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荆是吃货担当

　　兴许是昨日下过雨的缘故，这日，晴空万里无云，阳光撒在水波之上，泛出粼粼金光。

　　祁璐和素锦合力把酒铺后边的厨房打扫得一干二净，又买了好些的柴，正念叨着谷生呢，就听见后门被人拍得啪啪响。

　　“夫人，我回来了！”

　　“回来了！”一群小萝卜头跟着喊道。

　　祁璐惊喜地打开门，只见四五个孩子各自抓着一只小竹篓，里头不时有水珠溅起。

　　“收获这么丰富啊！”祁璐揭开谷生的竹篓，见到其内不仅有个头不小的河虾，还有舞动大钳子的青蟹。

　　后头孩子们的竹篓里也是虾蟹混杂，整合之后，祁璐更见到大半桶泥鳅，于是转头跟素锦说话时，嘴角的笑容藏不住，“今天中午能大吃一顿了！”

　　素锦却苦笑，“这些东西怎么吃……”

　　“啊？”

　　祁璐这才知道，此时的菁州人并不喜欢吃蟹，对虾的好感也一般，因为觉得它们生长在泥水沟里，脏得很。

　　为了让素锦对今天的食材有新的认识，支谷生去找一把刷毛硬|挺的猪鬃刷，自己则打井水给半桶泥鳅、一木盆的虾蟹先洗了两遍澡，然后在泥鳅桶里丢了两瓣切开的新鲜辣椒。

　　“夫人这是做什么？”素锦看呆。

　　“让泥鳅快点吐泥。”祁璐揉肚子，“想到中午的菜我就已经饿了。”

　　酒铺小厨房是头一次开伙，很多东西都不齐备，好在素锦很能干，带谷生去了附近的酒楼一趟，姜蒜葱、盐酱醋都搞定了。

　　两个伙计看他们小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也搭把手帮忙煮了饭。真正不会做只懂指挥的祁璐也没有闲着，她在柜台找了纸笔墨，快手画好三道菜后，将画纸锁进了抽屉，转而回到后院。

　　谷生已经拿上了刷子，等着祁璐教他清理食材。祁璐有点怵虾蟹的钳子，隔空以假动作给谷生示范了怎么清理虾蟹后，进厨房清点佐料。

　　“少了一样东西。”祁璐自言自语完抬头看向在等她发号施令的素锦，“我先把这三道菜的做法跟你说一遍，你放开手脚去做就好啦。”

　　“油锅烧热，先煎一半姜葱；下锅就捞起来，不然蒜会焦黑……虾已经开背，蒸到变色后将另一半生的姜蒜和油煎过的姜葱拌和，放在虾肉上，最后热油混酱油淋一遍，撒上葱花，完工。”

　　说罢，祁璐将一盘摆成了花似的生虾放进了小火烧的副灶铁锅里，用竹支架托着，隔水蒸虾。

　　“蟹也容易。先砍成四股，再用刀背稍微拍一下蟹大螯，方便后续入味。葱切小段，再配上少许姜片，还有你刚刚炸猪油剩下的油渣也放进去，就放在蟹块上边，入锅，用大火蒸。放进去之后，将泡好的香菇，几颗冰糖，以及我们周记黄酒调成一碟，均匀淋在蟹块上。
　　“要是怕酒味太浓，你就再加点清水。切记，水不能太多——否则失了酒味反倒不香。”

　　祁璐边说边给蟹去腮，同时还不忘夸赞谷生洗得干净。

　　“最后这道菜也不难。”祁璐边说边拿藤编笸箩捞泥鳅出来，“泥鳅剖开去内脏，然后身上片花，方便入味。接着油锅烧热，下姜片和整个大蒜头煸香。过后将沥干水的泥鳅入锅，加少许酱油和干辣椒，我觉得放点糖会更好，你看着加就行。煸炒一小会儿，撒盐炒匀就能出锅了，汤汁留着淋浇增香。”

　　看着素锦拿起刀，祁璐的脚不自觉就想往外边迈，“素锦你一定要答应我——最后才烧泥鳅！等我回来！我去给你找一味非常重要的佐料！”

　　“夫人我陪你去！”谷生分外积极。

　　“谷生留在这里当帮手。”半掩的后门被外头的人缓缓推开，院内众人闻声俱是一愣，“我陪你去。”

　　原来是沈鸿禹。

　　祁璐一见他便忍不住莞尔夸道，“你挺有口福的，赶上我们小厨房做大餐的好时候。走，我们找东西去。”

　　祁璐要找新鲜的紫苏叶子。路面上不会平白出现，但屋子挨屋子的巷子里或许有可能发现。祁璐眼尖，出了后门拐进巷子，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一个坍塌了一半的房子，院门敞着，院内杂草丛生，看起来很是荒凉破败。

　　沈鸿禹觉得这地方眼生，顿住脚多看了几眼，然而一个不留神，祁璐就跟他拉开了一大截的距离。看她肆无忌惮跟个野孩子似的，沈鸿禹有些担心地伸手拉住她的左手腕，“小心草里有蛇。”

