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娇

作者: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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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独行(上)


      风很大,肆无忌惮地掠过鹭北平原,卷尽最后一丝暑气。云层愈见浓密,一团团又湿又软。天光明明暗暗变幻不定,似是又在酝酿些什么。

      秋往事混在乱兵中,直追着显军到了穗河畔,眼见大势已定,才悄无声息地抽身退走,离开战场转向东面驰去。

      一路浑浑噩噩,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要去哪里,甚至不知为何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跑开。漫无目的地信马狂奔,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大雨陡地倾盆而下,她才蓦然惊醒,四下一看,才知已到了普丘城附近,正呆呆想着该往哪里去,忽听身后一人道:“将军,可要寻个地方避雨?”

      秋往事微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见许暮归一身血污,正狼狈不堪地抹着面上水渍。她微微一愣,旋即冷笑一声,嗤道:“你不必跟着我,再怎么落魄,我也不会给你机会杀我的。”

      许暮归猛地一怔,急声道:“将军何、何出此言。我怎会……”

      秋往事不耐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道:“你若没兴趣杀我,就更该回泸中去。这次退敌也算有你一份功,回去少不得混个官做;容府的沟沟壑壑你心里也多少有些数了,将来好好利用,裴初的大业就成在你手上也未可知。”

      许暮归心下大震,愣了一愣方慌忙策马赶上,叫道:“将军,将军误会我了,我……”话未说完,谁知秋往事却猛地勒马停步,他猝不及防,几乎撞了上去,忙一把拉开马头,险险避过。他惊疑不定地一回头,正对上秋往事冰冷的双眼,不由激凌凌打个寒战,嘴边的说辞顿时噎在喉口,一个字也吱唔不出。

      秋往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面上不知是自嘲还是不屑,轻飘飘道:“既如此,你不妨就说个明白,指使你去放裴节的是谁?”

      许暮归骇然变色,失声道:“我不曾……”

      “不曾?”秋往事冷冷打断道,“我当日去探裴节,本是心神不属,若非你故意踩出脚步声响,我本不会留意到你。你堂堂卢烈洲的亲传弟子,若非存心想绊住我,难不成真会见个人影就紧张到步履不稳?”

      许暮归面色如土,虽在大雨之下仍是渗出一头黏黏的汗,几番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秋往事悠悠然撇头望着远处,神色惫怠,懒懒道:“如今容府的事与我无关,你爱说不说,爱跟不跟,我管不着。”

      语毕不待回应,便径自打马向普丘城驰去。许暮归心神不定,茫茫然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愣了半晌,方策马跟上。默不作声地跑了一阵,眼见前方已隐约现出普丘城墙的影子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将军,普丘城说不定还是显军占着,咱们不便去吧?”

      “我管他是谁占着。”秋往事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前头已建有房舍人迹,倒是屋宇齐整,阡陌井然,并无战火痕迹。秋往事正自微微讶异,忽听远处马蹄声踩得积水哗哗响,回头看去,只见西南面正有一小队约十骑人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高声说笑着,一派轻松,看装束正是容军。

      秋往事心中一动,调头向他们跑去。那队人马也已瞧见他们,整整队形迎上前来。跑近几步,领头之人见他们衣甲褴褛,形容狼狈,心中有数,当下热络笑道:“是出云关的兄弟吧?过来报信?”

      秋往事摇摇头,欠身道:“咱们被乱军冲散,本想回营,谁知走岔了道,却到了这里。”

      那头领了然地点点头,策马挨上来搭着两人肩膀道:“我也才从穗河回来。你们也真有能耐,到底是止戈骑出来的。咱们本还等着救你们去,谁知压根儿用不上。”

      秋往事心下一触,面色渐渐沉下去,忙低了低头,问道:“你们抢回普丘了?”

