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娇

作者: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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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宏图(上)


      秋往事未料到竟是如此赌法,不由怔了怔,随即又觉方崇文怎也不至如此胆小,断然挥手道:“我赌!方崇文若连这点出息都没有,咱们也不用忌讳他了。龙船怎么毁法咱们好好想想,尽量做得不着痕迹些,不让人起疑。事后我寻个借口离城两天,让他放胆去挖。”

      李烬之正色问道:“你想好了?既然赌了,到时可要服输。”

      秋往事点头道:“若这样都能死,那也真是天意了。”

      李烬之道:“好,那便如此定下。毁船的事我来安排,你便不要插手,最好这两日便离城,免惹方崇文疑心。”

      秋往事问道:“你人手够么,可要我把柳云他们留给你?”

      “那倒不必。”李烬之道,“只是我想先下一趟城守府地牢,见一见胡飒,搞清楚究竟裴节是不是一同被擒。倘若闹了半日皆是咱们胡猜,压根没裴节什么事,岂不是瞎折腾一场。”

      秋往事想了想道:“方崇文必定不想胡飒单独与我见面,只怕会加强防范,那入口也不好开,此事倒有些难办。我最多能把方崇文调开,剩下的事,要看无恙有没有办法安排了。”

      李烬之道:“好,那我还是回无恙处,与他琢磨琢磨。”

      两人商议定后,一同潜回官城。因有李烬之在,更是四平八稳。他先送了秋往事回城守府,随后便往盛武堂方向行去,却只走到半路便即折返,又回到城守府,去的却不是秋往事所住的客房,而是方崇文居处。

      方崇文自恃因果士身份,门外并未安排多少守卫,只得几个侍从昏昏欲睡地窝在廊外值房内。李烬之寻到他的卧房,轻而易举揭瓦而入,跃入屋内。方崇文也颇警醒,他才一落下,便蓦地坐起,伸手去摸床头的剑。李烬之不待他叫喊,便低声道:“方将军莫惊。”

      方崇文有剑在手,枢力亦运遍全身,心已定了下来,见他似颇有来意,便也不急着捉拿,冷笑一声,问道:“阁下何人?”

      李烬之自怀中摸出个火折子吹亮,凑到脸旁一照,说道:“当真太久不见,方将军竟听不出来?”

      幽暗的火光一闪而过,方崇文仅隐隐看到眉目,却已是悚然一惊,又细细听他声音,更是勃然变色,“腾”地跳下床,叫道:“你、李、李……。”

      李烬之径自走到外厅桌边坐下,挥手笑道:“方将军叫不惯,仍以旧称相呼便好。”

      方崇文醒过神,忙扯了件外袍草草穿上,跟出去俯首跪下道:“殿下。”

      李烬之抬手道:“方将军请坐。”

      方崇文站起身,哪敢当真入座,仍垂手立在一旁,将剑不经意般搁在身边椅上,仍在探手可得之处。黑暗中也瞧不出李烬之脸上神色,只得小心翼翼道:“殿下这一趟,可来得好生突然。”

      李烬之笑道:“方将军先有突然之举,我才不得不有此突然之行。”

      方崇文心下一凛,干笑道:“我近日一直陪着储后殿下,做事也全凭储后吩咐,不知殿下指的是什么,可曾问过储后?”

      “方将军说笑了。”李烬之道,“藏着裴节不交,莫非也是储后的吩咐?”

      方崇文惊得手一颤,碰在剑上,“哐啷”一声落了地,忙弯身捡起,不自觉紧紧握在手里。

      李烬之瞧他反应便知与秋往事所猜果然中的,朗声而笑,却不说话。方崇文愈发忐忑,暗自定了定神,说道:“殿下可是听岔了?我确实捉到一人,却不是什么裴节,是当日容府先机郎将胡飒,已禀告过储后。”

      “哦?原来如此?”李烬之也不逼问,只不紧不慢道,“那也罢了。我来一趟临川,也属难得,方将军可能安排四处游览游览?”

      方崇文一怔,讷讷点头道:“这个自然、自然。”

      李烬之抚着下巴道:“临川胜景,首推风火九龙会,尤其那条龙船,据说奢华无双,不如明日便乘龙船游河,方将军以为如何?”

