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荆是吃货担当

　　公主大婚的盛大隆重华丽被京师百姓们津津乐道，加上酒楼茶肆里的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后，就显得更加精彩，一时间几乎人人都在谈论公主的婚宴。

　　但也有例外的——醉心于筹备自家家宴的鲁国侯夫妇就是。

　　鲁国侯夫妇心如明镜，很清楚自家儿子、儿媳妇以及芙蓉公主之间那点爱恨情仇的纠葛。他们夫妇倒是去参加了公主的婚宴，看到太后和皇帝为公主操了不少心，再想想自家接下来马上就要补给儿媳妇的家宴……
　　鲁国侯夫人有点愁。

　　鲁国侯看在眼里，不忍心，便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再有福，也比不过公主那举国欢腾的婚宴。不过和公主作比本就是妄想，无益无益。

　　鲁国侯夫人轻叹口气，又重新打起精神。

　　沈府家宴这日，来了不少昔日和沈鸿禹交好的朝臣。太医令曾为沈鸿禹拔箭，于他有救命之恩，后来二人又密切来往，自然也在宾客之列。

　　就是没料到，太医令竟然把严敏莉一起带了过来。

　　祁璐看见她的时候，她也朝祁璐望过来，眼神高傲轻蔑，姿态盛气凌人。

　　“听说这场家宴是侯爷夫妇特意为你办的，是吗？可我怎么觉得，这场家宴挺随性的？先不说前来参加的客身份地位如何吧，看看你的嫁妆——你有什么？娘家人都没有，形同孤儿！这一点上就输了公主千万里。再看看这吉祥日子里要见客的你穿的、用的又是些什么……”

　　太医令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观树，沈鸿禹见了，客套地上前请太医令进屋坐。

　　“将军客气，我等小女呢。”太医令的目光指向院中另外一角，“我竟不知小女和将军夫人相识。而且似乎关系不错。”

　　沈鸿禹看去一眼，确认祁璐神色从容，便笑着回太医令道，“我家夫人脾气温良，待人宽厚和善，是以人见人爱。”

　　人见人……爱？这话我怕是无法苟同。公主不就……
　　太医令以笑掩去心中所想，没有刻意说破。

　　而女孩子之间的口舌较量还在继续——

　　“所以说，你处处都比不过公主，再怎么逞强装作沈家人很喜欢你也是无用功。”严敏莉嗤笑，“我要是你，就不死要面子活受罪了，赶紧回房间休息去吧！一会儿人人嘴上不说，心里头想的都是看你的笑话！”

　　“严小姐的心路历程听起来真惨。”祁璐同情地微微摇头，“其实严小姐也不必如此作茧自缚非要和公主争个高下的。人各有命，她生来就是公主，起跑的位置就不一样嘛。严小姐只要想着凡事尽了力，不负本心就可以啦，好高骛远的话，自己会活得太累。”

　　严敏莉皱眉头。她有病啊？怎么安慰起她来了？

　　“你是傻子吧？我是说，让你早点死心，别跟公主比，你比不过！不是我要和公主相比——”

　　“我也没有要和公主相比啊。”祁璐一脸无辜。

　　她的无辜让严敏莉刹那之间觉得喉咙疼，当然，脸更疼。
　　人家压根就没有这么想，而她还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一大通……到底谁是傻子？

　　宾客们几乎已经全部落座，就等沈鸿禹夫妇和太医令父女了。

　　祁璐不忘对气红了脸的严敏莉伸手做请，严敏莉看都不看她，撅高下巴就要走。

　　“严小姐。”祁璐将人叫住，“我家的饭很好吃，严小姐生气需要力气，所以待会儿还请不要见外，多吃点，要是不够可以叫我，我给严小姐另外加菜。”

　　谁稀罕你家的饭菜！以为我严敏莉没吃过饭吗！呸！
　　严敏莉瞪她一眼后大步走远。

　　慢一步的祁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要上菜了，她想不困都没办法……

　　打个呵欠的功夫，沈鸿禹已经走到她面前来。

　　“困了？”他轻抚她的肩头，手掌顺势下滑，牵住了她的小白手。滑嫩嫩的，让人一点也不想放开。“等一会儿敬完酒你就回后院去休息，我以前住的房间日日都有人打扫，很干净。”

　　祁璐点点头，提问道，“我能不能不喝酒？”
　　她以前还是挺能喝酒的，可惜现在这具身子属于沾酒倒。为了避免醉酒的自己在客人面前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来，祁璐考虑着还是尽量避开。