      “咱们虽不是止戈骑,可也不是窝囊废。”那头领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你道普丘城怎会丢得这般容易?这是咱们郑将军的计!显军没到之前,咱们就抽了一半人马藏在城外村落里。他们一到,剩下的人装作不防,随便抵挡一阵便降了。显军哪儿知道玄机,当下高高兴兴进了城,留下一半人马,剩下的兴冲冲打出云关去了。咱们趁他们的精锐离了城,又全无防备之际,半夜里里应外合一个反扑,哈,没几下子就把们收拾干净了!接着咱们便盘算着救你们了。这几日我一直在你们边上蹲着,原本预备瞧你们撑不住了便叫郑将军发兵,不过你们够硬扎,自个儿就把那帮孙子收拾了,倒省了咱们一趟差事,哈哈。”

      秋往事越听越是低头,浑身都透出冷气来。那头领也发觉有异,正欲相询,忽见她抬起头来粲然一笑,欠身行礼道:“有劳兄台与郑将军费心。严将军想必还会派人来,那时再向诸位道谢。我们便不耽搁几位,就此别过了。”

      那头领慨然一笑,挥挥手道:“不值什么,自家兄弟么。我瞧你们也够辛苦的,不如先进城歇歇,咱兄弟喝几杯!”

      秋往事讪讪一笑,摇头道:“不了,咱们还赶着归队,不好耽搁,我们严将军的脾气,老哥想必也知道。”

      那头领仰头大笑,便不多做挽留,道过珍重,便自领兵回城去了。

      秋往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走远,面色渐渐泛冷,雨水覆在面上,竟似结了一层薄冰。许暮归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忍不住问道:“听他的话,似乎情形有点不对?”

      “不对?不是对得很么?”秋往事冷冷一笑,语气生硬得似是搀了冰砂,“显军根本是咱们自己人特意放过来的,出云关根本丢不了,井天更是安全得很,倒是我巴巴地跑来被人算计一场。哼,摆这好大一出戏,竟真只是冲着我?我倒也真该觉得荣幸了!”

      许暮归心下震骇,仍觉不可思议,怔愣半晌,讷讷道:“这样深远的计划,不是通晓全盘之人定不出来,楚大人真有这等手段?”

      “不是楚颃。”秋往事目色灼灼,心念电转,沉吟道,“这次的事,显是有两股势力。一是楚颃,他此前种种所为,加上这次夺城,显然是当真在与容府作对,不管他究竟打算投靠显军还是想要自立,总之都是要毁了容府。但这次引显军来攻的人却不一样,他煞费苦心安排了普丘这着棋,显然只是要造成个险境,却绝不希望容府当真出事,这人的目的,或者在我,或者在更深的地方,总之与楚颃决不是一路。”她瞥了许暮归一眼,忽地一笑,“倒是你,白白替人做了差事,却只怕捞不着好报了。你背后那人显然还是心向着容府,不过是利用你那点不安分的心思替他跑跑腿。你却叫他看清了心思,一回去,只怕便被他收拾了。”

      许暮归一怔,愣了愣才明白她话中含意,摇了摇头,恳声道:“裴节真不是我放的。那一日我确是看见他越墙逃走,紧跟着你便来了。我到底……同他有几分交情,便没多想,出来绊你一绊。但人,真不是我放的。”

      秋往事一愕,回头看着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又细细一想,说是他所为确有诸多不合理处,一时不由发起愣来,低头喃喃道:“不是你,不是你,那又会是谁?”

      许暮归颇觉讶异,问道:“你不是一开始便怀疑楚大人?就算引来显军的另有其人,裴节却未必不是楚大人放的。”

      “不对。”秋往事摇摇头,皱眉道,“这次整件事,楚颃夺城恐怕只是个意外,真正安排一切的是另一个人。裴节出逃是所有事的开端,没有他这一走,六哥不会离城,出云关也便轮不到我这身无兵权的人去,一切便都不同了。”

      许暮归仍觉奇怪,问道:“那人如何肯定裴节一走去追的会是王将军而不是你?”

      秋往事斜瞟他一眼,嗤道:“你当日也该看出来了,我与裴节有些瓜葛,他跑了,我怎能去追?若追回来倒也罢了,若追不回来,我还说得清楚么?自然只能是六哥去。”

      许暮归皱着眉,暗自盘算着其中关窍,却听秋往事又道:“幕后那人是谁,实在一点都不难猜,我只是想不透,他插在泸中联络安排一应事宜的究竟是谁?”

