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荆是吃货担当

　　祁璐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夏日的太阳出得早，不过后院里静悄悄的，身边的人也还在安睡。

　　她怕吵醒沈鸿禹，悄悄翻了个身，被汗浸湿的后背黏糊糊的，便不想再躺着。

　　才要动，大腿上忽然传来一阵疼，好像被人打了似的。

　　祁璐掀开蚕丝盖巾，把宽大的裤腿一路卷至大腿根，检查痛处。

　　白皙的大腿皮肤上有巴掌大小的一片淤青，祁璐看了半天，终于想起这是自己昨天为了驱赶瞌睡生生掐出来的伤。

　　“我去拿药油来。”

　　旁边突然响起的人声把祁璐吓了一跳，她诧然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手则悄悄用盖巾遮了遮腿。

　　沈鸿禹原想说“我都看光了”，又怕惹她面红难堪，便默然翻身下床，好整以暇地答道，“刚醒。”

　　屋子里的冰块半夜时已由素琴换过一批，不过后来换的至此也已经全都化尽了。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热潮却已经漫进屋内，沈鸿禹心疼妻子因为热而睡得不好，出屋后吩咐文蓉去准备水和干净衣服，好让起床后的祁璐能先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洗去一身热汗。

　　沐浴更衣完后，祁璐用沈鸿禹找来的药油给淤青处抹上一遍，就听见侯府的婢女前来传话，问少夫人午饭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安排，我们回将军府用，就不打扰爹娘了。”沈鸿禹自外头走来，代为答之。

　　婢女并未立即转头走，“将军，侯爷和夫人都舍不得你们呢。”

　　“把厨子留下——这就舍得了吧？”沈鸿禹一针见血。

　　婢女忍俊不禁，“将军愈发爱说笑了。”

　　玩笑归玩笑，沈鸿禹夫妇到底还是留在侯府里多用了一顿午饭。吃饭之前，祁璐找文蓉和素琴补了课，知道了昨天家宴上有人想请万大厨去教自家厨子做鱼的故事。

　　“万大厨为什么不肯去？”祁璐很疑惑，“我没说过什么啊。”

　　文蓉猜到原因但缄口不言，只有素琴笑道，“万大厨说，这些手艺都是夫人您教的，能不能外传还得过问您的意思。”

　　“没关系，人家都诚意邀请了，那肯定是要去的。素琴去帮我传话给万大厨，让他好好教、认真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务必要显示出我们将军府的慷慨与友爱。”祁璐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也要让他记住一句话：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万大厨只负责教，别人能不能学会，那就是别人自己的事儿了。这个道理走到哪里都说得过去，也不怕别人猜疑我们将军府行事是否磊落。”

　　京师城中的人尚且还在热议“鲁国侯府家宴除旧布新，将军府厨子人人争抢”这间新鲜事，转头又听闻将军府的厨子主动去了赵孝子家，不仅如此，鲁国侯府还送了几条鲜活的桂鱼同去，可谓是相当客气了。

　　消息如同长了脚似的，也传进了大魏皇宫。蓉贵妃听到这传闻时，正在品尝唐御厨新做的一味消暑小食。
　　等说话的宫人停了嘴，她才悠然一笑道，“去参加鲁国侯家宴的人中不是有不少身份地位尊贵的么？太医令也在吧？怎么还能传出这种一听就没什么见识的风声来。是当别人都没长耳朵？”

　　“回娘娘的话，奴婢听说太医令大人好像也想请将军府的厨子去他府上教授厨艺呢。”

　　“哦？”蓉贵妃樱唇一撅，微微用力便将晶莹剔透的清凉羹露吸进了嘴里，“太医令竟也成了人云亦云之辈？”

　　宫人们皆噤声不语，无人敢接话。

　　这头正说着，外边来人通传，说唐御厨过来了。

　　人是蓉贵妃召来的，因为想当面给他行赏。再有一点就是，蓉贵妃这几日愈发思乡，吃了带有家乡味道的菜肴仍不管用，她就想喊唐励过来，让他陪她说两句家乡话，以纾解乡愁。

　　徐徐走入的唐励入殿后躬身行礼，规规矩矩一拜。

　　“唐御厨快快请起。”蓉贵妃已经迫不及待地说起了方言。

　　熟悉的乡音令唐励的动作稍事慢了一拍，他两鬓的斑白在这一刻似乎更加明显了。

　　“娘娘可还喜欢这份清心羹露？”唐励恭敬问道。

　　“味道很好，本宫很喜欢。唐御厨明日继续做吧。”蓉贵妃眼里添了几分泪光，但她藏得很好，没敢叫任何人看了去，“还要劳烦唐御厨多做几份，替本宫送给皇后以及其他几位姐姐。”

　　“娘娘放心，小人一定办好。”

