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夏长儒走后没多久，周悬就从祖父口中得知在镇上读书的大堂兄周子敬参加了祁县县学的考试，顺利通过了，成了一名秀才。

　　不过十八岁，就考上了秀才。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周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仿佛是自己考了秀才一般。

　　祖父脸上也是难得的满面笑容，向来吝啬夸人的老人家，头一次夸道：“你大哥是个聪明的，比我和你大伯都要聪明，以后一定有出息。”

　　周悬高高兴兴的跑到大伯家里去，大伯在县学教书，大堂兄和珊姐都在镇上念书，现在大伯家中只有大伯母和小堂姐周琳。

　　程氏和周琳显然也是得知了周子敬考了秀才的消息，娘俩脸上都是笑，笑意堆在眼里，都快盛不下了。

　　见到周悬，程氏还抓了一把糖给她。

　　周悬笑容灿烂的接了，没半点推辞，只高兴道：“谢谢大伯娘。”

　　程氏“哎”了一声，笑容满面的道：“今晚喊你阿爷和子屏一块过大伯娘家里来吃饭。”

　　周悬点了头，脆生生应道：“好。”

　　程氏又转头吩咐周琳：“你去你二叔家，跟你二婶说，叫她今晚不做饭，一家都到咱们家里来吃饭。”家里有好事，是该庆祝一下的，只是现在孩子的爹不在，儿子也不在，只能等孩子爹回来了，在镇上读书的一双儿女也回来了，到那时候再好好庆祝，请村里人每户人家都上门来吃一顿。

　　现在，就自家人先热闹一番。

　　“我现在就去。”周琳眼睛已经笑成月牙状了。

　　这天晚上，周家众人都吃得十分尽兴，散席时，周悬和冯氏及她两个女儿都帮着程氏一块收拾干净了，这才回家里。

　　等周贤休沐回来，周子敬和周珊也请了假回来，这才在村里办了一天的流水席，请了每户人家都来吃一顿。

　　村里人也都替他们家高兴，这村里有出息的人越多，对本村的名声也越好，就是替自家儿女订亲时都能沾着些许光，出去相看人家腰杆子也硬一些。

　　是以，在当天的流水席上，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都或多或少地对周子敬说了些寄予厚望的话，希望他能守住心志，继续沉下心来苦读，以备来年的府试，考个举人，再往上接着考，成为天子门生，那才真正是光耀门楣，全村甚至乃至全县都跟着一块沾光。

　　周子敬都一一应承了下来。

　　周悬怕大伯和夏长儒一样又是第二天天一亮就走了，因而席还没散，她见没什么人在周贤身边寒暄了，立马就溜了过去，甜甜的喊了一声大伯。

　　家里小辈都对他避之不及，除非被点了名，否则不会主动凑上来。这一点，周贤是深知的，因而一见到周悬主动凑上来还满脸的笑容，他就猜到这个小侄女怕是有事求自己了。

　　周贤心情好，便也不拐弯抹角，没逗小侄女玩，直接开口问道：“什么事？”

　　“嗯……”周悬期期艾艾的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关注这边，这才小声道：“大伯！您回县学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寄封给我阿娘啊？”

　　“小事情，可以帮你。”周贤点了点头。

　　“耶！”周悬高兴得想跳起来，但又怕引来别人注意，只小小声的欢呼了一下。“信在这，大伯给你。”她将信随身带着，就打着等没人的时候递给大伯呢。

　　周贤有些诧异，“信已写好了？”且看样子，似乎还是早早就写好的。

　　周悬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嗯”了一声，“之前写好了，本来想托那个周子裴的表哥帮忙转交给我阿娘的，谁知道他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提起夏长儒，周悬心里还是有些气。

　　周贤面色疑惑，正想问周子裴的表哥是谁，周悬已经开口解释给他听了：“周子裴的表哥，就是周子裴他娘带回来的，说是他舅舅的儿子，他舅舅就是我娘在的那个绣庄的管事。”

　　“是了，他们家里是有个儿子在读书，听说还有个女儿。”周贤对夏氏娘家兄弟的情况还是有几分耳闻的。

　　周贤并不多问她为何一定要把信交给自己不交给她祖父，但他不问，周悬却不敢瞒他，很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我不想让阿爷知道我给我娘写信了，阿爷知道了周子屏肯定也会知道，他肯定会笑话我的。”会笑她离不开娘还是个奶娃娃，她这当姐姐的威严就没有了。

　　周贤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你放心，我帮你带信的事，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周悬抬起头朝他嫣然一笑，脆声道：“谢谢大伯！”目的达到，她就想溜了，目光贼溜溜的转了一圈，见有人打算走过来了，忙讨好的道：“大伯，您先忙，我就不打扰您了。”转身就跑得飞快了。