      专心致志地想了许久,她忽似想起什么,陡地抬起头来,面上神色似颇懊恼,猛一甩鞭,纵马而出,一面忿忿咕哝道:“我管他是谁,与我何干!”

      许暮归一怔,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打马跟上,追着她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这雨断断续续地竟下了数日。两人走走停停,一路向东,谁也不提究竟要去哪儿。自第三日起,城镇中便开始陆续出现寻访秋往事下落的告示官兵,两人为免麻烦,多拣乡野小路走,虽弄得遍身泥泞,狼狈不堪,却一路不曾遇到阻挠,这一日已到了须弥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

      秋往事抬头望望绵绵不绝的阴雨,远远在村前停下脚步。几个月前同李烬之来到此地之时,正值卢烈洲围攻当门关,那一场大仗便就此开始。此后种种惊险曲折,区区几个月后重回固地,竟已是物是人非,欲语还休,只余一声叹息。

      秋往事心下怅然,一时只觉疲惫,看看天色不早,便策马向村中行去,打算借宿一晚。村口短亭中似是立着一人,她神思不属,浑未在意,低着头轻轻路过,却忽听身后有人道:“你就这么走了?”

      秋往事被这熟悉的声音震得浑身一个激灵,陡地停步回头,只见一人长身而立,平静地仿佛抽离于时间,似已立过了永远的长度,虽身在亭中,一袭黑袍仍是浸透了湿意,在呼啸的狂风中平平贴在身上,纹丝不动。

      秋往事心下陡地一颤,酸涩满满地泛上来,润湿了眼眶。她跃下马,缓缓一步步走上前,轻声唤道:“五哥。”

      李烬之缓缓步出亭外,落脚极轻,似怕不经意间触动什么。雨又细又密,模糊了一切,唯有眼前之人的身形仍是清晰得孓然出世,一眉一眼一纤一毫皆是不可置疑的分明,仿佛闭着眼也会直逼入心底。

      秋往事面上沾满了水,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却仿佛身在梦中,怎样用力也无法将他的面容看得分明。距离越来越近,心下渐渐松弛,浑身却莫名地紧绷起来,仿佛正不自知地走向看不见的悬崖。

      李烬之的神情似有些微恍惚,目光沉沉的,仿佛浸透了水,带着湿润的重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抚秋往事消瘦的脸庞。岂知指尖方触到冰凉的肌肤,她却似蓦地受了惊,浑身一震,猛然向后跳开一步,面上忽青忽白,惊疑不定地喘着气。

      李烬之陡地僵住,右手顿在空中,面色也倏然一紧,嘴角缓缓抿紧,眉心也慢慢低沉,眼中也似一点点黯淡下去,渐渐降了温。

      秋往事自己也被骇了一跳,只觉心绪纷乱,满腔急躁,似是浑身不定,亟欲排遣,却浑然不知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几次接触李烬之的目光都似被烫伤般飞快地移开视线。她身不由己般又退后两步,慌乱地别过头,急促地道:“五哥,我知道、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本是无心,这本是意外,是意外。我不怨你,也不恨你,真的,真的不恨,可是、可是我现在对着你,真的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才好,所以我、我……”

      “所以你就这样跑了?”李烬之忽地打断,语声清冷得一如连绵的雨水。

      秋往事听出他语中的冷意,不觉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见他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面容冷肃,神情淡漠,一如战场上执掌生杀时的模样。她陡觉透不过气来,忍不住又想后退,却听李烬之淡淡问道:“你为什么来这儿?”

      秋往事一怔,偏过头低声道:“偶然经过。”

      “不偶然。”李烬之静静望着她,神色淡然,“若是偶然,我怎能在这儿找到你。”

      秋往事眼角一跳,惊道:“你知道我会来这儿?”