　　沈鸿禹却是很喜欢喝醉后的祁璐。
　　他抿唇一笑，宽慰道，“我知道夫人酒量不好，所以给夫人准备的是淡如清茶的花瓣酒，夫人放心。”

　　“那好，我们也进去吧，别让客人久等。”

　　祁璐就这么和沈鸿禹手牵手进入了众人视线。鲁国侯夫妇见了这小两口亲密无间的样子，自是高兴。其他宾客也含笑点头，眼带祝福。唯有严敏莉不喜此景，冷哼一声。

　　“敏莉，你出门前是如何答应母亲的？”太医令低声训女。

　　严敏莉的头稍微低了低，勉强做出表面乖巧，“女儿知道了。不会再表现出来的。”

　　“方才你和将军夫人说话的态度就不对，倘若今日你在此处和他人起争执，回去后我必——”

　　“女儿有分寸的。”严敏莉心烦地打断父亲的话，“上菜了，父亲记得先吃东西再喝酒。”

　　看在女儿孝心的份上，太医令终于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比起流程复杂的喜宴，家宴要简单轻松得多，新妇也不必独身一人在新房忍饥挨饿，可以在丈夫身边，一同招待宾客。

　　不过祁璐这会儿困得站着不动都能睡着，沈鸿禹也不指望她能帮忙待客。家宴上按例是先上两道菜，然后由鲁国侯先带头敬来客们一杯酒，新婚夫妇随同敬上第二杯，礼节就算完成。

　　等上菜的期间，祁璐频频暗掐自己大腿，可惜痛感并没有驱走多少瞌睡虫。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第一道菜被端上桌。

　　“第一道是黄金豆腐。”白嫩嫩的豆腐没入流沙状的金黄咸蛋心中，豆腐面上再撒些细碎葱花，很是好看。

　　有宾客依旧正襟危坐，暗道鲁国侯越来越小气了，第一道菜居然就上这么份素豆腐，还好意思美其名曰“黄金”豆腐。
　　也有宾客闻香知味，以羹匙舀起半勺自己小桌上的黄金豆腐，送到嘴边吹吹，意外见到其内还有粉红弹润的虾仁，好奇地一口吞下。

　　鸭蛋的咸度刚刚好，经过高温烤制后的蛋黄带着独特的淡淡焦油香，如同一泉金沙，融在味道纯粹干净、入口即化的嫩豆腐里，再结合上虾仁的鲜甜，荤素搭配，只一口便令人胃口大开。

　　尝完第一道菜的宾客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心痒地期待第二道菜。

　　“第二道是珍珠丸子。”伴随管家一声吆喝，侯府婢女们排成两列，鱼贯而入，端上一盘盘肉丸。

　　常在京师吃酒席的众人对这一菜名并不陌生，和其并肩齐名但几乎不会同时出场的还有一道名菜就是红烧狮子头。较之后者，珍珠丸子稍显清淡，在这炎夏时节更贴近食客们的胃口。

　　因为珍珠丸子是道常见菜，所以不少宾客还留恋于黄金豆腐的滋味中，并不急着动筷子。

　　最先品尝它的是鲁国侯。侯爷夹起一颗肉丸子左右细看，只见它和京师多数酒楼出品的丸子形状差不多，晶莹的糯米裹在最外边，内里才是精肉丸子。
　　然而咬下一口后，侯爷知道，是自己小看儿媳妇专门领来的将军府厨子了。

　　这肉丸爽滑弹牙，并未因为外边裹的这层糯米而影响口感和肉香，反倒是每一粒米中都吸饱了猪油的独特咸味，而丸心肉质细腻，似乎不是猪肉所制，还带有一股唇齿留香的回味，让人自然生出一口要吃掉一颗、吃完一颗还要再吃一颗的蓬勃贪婪。

　　“侯爷，该敬酒了。”鲁国侯夫人在旁悄声提醒道。
　　其实她也才刚刚说服自己放下筷子，有些忙乱地用帕子压了压嘴角。

　　“感谢诸位今日赏光前来参加我沈府家宴……”

　　侯爷一呼百应，宾客们纷纷落筷端杯站起，表示谢谢主人家的款待。

　　勉强吃了两口豆腐，被沈鸿禹强行塞了一颗肉丸子进嘴里的祁璐已经困得眼冒金星。听见侯爷招呼大家喝酒，她麻利地就要起身，结果一个不小心踩住了自己的裙摆，歪栽在沈鸿禹身上。

