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作者:水清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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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康元十五年,腊月二十九。

      这一日,天光未破,周悬还在被窝里做着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块猪蹄子的美梦,周子傅便破门而入,大声喊起来:“阿悬阿悬快醒醒,出大事了。”

      那嗓门高得吓人,梦里的她手一抖,鸡腿和猪蹄子双双了落地。恨极而醒的周悬睁开眼,恶狠狠盯着站她床头边上的周子傅,嚷了一句:“赔我鸡腿猪蹄子。”

      周子傅脸皮儿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跑得太急累的,说话也有些喘,含糊不清的道:“阿悬你快些起来,你爹杀人了。”

      错将“杀人”听成“杀猪”的周悬眼一横,气势汹汹的道:“我爹杀猪有什么好稀奇的!”

      周悬爹周忠是村里的秀才,虽是读书人出身,却非文弱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恰恰相反,周忠身材魁梧,堪比村里老屠户那个刚学杀猪的壮汉儿子。

      读书人杀猪,是有些稀奇。可是似她爹那般魁梧的读书人,别说杀猪,便是进山里猎只野物回来也不稀奇。

      周悬翻个身,将脑袋埋进被窝,想再睡个回笼觉,不想周子傅这回动口还动起手了,一边嘴里喊着:“快起来。”一边伸手将她拽下床,将挂在墙上的小棉袄往她身上套去。

      “我自己来!”周子傅实在太粗鲁,周悬挣脱他,自己动作利索的穿戴。

      这天儿实在太冷,这小堂兄是冻傻了才早早起来看她爹杀猪。

      傻也就傻了吧,还要拖着她一道傻。

      周悬嘀嘀咕咕,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才瓮声瓮气的道:“好了好了,走吧,去看我爹杀猪。”

      周子傅道:“谁说你爹杀猪了,人!是杀了人!”生怕她又听岔了,周子傅索性凑到她耳边又喊了一句:“你爹杀人了!”

      周悬顿时傻了眼,耳边嗡嗡作响,呆呆的问了一句:“哥,你说什么?”

      周子傅性子同他爹周发一样急躁,见周悬仍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耐性尽失,索性拖拽着周悬就跑,边跑边道:“我跟你说,昨晚你爹喝醉了,不知怎么的在大伯家门口同七叔公吵起来了,后来你爹就拿爷爷的匕首捅了七叔公。”

      周子傅嘴里的大伯周贤,也是周悬的大伯。周家三兄弟,周贤是长子,老二是周发,周悬她爹周忠是老三。

      三兄弟各自成家后,就由周悬祖父周盛勤做主分家了,但分家不分居,三兄弟同父亲周盛勤仍然住祖屋。直至前年,周贤乡试中举,才挨着祖屋建了新宅搬出来。

      大伯与自家只隔着一道墙的距离,出了家门,走几步就能到了。

      周子傅拉着周悬,跑出家门后,喘了口气,接着道:“你爹捅得狠,只一下就把七叔公捅死了。”
      他在说这话时,脚也没停。周悬被他扯着小跑,一路跌跌撞撞的到了周贤家门口,耳边听到这一句,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便朝前扑去。

      偏偏这时,周子傅忽然放开了她,侧过身指着地上一滩干涸的血迹道:“喏,七叔公就是在这里被捅的,还有好大一滩血迹呢。”

      他话头刚落,失去重心的周悬已经狠狠摔在了地上,嘴巴不偏不倚正好磕在了那滩血迹上。

      满嘴的泥沙和血腥味。

      周悬趴在地上,傻傻看着眼前的血迹,脑中尽是一片空白,都忘了要爬起来。

      周子傅也看傻眼了,半晌都未记起要扶她起来。

      直至周贤妻子程氏拿着铁铲走出来,看见她才赶忙扶了起来,动作轻柔的擦掉她嘴上泥沙,又替她拍拍身后尘土,哄道:“这是摔傻了?怎么话也不说,小脸儿板成这样,可不好看了。”

      周悬神情呆滞,喊了一声:“伯母。”那目光飘飘渺渺的掠过地上那滩血迹,眼神彻底黯了下来。
      小小年纪,有什么小心思都藏不住。程氏看着周悬垮掉的小脸,有些心疼的叹了口气,问道:“可是摔到哪里了?疼不疼?”