      “不难猜。”李烬之微微一笑,面色却仍是一径的冷淡,“容府你不想留,显境你不能入,朝廷你更不愿去,除了释卢,你还能去哪儿?”他微微一顿,接着道,“这个我想得到,而你也知道。尽管知道,却还是没从融洲绕路,而选了这条我们一起走过的路。”

      秋往事轻轻一震,面色倏然变冷,紧盯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李烬之仍是平静地波澜不兴,沉声道:“你来这儿,是想让我找到,想让我留下你,就像上回裴节被擒时一样。”

      秋往事心下一颤,浑身陡地一紧,定定瞪着他不出声,不知是惊是怒。

      李烬之见她惊弓之鸟般满面警觉,忍不住轻叹一声,放柔了声调,缓缓道:“可是往事,这次我不留你,你想留下,就要自己留下。你想要为自己活着,却怕对不起你姐姐,于是想要别人逼着你不得不留。你想听我说你走了我和四姐六弟都不好过,你想听我说你走了裴初会借机生事挑拨离间,你想听我说你走了卫昭不会放过容府。可是今天我不说,你要留下,就只能是为自己留下,否则再有多少借口,今后你也只能是日子过得越好,心底就越内疚。我不要你这样留下,你姐姐也一样不要。”

      秋往事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听着,面色却越来越冷,整个人似被裹在看不见的冰层中,带着格格不入的疏离。自见到孙乾起便一直积压着的悲哀、委屈与仇恨一点点泛上心头,浑身都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近乎哭腔的嘶哑,“五哥,我不怪你,不代表你就有资格理直气壮。我姐姐,承受了那么多,挨过了那么久,难道就只是为了那样的结局?就算你再无心,可她死在你的计下终究是事实。她拿自己的命换我活下来,难道就只为了看我和她的仇人卿卿我我?五哥,你真觉得我做得出来?”

      “那么你以为你姐姐想看的是什么?”李烬之逼近一步,解下腰上的灵枢递到她眼前,“你杀了孙乾,已经报仇了,为什么你姐姐还在这儿?你真想走,就带上这灵枢,看看和我分开是否就能让你姐姐安心。”

      灵枢上殷红的血痕火一般灼痛了秋往事的双眼,她陡地别过头退后几步,拉着马缰哑声道:“五哥,你不要逼我。”语毕一跃上马,不辨方向地向外便冲,才跑出几步,忽听前方马蹄声响,只见一人在马背上挥着手臂,高喊着疾冲过来。

      秋往事慌不择路,几乎和他撞个满怀。那人一拨马头,堪堪避过,顺势带住她的马缰,硬拉着她停了下来,一面欣喜地笑道:“哈哈,小七你真在这儿!五哥说你会来,我还不信,等了一日不见踪影,便想去边上碰碰运气,幸好没走远。你、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秋往事心烦意乱,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敢多看他憔悴不堪的脸,扯过缰绳便想离开。

      王宿哪里肯让,横马拦在她身前,死死扯着她,急道:“小七,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可你、可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们是兄妹,是亲人,我姐姐对你姐姐发过誓说会好好照顾你的,你……”

      “发誓?”秋往事忽抬起头来紧盯着他,冷哼道,“可你们一边发着誓一边已经在骗我了,这誓也做得数么?”

      王宿本就心中有愧,顿时语塞,嗫嚅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一眼瞟见李烬之远远站在一旁,忙急声唤道:“五哥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劝劝她。”

      李烬之并不上前,只静静望着她,语调平缓:“瞒着你是我们的错,可其间的不得已,你想必比谁都明白。若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你想必根本不会随四姐下山,根本不会入了容府,同我们生出这一段交情。你扪心自问,是否真的宁可如此,宁可从未下山,宁可从不认识我们,宁可一切从未发生?你真的能说这句话?”

      秋往事背对着他,绷着脸一声不吭。王宿听他说得生硬,倒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冲他猛施眼色。

      李烬之视而不见,径自续道:“何况瞒着你的,不止我们。我设计令兴军内乱,此事知情的虽不多,却也不是什么绝密,大有迹象可寻,以你的聪明,当真猜不出其中关窍?此事真相,我们固想瞒着你,可你自己又何尝当真想知道。我本打算成亲前无论如何告诉你,可惜中间太多事,一直没机会。若非这次的意外,你岂非早已决定不深究了?你叫我替你杀了孙乾,你说你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难道不是早就已经猜到?”