　　坐在斜对角的严敏莉见此一幕不禁嗤之以鼻，哼唧完后又怕被身旁的父亲听见，引来责骂，赶紧抬袖掩面饮尽杯中清酒。

　　敬完客人的祁璐再也撑不住了，由文蓉、素琴一左一右小心陪护着去了后院休息。而这时，第三道菜也送来了。

　　“这道是松鼠桂鱼。”

　　“终于来道像样的菜了。”有宾客这时才动筷子，不过也并未抱怀多大的期待，毕竟在场的基本上都是大户人家，谁家做鱼会做得少呢。

　　鱼肉片了花儿，此时红澄澄的一片看起来就味道很不错。

　　有人尝过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侯爷，一会儿宴会散了之后，可否请府中厨师去我家中一趟？是这样的，家母亲甚爱吃鱼，故而府中厨子特意学了不少种做鱼的手艺。可是，这松鼠桂鱼能做得如此外焦里嫩、甜酸兼宜的，我还是头一回吃到！实在是过舌难忘啊！还望侯爷答应！”

　　吃人家一顿饭就好像打算挖人家厨子走的，听起来是有点不客气，然而在场宾客不少都认识说话的这位。其幼年丧父，全凭母亲一人纳鞋底卖钱来维持生计。农妇出生的母亲一心希望儿子成器，做了无数鞋底，终于养出一个当了官差的儿子。虽然其如今的官位并不算高，但其在雪夜为母寻药的孝顺事迹曾感动过太后，为此被皇帝称赞，成为当世楷模。

　　楷模的请求自然是不便拒绝的，不就是个厨子，要是不肯借，外人回头谣传起鲁国侯府小气至极，把一口吃的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那可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但鲁国侯也没有一口应下，他正在踌躇，思考要怎么处理比较妥当，这时，沈鸿禹站了起来，冲宾客们微微一礼。
　　“实不相瞒，今日为家宴做菜的厨子实际上并非鲁国侯府的厨子，而是我和夫人从将军府带来的。”

　　要借厨子的那位不死心地也站了起来，冲沈鸿禹深深一福，道，“原来是这样，那小人再向将军正式借一次厨子，还望将军同意。”

　　“我没有意见。”沈鸿禹笑道，“等一会儿家宴结束了，我带大人去后厨找他就是。”

　　底下不免有人议论：“说来说去还不是得借？也不知道鲁国侯非要绕他儿子这一环做给谁看。”

　　“不管我们怎么说，这道松鼠桂鱼反正是要出名了。”宾客乙玩味一笑。

　　第四道菜上的是虎皮青椒。为了顾及有些宾客不能吃辣，厨子将青椒籽刮得干干净净，先以菜籽油焙一遍青椒，待青椒出现皱皮后加入蒜蓉煸香，最后淋上调有酱油和少许白糖的酱汁即成。

　　虎皮青椒很开胃，宾客们兴致大发，有人打趣鲁国侯，“侯爷怎么不给这些菜赋上新名字？它们看起来和外边酒楼里做的的确无二样，可吃起来那是大不相同！怎可与那些凡俗同一而语。”

　　沈鸿禹惯来不喜欢文人这股子酸腐气，以往他都是一笑付之，把尴尬留给别人，但今次，他借用了祁璐的态度回之，“这些菜肴重在味道，只要味道能被人记住，那就说明是一道好菜。至于名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能让人一听就理解自然是最好。有些酒楼菜式的名字取得倒是花哨，吃起来却令人大失所望，想来是顾此失彼，遗忘了本心。”

　　旁人少见沈鸿禹如此说话，暗道沈大将军长脾气了。

　　说话间，接连又上了两道菜——茉莉鸡卷和青豆茄子。

　　鸡卷其实就是鸡腿肉横切，经过厨师的精心处理，切面的鸡腿骨被剔得很干净，中心以茉莉花填之。
　　鲁国侯夫人一开始送入口中还担心茉莉花的存在会或多或少影响整体口感，可直到将整口鸡肉吞下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多余或者不对劲的味道。茉莉花的香气已经很淡，它的存在只为降低鸡肉内令人不喜的油脂味道，但又不破坏鸡肉本身的质感和美味。

　　“真特别啊。”鲁国侯夫人喃喃完笑了出来，“等万厨子从赵府回来，也请到我们侯府来教教我们家的厨子吧。”

　　后续上的红烧肘子、肉沫冬瓜汤、以及主食八宝饭皆赢得了在场所有宾客的称赞，就连严敏莉都没能找到机会说一句不好。甚至还有人想把家宴上没吃完的菜肴打包带回，大家互相说笑调侃，热闹大于尴尬，倒也没有谁再盯着一开始提出这话的人说笑不止。