　　祁璐的耳根像被人丢了把火似的，烧得烫人，“……哦,我、我小心点。”

　　沈鸿禹注意到她的耳朵和脸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着颜色，不禁哑然失笑。

　　她这样的反应，究竟是不喜欢，还是喜欢？

　　“找到啦。”祁璐揪住一株紫苏就要拔，奈何它扎根扎得深，她愣是一口气没能拔下来。

　　“别动，我来。”眨眼速度，沈鸿禹手里就多了一把小匕首，他的手腕好像根本不用费力，就那么轻轻一割，紫苏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祁璐却不在看紫苏，视线紧盯沈鸿禹手上的血泡。

　　他似有察觉，紧忙垂下宽袖。

　　“别遮了，我都看到了。”祁璐抿唇，“你对我处处照顾，我要是连你这点伤口都发现不了，岂不是太没有良心？你今晚把药拿到房间里来，我给你上药。”

　　“已经好很多了，可以不再用药。不必担心。”说着，沈鸿禹将手伸到祁璐面前。

　　“不疼了？真的？”她围着他的手掌打量不断，末了还忽然鬼使神差地朝血泡呼出两口气，给他吹吹。

　　沈鸿禹一愣，旋即笑了，弯腰牵祁璐的手，“该回去了，不然素锦的泥鳅等不到你的紫苏就烧成了。”

　　他的手掌温暖宽大，虎口和食指边侧有些硬茧，祁璐想，大约是练武磨出来的。

　　沈鸿禹快她半步，发现牵到了手且没有被她挣开，倏尔悄然一笑。

　　走着走着，祁璐的手心就出汗了，沈鸿禹觉察到后，停下脚步，捏住祁璐的手指，将她手心摊开，以自己的衣袖给她擦了擦汗，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重新牵上。

　　祁璐：……

　　祁璐：……这、这么喜欢牵手？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走回酒铺小院。

　　两人还没进门就闻到香飘四溢，墙角根处还蹲了两个半大的小叫花子。他们伸长了脖子捕捉空气的饭菜香味，仿佛这样做也能填饱肚子。

　　沈鸿禹见了就要掏钱，祁璐却快手捂住他的钱袋子，“别急，让我来安排。”

　　她说话的声音惊动了两个小乞丐，他们灰头土脸地这就要跑。

　　“我们家今天少了很多饭，怕是也吃不完，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祁璐试探问道。

　　两个小乞丐面面相觑，咽着口水拿不定主意。

　　沈鸿禹没等他们表态，牵着祁璐走到小院门边，将半掩的木门完全打开。一阵穿堂风吹过，虾蟹香气伴着酒曲微醺的味道勾动着小乞丐们腹中的馋虫。

　　他们骨瘦如柴，看样子是真的饿久了。

　　“来吧。”祁璐再度招手。

　　小乞丐们不再犹豫害怕，手挽手缓步踏上了进小院的石阶。

　　“谷生，出来拿紫苏去，给素锦烧泥鳅用的。”沈鸿禹扬声喊道。

　　谷生从厨房里出来，见到他们二人身边杵着两个神情紧张的小乞丐，怔楞了下，旋即马上应答，“好嘞！”他接过紫苏跑进厨房，快手搓洗干净交给素锦，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条女子用的手绢儿。

　　“喏，你们擦擦脸，那边有干净的水，你们把手洗洗，待会儿就能吃饭了。”谷生笑着招呼小乞丐。

　　祁璐见了他这样很是感动，忍不住走两步过去，轻拍谷生的肩膀，“我们谷生真善良！姐姐越来越喜欢你了！哎，这样，你以后就别叫我夫人了，我听着别扭，你喊我姐姐，听着亲切，记住了吗？”

　　“姐姐！”谷生憋红了脸，小声而又高兴地喊一声。

　　沈鸿禹还捏着祁璐的手没放，刚刚因她朝谷生走了两步，两人之间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于是他也向谷生靠来，站在他另一边，用还沾了紫苏上的泥巴灰的手掌拍了拍谷生的后脑勺，“小伙子很机灵，看来让你在后院照看来福和阿吱是屈才了，回头我留意留意家中的缺位，安排你做点别的。”

　　“将军，我觉得养狗养猴子挺好的！”谷生紧张起来，莫名觉得沈鸿禹虽然挂着笑，但是心里并不喜欢他，要想办法把他从家里调出去……

　　祁璐没看出沈鸿禹哪不对，专心反驳谷生胸无大志的言论，“你还小，前途无量，多学点、多看看没有坏处。我觉得吧……”她摸了摸鼻子，“不如从明天开始就跟着将军学武功，把身体练得壮壮的，就没人敢随便欺负你！”

　　“还可以保护、保护……姐姐！”谷生又脸红。

　　祁璐重重点头，“没错！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说完之后，祁璐的余光瞥见洗完脸的两个小乞丐像两个小木头人似的，又杵着不动了，鼓圆了眼睛正傻看着他们，不禁咧嘴一笑，高声问还在厨房里没出来的素锦，“饭菜做好了没啊？我都快饿死啦！”