　　周贤难得弯了弯唇角，过河拆桥的小丫头。

　　把信交给大伯后，周悬的心也就定了下来，开始每天数着日子距离下一次大伯休沐回来还要几天。

　　她等呀等盼呀盼，半个月过去，大伯回来了一天，可是却没有带回她期望的回信。
　　周贤安慰她：“这才半个月呢，说不定你阿娘现在才收到信。”

　　周悬忙点头，“是了是了，说不定现在才收到信。”她没把失落藏起来，眼里闪着点点期望，道：“阿娘收到信了，一定会回我的信的。”
　　周贤点了下头：“嗯。”

　　可半个月后，周贤休沐再回来，依然还是没有季氏的回信。他不忍看小丫头一脸失望，就道：“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呢。”

　　周悬这会笑得有点勉强，但还是很乖巧的附和着大伯的话：“肯定是在路上呢，这么多少人的往来信件，信吏挨家挨户的送，肯定要慢一些的。”

　　这个时候了她还能说出这些体谅话，懂事得叫周贤越发不忍了。等到下个月月中，又到了休沐日时，周贤依旧没收到季氏的回信，想起来小丫头满是期望的眼神，他不由苦笑，干脆不回去了，只让人捎了口风说书院有事忙，就不回去了。

　　这距离周悬寄信的时间，已经整整两个月了。没等到回信，她有些难过，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气。但除了难过外，她又有那么点庆幸，幸好写信的事没叫周子屏知道，否则他知道自己没收到阿娘的回信，肯定要笑话她一年。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高兴了，转移了注意力，让自己不再把心思放到阿娘的回信上。整日跟着小堂兄，村里村外的跑，吵吵闹闹得整个村都是鸡飞狗跳的，没少人见到他们就头疼的赶人：“去去去，你们到别处玩儿去。”

　　小孩子忘性大，她便渐渐没怎么再期待大伯回来了。等到日子过到十二月中时，镇上读书的大堂兄周子敬和堂姐周珊回来了，她才恍然想起，大伯似乎也好久没回来了。

　　掰了手指算，竟整整两个月没回来了。

　　对此，大伯母只说县学事多，大伯抽不开身回来，但两个月的一共攒了四天休沐，可以让他提前四天回来过年。

　　这眼看还有半个月天就过年了，算算日子，大伯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还有阿娘应该也快能回家了。周悬这时候已经不惦记回信了，而是直接惦记起了人。

　　往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周子裴他娘就会从梁州回来，大包小包的，有吃的有穿的有玩的，没少让人眼馋。

　　周子屏这时候也难得的和周悬同一条心，时不时念叨两句：“阿娘要回来了阿娘快回来了。”

　　他这几日都出奇的懂事，不和周悬争了，也不吵闹了，让原本打算等阿娘回来就告状的周悬心软起来，歇了告状的心思。

　　到了腊月二十这日，周贤从书院里回来了。

　　这时候天已十分的冷了，整个周家村就像进入了冬眠期一般，外头冷清得很。就连爱闹腾的小孩也都裹起了小棉衣，乖乖地在家中土灶前烧柴取暖，没再到处闹得人耳朵不清静了。

　　因而周贤回来路过周悬家门口时，脚步声虽不大，但在厨房灶前烤火的周悬和周子屏还是听见了。姐弟俩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飞快跑了出去。

　　开了门一看，却只看到了大伯的背影。
　　周贤脚步一顿，回了头。

　　周悬缩了缩脖子喊了一声大伯，周子屏在她身后，却是一声不吭地往后躲了躲。

　　周贤“嗯”了一声，因没收到季氏的回信，他此时还有些担心周悬会问起回信的事，但出乎意外的，周悬只喊了他一声，就缩回去，把门掩上了，他这才松了口气。

　　日子慢悠悠的又过了两日，到了腊月二十三这日下午，周悬被周子傅拉到外头去磊土窑。他不知从哪里弄了块近半斤的腊肉，打算烤了来吃。

　　兄妹俩偷偷摸摸的刚把土窑磊好，还没烧起火，就听到噔噔噔的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周子傅第一反应就是把腊肉藏起来，周悬循着脚步声望去，却是周子屏跑过来了。

　　他跑得小脸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朝周悬高兴地喊道：“阿姐阿姐，阿娘回来了阿娘回来了！”

　　周悬一呆。

　　周子屏气喘吁吁的接着道：“阿娘已经快回到村口了。”

　　周悬拔腿就跑，往村口方向而去。等她跑到村口处的大樟树下时，就看见了两个拎着包袱走回来的女人。

　　一个是周子裴他娘夏氏，另一个，是她娘。

　　是她盼了许久的阿娘。

　　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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