩差不多大。年纪相仿的四个孩子很快就打成一片，成了好朋友。当晚，夫妇俩安排姐弟俩住一个屋里，他们的孩子想和姐弟俩挤一个屋，却被夫妇俩呵斥带去另一个屋了。当天夜里，弟弟半夜被尿意憋醒了，迷迷糊糊间想爬起来去尿尿，却把姐姐也给惊醒了，姐姐摸黑带他去尿尿，弟弟尿尿时，姐姐听到前院里似乎是有磨刀的声音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她有些奇怪，小心的靠近前院，就听到了夫妇俩嘀嘀咕咕的声音，姐姐侧耳细听，才发现这夫妇俩竟是正在商量怎么把她和弟弟宰了炖肉吃。”

　　季氏说到这儿时，周子屏“啊”了一声。她便伸手拍了拍周子屏，“可还要继续听？”

　　周子屏没说话，周悬却已经被勾起了兴趣，道：“要听，阿娘继续讲。”

　　季氏便接着道：“原来那夫妇俩竟是山怪，专门哄骗幼童的。姐姐吓得腿软，这时候尿尿完的弟弟寻到了她，想问她跑到前院来干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姐姐紧紧捂住了嘴巴。姐姐把弟弟带回到后院，指着山怪孩子睡的那间屋，小声的同他道：‘咱们去和他们换一个屋子睡。’
　　弟弟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换屋子睡，但他最是听姐姐话，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姐姐带着他进了山怪孩子的那间屋里，把两个小山怪叫醒，小声地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假装我们是你们，你们是我们，咱们换个屋子睡，等明天一早你爹娘去我们那屋叫我们时，肯定会被吓一跳！’两个小山怪一听顿时觉得十分好玩，高高兴兴的就和他们换了屋子。”

　　“夜渐渐深了，姐姐不敢睡，弟弟却已经睡得很沉了。到了后半夜，她果然就听见院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却是那山怪夫妇俩，以为姐弟俩睡熟了，想趁着这个时候把姐弟俩一刀剁了，扔到坛子腌肉呢。”

　　“山怪夫妇俩万万是没想到姐弟俩已经换到另一个屋子里睡觉了，一摸进原来姐弟俩睡觉的那个屋子，走到床边，二话不说就举起手里的刀，一人一刀把在床上躺着的两个孩子给剁死了。山怪夫妇俩摸黑把两个孩子扔进了专门腌肉的大坛子里，就去睡了，计划等第二天一早再起来，给自家的孩子做一顿好吃的。夫妇俩压根就不知道，被他们亲手剁死的，就是自家的两个孩子。而姐姐在这边屋里听到隔壁屋的声响，一身冷汗就吓出来了。等天一亮，姐姐就带着弟弟悄悄地跑了，按着原路飞快跑回去。而这时候，昨日还是条宽坦的官道，此时却是一条布满荆棘丛的小道。姐姐这才明白过来，是那山怪使的障眼法，把官道变成了小道，把小道变成了官道，故意引诱他们走错路的。这时候，障眼法没失效了，所以两条道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姐弟俩跑得飞快，很快就跑回到了岔路口，这一次姐弟俩没再犹豫，果断的选了右边的官道，很顺利的到了他们外婆家。”

　　“而山怪夫妇俩一直到天色大亮才睡醒，俩人去把自家孩子叫醒时，看见自家孩子睡的屋里没人，还以为是自家孩子起得早又去山里玩了，遂也不在意。便走到那腌肉的大坛子里想炖肉吃，把人捞起来却发现，坛子泡了一整晚的，是自家的两个孩子！山怪夫妇俩一人拿起锄头，一人拿着扁担就追出门了，想把姐弟俩给追回来。可这时候已经晚了，姐弟俩早已跑得没影了，哪里还追得到。山怪夫妇俩就互相指责了起来，争执间，夫妇俩你一锄头磕我我一扁担打你，就这么互相把对方给打死了。”

　　说完这段后，季氏便收了声，躺在床上的姐弟俩一阵静默后，周子屏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娘，这就完了？”

　　季氏点了点头：“嗯，完了。”

　　“……”周悬翻了个身，依旧沉默。她看了诸多话本传奇，头一回听见这样……与众不同却又平平无奇的故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周子屏，毫不客气的嫌弃道：“阿娘，你说的故事，山怪都好蠢，一点也不可怕。”

　　周悬在心中默默地附和，可不是，这山怪蠢得不像山怪。

　　“我本来很困的，现在更困了。”周子屏一连打了两个哈欠，可见已经困到极致的。

　　季氏轻声道：“那就睡吧。”困了才好，她还怕这小祖宗折腾一晚上都不睡呢。

　　周子屏没再缠着她，很快就睡着了。

　　周悬原本还不困，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可想了许久，却想不起来，耳边听着周子屏均匀的呼吸声，睡意也渐渐的袭上来，她迷迷糊糊间同季氏道：“阿娘，我好像有什么事忘了和你说……”

　　季氏伸手拍了拍她，并不出声。等到她也睡过去了，季氏这才放心地合上眼。

　　天很快就亮了。

　　季氏悄无声息的起身，姐弟俩这回都睡得很熟，都没发觉她走了。

　　周贤和程氏夫妇俩赶了辆牛车，送季氏和夏氏出村到镇上去坐马车。

　　路上，周贤和季氏说起了周悬盼回信的事，带着几分无奈笑道：“那阵子她老是盼着回信，每回见到我总是一脸殷切，后来我都不忍心再叫她失落了，索性就不回村里了。”

　　程氏一听，顿时就笑道：“我还奇怪怎么你书院里事竟这么多，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季氏轻声解释道，“当时信是收到了，本是写了回信的，后来一想这信寄回去了，她肯定又要再回信，会一直惦记这事。我这常年累月的不在她身边，却让她一直惦记着，总归不好。”

　　话说得不甚明白，周贤理解了她这苦心，无非是怕孩子一直惦记的亲娘，心里头装了事，日子就难免会过得不开心。小孩子忘性大，有些事记一时，久了就忘了。就好比希望收到回信这事，周悬最开始那样上心，可不就是过得不太自在。

　　夏氏也附和道：“可不是这样，我先前头两年还在祁县里做活计的时候，我那儿子天天闹着哭着要我，我听闻了就回来陪他，后来去了梁州，狠心一年都没回来见他一次，他如今也习惯了。”

　　小孩啊，太依赖人，不好。
　　“孩子还小，不懂事，麻烦您和大嫂了。”临走前，季氏朝周贤和程氏深深鞠了一躬。

　　程氏不受她这样的大几，侧身避开了，口中只道：“都是一家人，做什么这样客气。”

　　而周贤却受下了，温和的点了下头。

　　他这受了礼又点头，意思是会帮忙照顾她那一双儿女。季氏会意，这才放心的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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