      周悬摇摇头。

      周家村不大,平日里屁大点事一嘴传一嘴,不多时就能全村老少皆知。这次周忠杀人,杀的还是自己嫡亲的七叔,早引得众人哗然。

      有爱凑热闹的,早早的就跑来周贤家门口,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窃窃私议。看见周悬,争议更大。

      周悬耳朵尖,自然也听到了不知道谁说的那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撒泼无赖生的儿女日后能好到哪里去。”脸色当即白了,垂下头不语。

      程氏也听到了,怕她难受,索性让她进屋免得听这些脏污话心塞,便开口道:“你阿娘在我家呢,你也进屋去。”

      周悬“嗯”了一声,抬脚欲走,小她两岁的亲弟弟周子屏在这个时候跑过来了。边跑还边哭,哭得小脸儿通红,涕泪横流,模样实在可怜兮兮。

      周子屏看见周悬后,直往她这边扑来,嘴里还喊着:“娘...娘....呜呜呜,娘......”

      周悬同周子屏,虽是亲姐弟,但周悬素来不爱搭理他,一是因每次有好吃的都得分他一半更多,二是因周子屏老爱向祖父告状,祖父颇有些重男轻女,凡事到了他那儿,即便不是她的错,只要一句“你是姐姐就不能让让弟弟”的话就把错处都兜她头上来,被她娘季氏知道,总免不了一阵骂。

      久而久之,周悬便同周子屏生分了,离他远远的。这尊小佛,她惹不起,总躲得起。

      但眼下,周子屏抽抽噎噎,哭得几欲断气的模样,周悬再三纠结,还是主动牵起他的手,拿出了当姐姐的风度,温柔的哄道:“子屏乖,不哭,阿姐带你去找娘。”

      周子屏哭声小了些,低低叫了一声:“阿姐。”便满脸涕泪的跟着她走进了周贤家。

      程氏看着姐弟俩小小的背影,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眼眶也不觉红了,低下头,借着铲掉地上血迹的动作,将溢出的眼泪遮掩了过去。

      一旁的周子傅,懒得听那些个嘴碎的人嚼舌根,也随周悬一道进屋去了。

      进了屋,祖父、大伯、二伯、二伯娘以及她娘季氏都在。众人都眉头紧锁不语,唯有季氏正低头抹泪,眼眶红得像抹了层胭脂。

      周子屏一把挣脱周悬,迈着小短腿,一头扑进了季氏身上,哇的一声大哭,十分委屈的喊道:“阿娘。”

      季氏忙将眼泪一擦,伸手搂住他,柔声哄着:“子屏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娘在这儿。”

      不想她这一哄,周子屏哭得越发起劲了,声大得犹如雷鸣。

      周悬实在听得难受,双手捂住了耳朵,也有想哭的冲动了。但她红着眼眶,咬着唇到底没哭。

      众目睽睽之下,她才不要像周子屏一样没羞没臊的哭,忒丢人了。

      这时天色不过刚亮,往常姐弟俩都要到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季氏见幼子嚎啕大哭,向来懂事的女儿也随时一副要哭的模样,显然是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给吓坏了。

      季氏想起丈夫周忠做的这等天杀事,刚擦掉的眼泪收不住,又掉得极凶,怎么也止不住。索性抱着周子屏,娘俩儿一块哭了。

      一屋子都是娘俩的哭声,听得人愈发烦不胜烦。但也没人制止。

      发生了这等事,哭一哭也好,总归有个发泄。

      周贤眉头紧锁,瞥见周悬沉默的站在一旁,便朝她招手:“阿悬过大伯这里来。”

      周贤不苟言笑,常年板着一张脸怪吓人,周悬打小就怕他,平常见了他都要远远避开。现下听他一招呼,哭的念头半点不剩,全然只有“大伯脸色好难看好像生气了我过去会不会被训斥”的恐惧了。

      可恐惧归恐惧,在周贤注视下,她还是巍颤颤的走了过去,低眉顺眼的喊道:“大伯。”

      周贤见她这模样,心知是怕他所致,放柔神情,拍拍身边的矮凳子道:“坐这儿。”许是怕再惊着她,连惯来清清冷冷的腔调都温和起来。

      周悬刚坐下,周贤又开口了:“子屏不哭,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做英雄,岂可哭哭啼啼像个娘们。”

      周子屏也怕他,一听这话,抽泣声立即低了下来,扁着嘴看季氏,想哭又不敢哭的眼神儿十分惹人怜。季氏将头一别,抹了抹泪,也劝道:“子屏乖,不哭了,娘在这儿呢。”

      周子屏老老实实的:“哦。”果然没再哭了。

      周悬虽是坐着,可屁股刚着凳子边儿,重心全在脚上。她总觉得,坐在大伯身边,不会太安稳,得有随时站起来的准备。

      果然,就听大伯开口问道:“阿悬,子屏,大伯要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要如实回答。”

      周悬与周子屏同时点了头。

      “你们可知杀人所犯何罪?”