　　不知道是谁先想出要把万大厨请到前头来的，反正一开了头，众人便纷纷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沈鸿禹顺水推舟，命人去请了万大厨过来。

　　得知有人要请自己去前边，万大厨心里忐忑不已，走去的一路上反复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道菜哪一步做出了问题。

　　这顿家宴，要说麻烦，最麻烦的就是需要一条条单独处理的桂鱼，其他的菜相对来说都简单，因为祁璐口述的时候教得细致，加上先前在将军府也多次配合磨合，万大厨本身是相当有信心的。不过有信心归有信心，实际上操作或许还是会出问题的吧……

　　一头大汗的万大厨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谋生不易，也没谁对一个成日沉浸于柴米油盐的男人露出一丝半点的嫌弃。

　　万大厨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愣愣，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双眼迷茫地看向沈鸿禹。

　　沈鸿禹提纲挈领地说让万大厨跟着赵大人去他府上一趟，话音未落，万大厨的脸刷地一下就白惨了。

　　鹤伯一行人刚回京城时，曾在将军府后院谈论起筑县沈府李大厨的故事。忘恩负义者，最终完败给了冷血无情大将军。听说若不是夫人劝阻，将军还要再找机会收拾他的。

　　万大厨觉得，自己虽然不聪明，但也不会像那个李大厨那么蠢。得了祁璐这一道菜算什么？夫人肚子里的东西可多呢！他一定要留在将军府好好跟夫人多多学习。

　　所以，他是坚决不会走的！给多少钱都不去！

　　“将军，我哪也不去！”为及时表明心意，后边这五个字，万大厨说得可谓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众人迷惘：东家吩咐的事还能拒绝？而且看万大厨这样子，怎么好像是听见东家喊他去送死似的？……

　　“不过，或许是想藏一手吧？”
　　“对，这样也可以理解……要谁家的厨子都跟他一个水平，那他的手艺也就不显珍贵咯。”旁人嘀咕分析道。

　　沈鸿禹怕赵大人被晾着，场面不好看，便问万大厨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唔……有！有的！”万大厨飞快地转动脑子，终于让他想到一个充分理由，“这菜其实是夫人教我做的，要是离了夫人的指点，我也做不出来这个味道啊！所以，真要请教，得请教夫人！”

　　众人哗然。

　　敢情今天这满满当当的一桌家宴菜肴，都是鲁国侯的年轻儿媳张罗的啊。真是没想到，这大师傅都藏在深宅后院……

　　“那……”很固执的赵大人为难地看向沈鸿禹。

　　事关他的女人，他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夫人今日精神不佳，必然是不方便出行的。待她休息够了，养好精神，我再和夫人商议此事，看她意下如何。”沈鸿禹不带笑意地严肃道。

　　旁人相视一眼，会心颔首，暗道是这事估计是成不了了。

　　赵大人也很灰心，没有再提。

　　宾客们重新坐下来喝茶，竟没想到，就连饭后的特殊茶饮也是祁璐亲自指导后厨调配的。

　　“夫人说这是金桔果露，消暑、化郁、解腻，最适合饭后饮用。各位尝尝吧。”素琴早就从祁璐那儿离开了，特意替祁璐来传这番介绍词。

　　宾客们捧着杯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东家看了很高兴。听到他人纷纷赞许自家儿媳，鲁国侯夫妇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

　　散席后，严敏莉一直闷声不语。回到严府的马车上后，太医令感慨地摸着自己的小撇胡，浅笑道，“至此，你还觉得公主胜人一筹？”

　　“父亲！”严敏莉瞪大了眼镜，“父亲怎可评议皇家是非……”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与你。”太医令并不像严敏莉那样紧张，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是在等她的回答。

　　严敏莉憋着一股劲儿，没有说话。

　　“公主的婚宴，平常人去不了，再如何气势恢宏，场面盛大，也只是道听途说。沈府家宴尽管也非人人可来，但这独家绝味却刻意传出去，惹人惦记，令人想念……所以，会有更多人知晓她的名字，想和她攀交，来向她示好……”

　　“不过为了一口吃的而已！等他们得到了，他们就不会记得她是谁了！”

　　“你当真这样想？敏莉啊，你已不是小孩子了。”太医令这话只说了一半，后边的留给严敏莉自己去想。

　　人脉，口碑，名声，看似虚无缥缈，实则内蕴力量。

　　太医令继续摸胡子，眯起眼陷入深思。

　　看来以后不能由得敏莉再如何胡来了，他须得和大将军府保持友好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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