　　这天中午饭是在院子里吃的，伙计们搬来一张四方木桌，擦了又擦，唯恐亏待了大魏国挂名一品官员沈大将军和备受周家长辈器重的沈少夫人。

　　两个小乞丐看着伙计们谨小慎微的样子，连桌子都不敢靠近，可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往那一桌红啊绿啊的菜肴上看。

　　“姜蒜虾。”

　　“红烧泥鳅。”

　　“锵锵——最后是这顿饭的重头戏：黄酒蒸蟹。”

　　祁璐刚报完菜名，就听见谷生问，“姐姐，难道红烧泥鳅不才应该是重头戏吗？”

　　毕竟祁璐为了紫苏还特意又跑出去了一趟呢。

　　祁璐老神在在地摇头，“当然不是，黄酒蒸蟹才是绝味！因为，只有用我们周记黄酒蒸出来的蟹，才会是这个味道。”

　　“真的？”站在桌边的谷生已经蠢蠢欲动。

　　率先落座的沈鸿禹动了筷子，尝了一口红烧泥鳅，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褒奖的“嗯”；吃了一只姜蒜虾，声音再拔高几分；等到黄酒蒸蟹……

　　他用筷子将蟹钳壳中白嫩嫩的蟹肉搜刮干净，吃得频频点头。

　　“都别愣着啦，动筷子吧。”祁璐望了望菜碟里有且仅有的三只小青蟹，刻意夹了肉最饱满的大蟹钳，又将其中三只蟹身分别夹送给沈鸿禹、素锦和年长些的酒铺伙计。

　　“咬吧，味道肯定鲜。”祁璐催促不太好意思下口的素锦道。

　　素锦刚准备张口，无意间见到谷生巴巴的眼神，忙停下来，把蟹身对半掰开，分了一半给谷生。年长的伙计也掰断自己的，把另一边送给同伴。

　　沈鸿禹看笑了，却没有要掰自己碗边那只蟹身的意思。

　　祁璐也没意见，胃口大开地伸筷向那盘红烧泥鳅。见到两个小乞丐端着碗却光顾着扒白饭，连桌上蔬菜都不敢夹，当即放下碗筷，直接上手给他们一人抓了只大蟹脚，然后又补了好几筷子的泥鳅。

　　“别客气，慢慢吃。”

　　桌上五道菜，三荤两素，被最快一扫而空的自然是祁璐大力宣传、且本身数量就最少的黄酒蒸蟹。

　　素锦吃饱后就把谷生叫去厨房帮忙洗刷收拾去了。两个伙计也过了贪吃的年纪，饱了便送碗去了厨房。沈鸿禹边起身边指了指桌上还有小半碟的红烧泥鳅，“你们要是喜欢就吃光，反正我们这群人都大手大脚，这顿吃不完下顿也不吃了。”

　　“是啊是啊，你们敞开了肚皮放心吃！”祁璐说完，和沈鸿禹会心一笑，也钻进了厨房。

　　过一会儿，祁璐四人还在厨房里嘻嘻哈哈地商量钓虾大计时，两个小乞丐忽然出现在了门口。待祁璐看过去，他们二人忽然整齐划一地扑通跪下，话也不说，就叩了三个头，随后逃似的离开了。

　　“哎！等一下！”素锦喊道。

　　祁璐拦她，“素锦你干嘛吓唬人？”

　　素锦哭笑不得，“夫人误会！我这儿洗了两个青枣子，想问他们要不要……”

　　“夫人这么善良，怎么刚才不说留他们在酒铺做工？”

　　“他们要是有这个心思，肯定自己找机会提了，哪能事事都由我来说？”祁璐狡黠一笑，“我也不算善良，毕竟请他们吃这顿饭，我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素锦才不信祁璐这话，她有些忧虑地想到另外一个问题，“要是这两个孩子到处说咱们这儿给饭，以后会不会……”

　　会不会就被叫花子们盯上了。

　　谷生心思简单，听素锦这么一说，思绪立马就被她带了过去，脑海里已经出现乞丐在酒铺门口闹事的画面。

　　“看来谷生又多了一个好好练武的理由。”祁璐没宽慰素锦，反而顺水推舟点了谷生一把。

　　刚吃饱饭的谷生浑身有劲儿，“姐姐放心！我以后每天都牵着来福和阿吱护送你往返！”

　　“我看是想紧跟着夫人吃各种新鲜美味。”素锦不留情地揭穿道。

　　“素锦姐姐你小看人！”谷生不服气地嚷嚷，但旋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不过，要有好吃的，谁不喜欢哪？”

　　祁璐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满眼是泪。

　　“酒铺这头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忙了，我困得不行……得回去补觉。你们俩弄完厨房的事之后，看看龚师傅他们需不需要帮忙，顺道提醒他们一声：明天正式开张了，可能会很忙。”

　　一点名气都没有的小酒铺子，位置也偏，开张……能在筑县里翻出个小水花就不错了吧。

　　素锦瞟了笑看着祁璐的沈鸿禹一眼，敛下了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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