      这话音一落,整个屋里静得人都不敢大声喘息。

      周子屏听见这话,红着眼眶,嘴一扁又想哭了。可周贤看着他,他并不敢哭,摇一摇头后,他扁着嘴小小声的朝季氏喊道:“娘,我不知道。”

      季氏泪流不止,搂紧了他。

      周贤便将目光挪到周悬身上,柔声道:“子屏不知道,阿悬呢,可知道?”

      所有人都随着他一道看向了周悬。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成为众人的焦点。周悬被看得双腿发软,一抬眼,又对上了她打小最怕的大伯的目光,便想也不想脱口道:“杀人死罪,要砍头的!”

      她这话一出,屋里气氛立即变了。

      与先前的沉默不同,这一会儿静得仿佛所有人都跟没了心跳似的。

      而看她的目光,也都变得凶狠起来,好似要吃了她一样的。

      而她娘季氏的脸色,刷的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的,抖着唇看着这面色平静说出“死罪”二字的女儿,眼里尽是不敢置信。

      二伯母冯氏小声说了句:“这孩子怎么说……”

      “话”字还未出口,周贤一记眼刀子便扫了过来。

      冯氏也怕他,当即噤声不敢言了。

      周贤目光温和的看着周悬,似欣慰又似鼓励的继续问道:“那杀人后逃了呢?又犯的什么罪?”

      杀人死罪,戴罪逃逸自然是罪加一等。

      周悬想了想,有些天真的道:“那还是死罪,而且罪无可赦。”

      一说完,她便觉得身上四处都是火辣辣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屋里众人,发现大家脸上都十分的难看。

      周悬心一怵,登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心知众人的目光依然落在她身上,依然带着火辣辣的凶狠,在周悬扛不住这压力,几乎要坐不住板凳,要瘫在地上时,周贤伸出手,动作温柔的摸了摸她头,温和道:“还是我们阿悬明理,这杀了人犯的是死罪,一命偿一命呀,乃是天经地义。”

      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周悬很快就听到了她娘在小声的抽泣着。

      “老大,那是你弟弟!”祖父开口了。

      祖父那一辈,有八个兄弟,但只有他是曾祖父原配所生,其余的七个弟弟,皆是续弦生。

      曾祖父担心祖父没了亲娘受欺负,因而就算当年续弦,也极是偏宠他,合着一家大大小小的力,供着他一人读将近三十年的书。

      最后考了个举人的功名回来,也算光宗耀祖了。

      这祁县穷,供出一个读书人来难,供出一个举人老爷更难。

      而这方圆百里,读书人里头考了举人的独他一个,不可谓不风光。

      及至后来长子周贤也中举人了,这一家出了两个举人老爷,不仅颇得人敬重,便是那知县也礼让三分。

      因而祖父在祁县,很是有些脸面的。

      但他在家里不管事已久,今日忽然说这话,这意思是?

      周悬想了一圈,有些想明白了,但更多的不明白。

      祖父是想替她爹说情,可这泱泱大国律法严明,杀人死罪是无可恕的。难不成祖父还能使知县在众目睽睽之下睁眼说瞎话判她爹没罪?

      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周悬不明白,疑惑的看一眼祖父,又飞快的收回,垂下头继续看自己脚尖。

      “爹,七叔也是您弟弟。”周贤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周盛勤脱口而出:“这能一样吗?”

      周贤抿着唇,原本缓和的脸又板了起来,那双分外有神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周盛勤,半晌,哂然道:“您与七叔,我与三弟,有何不同。”

      “你......”周盛勤怒瞪他,嘴上却没话了。

      周贤似乎是笑了一声,颇带些讽刺的意味,随即又柔声的点名问周悬:“阿悬知道杀人犯了死罪,那么可知杀人窜逃,又是何罪?”

      周悬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在她看来,死罪已是最大的罪名了,难道这刑法里头还有比死更大罪名吗?

      等等,周悬忽然抓到了重点,猛的抬头看向大伯。

      大伯的意思是,她爹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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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更文,放心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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