      秋往事面色苍白,死死盯着他,紧咬着牙,低声道:“那不一样,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李烬之走上前,逼视着她道,“你可以为自己活着,不必对谁觉得内疚。这一步自你下山,自你决定与裴节为敌,便早已走出来了,为什么至今还不肯正视?”

      秋往事轻轻一抖,只觉心神一片紊乱,脑中无数个声音嗡嗡响成一片,直欲炸开一般。

      王宿见她面上忽青忽白,急得满头冒汗,一面狠狠瞪着李烬之,一面急急去拉秋往事。哪知方一碰触,她却似受了惊般陡地纵马向前一冲。王宿猝不及防,连人带马被她撞得向旁跌去。
      秋往事跃出几步,直挺挺地坐在马上,低着头自齿缝中一字一句道:“那不一样,那不一样!”

      王宿刚勉强稳住势子,却见她猛地一抽马鞭,向前疾冲而去。他大喊一声,正欲去追,哪知坐下马匹才一抬步,忽地一声嘶鸣扑地便倒。他大吃一惊,一个滚翻跃下马来,才见马前膝上血迹斑斑,显是为凤翎所伤。

      王宿怒吼一声,见李烬之的马便在一旁,二话不说便欲上马去追,岂知却被李烬之一把拉住。

      王宿狠狠甩开他,怒道:“你不说些好的也便罢了,不去追也便罢了,还拦着我做什么?”

      李烬之上前拦住转身欲走的他,轻叹道:“你追上去,又能对她说什么?说我们不是成心,不是故意?说我们对她的情谊并无虚假希望她原谅?说容府不能没有她?你以为你能说的,她有哪一点不知道?”

      王宿看着越去越远的秋往事,面上满是痛悔之色,狠狠甩着头,哑声道:“她不明白,她不明白。”

      “她怎么会不明白,她便是太明白了。”李烬之望着渐渐隐没在雨幕中的身影,面色也随之暗淡,“阿宿,你以为她跑是因为不能谅解我们?错了。她不能接受的,正是那个能够原谅我们的自己。”

      王宿浑身一震,陡地抬头望着他,惊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姐姐为她而死,她一直以来,便觉得自己不该活在世上。虽然她替自己找了理由,按照姐姐的遗愿活了下来,可她心里从没停过内疚。”李烬之轻叹一声,嘴角带着轻柔的笑意,似是伤感,又似无奈,“她根本不允许自己放下那段过往,根本不允许自己从悲伤里走出来。可是她终究还是一点点走出来了,你想必也感觉得到,她的志向是自己的,她的期待是自己的,她的笑也是自己的,与她姐姐的遗愿无关。她活在世上,早已不是为了她姐姐,偏偏这一点,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的。在这之前,她还可以装作不知道,可如今既然捅破,她便不得不面对那个根本不想同我们决裂的自己。”

      王宿默然半晌,皱眉望着他,叹道:“你既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便真没办法留下她?”
      李烬之轻轻摇头,苦笑道:“我能留她,可她不能被我留,这个决定,只能由她自己下。她有资格幸福,有资格忘了姐姐,有资格为自己好好活着,若不能自己承认这一点,就算她留下一辈子不离开,也永远走不出三年前的即望山。”

      王宿一时怔愣,胸中又堵又闷,忍不住重重叹道:“那你也该先好好留下她,再慢慢劝就是了。”

      李烬之轻叹一声,垂下眼微微笑道:“她这丫头,白练了许久的自在法,实在倔得很。我们对她越好,她只会越觉得谁都对不起,只会更往牛角尖里死钻。反倒是等天下都没人怜惜她了,她才会想起来对自己好一点。”他说着一抹面上的水,纵身跨上马背道,“好了阿宿,你也该回去了,井天还乱着呢。”

      王宿一愣,忙问:“你去哪儿?”

      李烬之轻轻一笑,望着远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我自然去看着往事,难道真任她一个人乱跑么。”语毕又冲远远杵在一旁的许暮归一点头道,“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许暮归一怔,尚未来得及发问,见他已回过头去策马离开,便也无暇多想,只得跟着他向秋往事离开的方向远远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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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下次可以恢复正常了,还是一四。
    然后,虽然想必大多数人都看见过了,不过还是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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