　　蓉贵妃娇滴滴地抬手，吩咐道，“来人呐，把本宫给唐御厨准备的东西拿来。”
　　“是。”

　　“多谢娘娘厚爱，小人做的都是本分，不好意思再拿娘娘的赏……”唐励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你就别拒绝了，关照你是本宫现在唯一能为乡里做的事。”蓉贵妃轻叹气，“真想念白鹭郡的荔枝哪……多少年没有吃到过了。”

　　交州白鹭郡差不多就是大魏国境最南边，再往南是一片密林，过了密林便是蛮族的地界。而这片密林中生长着不少荔枝树，也就是蓉贵妃此时正惦记的夏日特产水果。

　　交州界内种植的荔枝树多半也是从国境线附近的密林中移栽的，青皮的、红皮的，个大核小，果肉圆润饱满晶莹，一口咬下甜汁盈牙，若是冰镇过后更清甜爽口，馋得人恨不得搬着凳子就坐到荔枝树下去。

　　荔枝虽好吃，但运送起来十分不便，再加上蓉贵妃本身体质的缘故，太医很早就特别叮嘱过，说她不宜吃性热的食物。怀有身孕后，蓉贵妃又时常因为内火难泄而牙疼生痘，因此，饶是皇帝太后再宝贝她，也不会大费周章地从交州弄些她不能吃的送来京师。

　　“儿时在外祖父家里住，本宫也没少吃荔枝，有一年还因为甜坏了牙，发誓再也不吃它，不惦记它。可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就是越是盼。越想，心里就越痒……”蓉贵妃声音渐小。
　　思乡之情正如洪水猛兽般漫过她的心头，恐再说一字便会泪流满面。

　　站在她跟前的唐励愈发惶恐，慌乱中想起京师这几日的新消息，有心说出来讨蓉贵妃欢喜，“娘娘可曾听说将军府有个厨艺过人的厨子？听说吃过他所做之菜的人，对每一道菜都念念不忘，还盼着什么时候能再吃到呢。”

　　“唐御厨何故妄自菲薄，抬高他人？”蓉贵妃的情绪瞬而收起。

　　尽管她面上的表情分寸未变，可此时待在这宫殿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蓉贵妃不高兴了。刚刚思乡如小绵羊的娇女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居高临下的傲妃。

　　唐励的后脊掠过一道料峭寒风。

　　他说什么了？哦，他称赞了宫外的厨子。
　　宫外的厨子怎么了？得罪过蓉贵妃吗？否则怎么会引得她如此不喜？
　　不该被蓉贵妃两句家乡话带得放松了警惕的，进宫之前，挚友可是再三叮嘱了他这深宫生存之道的啊……

　　过去从不服老的唐励忽然觉得自己垂垂老矣，再也拿不动刀，做不了菜了，他想退休，想回家养老。

　　“唐御厨不必紧张。”蓉贵妃稍微缓和了下语气，“本宫只是好奇为何宫外那些不入流的厨子也能入唐御厨的眼罢了。”

　　“娘娘莫怪，是小人多嘴了。”唐励一心只想道歉，默默祈求着蓉贵妃不要深究。

　　蓉贵妃也看出唐励两鬓冒汗、十分惶恐，没有再折磨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命他退下。

　　离了贵妃处，唐励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旋即向宫外去。

　　宫中御厨不止他一个，他的日常相对其他御厨来说还算是轻松的，只要照顾好蓉贵妃便可。他现在有两个时辰可以在宫外逗留，而他脑中强烈的念头就是要去见一见那个做出令人念念不忘的桂鱼的厨子。

　　交州是个山多水少的地方，因而交州人吃鱼少，做鱼的经验不足，做出好吃的鱼自然更加不易。唐励刚到京师时献宝的鱼，连同做鱼的手艺都还是他半道上意外得来的，辉煌了那一次后，便再没有好好做过一次令他自己满意的鱼。

　　他也抽空走过京师不少地方，尝过很多鱼，可总觉得没有碰上使人眼前一亮的味道……

　　要去会一会，一定要去会一会。

　　唐励出现在名孝子赵大人府门口时，赵大人正客客气气地送万大厨出门。

　　“我能教的都教了，至于最终做成的味道是否能让赵大人你满意……就要看您家厨子的领悟能力了。”万大厨这话说得相当实诚，赵大人听了却没有半点不高兴，还非要用马车送万大厨回将军府。

　　“多谢赵大人美意。不过我还是步行回去的好——夫人托我给她捎些街面上的小吃回去。”万大厨笑着解释道。

　　“那好那好，大厨慢走。”

　　两厢道别后，万大厨心情松快地往将军府方向走，才走过半条街，忽然就被一名山羊胡子的老者拦住了去路。

　　“你就是那位在鲁国侯家宴上做出松鼠桂鱼的大厨吧？”唐励因为激动而有些双眼放光，“可否请大厨教老朽做鱼？只要你点头，条件任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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