      方崇文大惊,见他似已知晓一切,几乎便想坦白,可念头一转,暗忖他明明已抓住把柄,却不走明面,而是暗夜来访,多半其实手头并无实据,又对他有些忌惮,因此装神弄鬼地跑来试探。这样一想,心下便定,旋即有了决断,说道:“龙船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早已不宜出航,我已下令着人拆毁。时下芦花已谢,九龙会也是看不着了,殿下想要游河,我另外派船便是。”

      “如此精巧的船,方将军也舍得说拆便拆?”李烬之微微一笑,也不再坚持,挥挥手道,“罢了,既然看不着九龙会,临川城也没什么别的可游,只好还是做做正事,不如便先审审胡飒吧。”

      方崇文微微一顿,欠着身满面堆笑道:“胡飒的事,我已同储后禀过,不知殿下是如何意思?”

      李烬之倒不生气,慢悠悠道:“当面要价,方将军倒是爽快人,合我胃口。”

      方崇文正有些欣喜,又听他语调忽地一变,颇含讥刺地说道:“只是我原本以为,方将军的志气,应当不止于区区方家才是。”

      方崇文暗暗一惊,摸不清他话中意思,便谨慎地答道:“我出自方家,但能略尽绵力,于愿足矣。”

      李烬之轻笑道:“既是如此,方将军似应入教任职,专心修习枢术才是。”

      方崇文听他挤兑,心想与秋往事早已交过底,也不必遮掩什么,便笑道:“枢教一脉,方家自来不少人才,这一代也有定楚,足以撑持。倒是俗务缺人打理,且枢术练久了,难免心性古怪,于殿下来说,也是诸多不便。”

      李烬之微笑着摇摇头,说道:“方将军的心思我明白,是想趁着楚家势弱,为方家另辟一路,与枢教一脉分庭抗礼,乃至最终凌驾其上。只是可惜,此路恐怕不通。”

      方崇文听他一语中的,本已有些心惊,听得最后一句,更是心下一紧,不由问道:“如何不通?”

      李烬之道:“枢术素为方家立身之本,根底扎得有多深,族内对此有多看重,方将军比我清楚。诚然世道一平,枢教越发不涉外事,方将军想在教外另辟天地,不失为一条出路,只是我不妨明说,楚家虽站错了边,可毕竟根底深厚,我终究要给他们三分颜面,单只清明一地,凭方将军的胃口,恐怕就还吃不下。而枢教如今四分五裂,大见凋零,永安明光院已是全凭方宗主主持,再往北边发展也是迟早的事。到时方将军只凭一个做不得囫囵主的清明,可坐得稳方家之主的位置么?”

      方崇文本料楚家支持容王,在他手底必定讨不了好,哪知他此刻却明言清明至少还有楚家半壁江山,不免有些着慌,忙道:“殿下,楚家……”

      李烬之却立刻开口打断道:“其实以方将军之才,又何必只着眼于一城一地,难道便没有想过,方家未必便要桎梏于区区清明?”

      方崇文一怔,未待开口,便见他站起身走上前,踩踩脚下道:“若跳出清明,立足融洲,另立一临川方氏又如何?”

      方崇文如受雷击,浑身一颤,不自觉退了一步,怔怔道:“临川……方氏?”

      “有何不可?”李烬之道,“十二氏也并非皆固守本籍,好比原本融洲的三通周氏,便有一支于临川崛起时牵来此处,其后发展壮大,远胜原支,百年之后天下便只有临川周氏,而无三通周氏了。若方将军在北地扎根,不受本家约束,却得本家倚仗,不受楚氏干扰,却得楚氏忌惮,如此广阔天地,清明何处觅得?方家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跳出清明,如今教中看来固是大有可图,可真要有所发展,必也要有外势配合。到时方将军在融洲,便是一大据点,方家要北图,做什么皆绕不开你,就算暂时不领宗主之名,可你说一句话,又有谁敢不放在眼里?”

      方崇文呆了片刻方喃喃问道:“殿下的意思,是不打算收回融西?那储后风风火火地建止戈骑……”

      “止戈骑不止储后,也是我情感所系,辛辛苦苦建起来,自然是要带走的,难道还会留在融洲。”李烬之道,“也不止融洲,到时各地皆会选兵,临川不过打个头阵。融东宋将军到时也是要回风洲的,融洲留谁镇守,我尚未决定,原本便想交给方将军,只可惜将军似乎仍是属意清明。”

      方崇文惊疑不定,一时不敢接话,却又心痒难耐,忍不住问道:“殿下……真有如此打算?”

      “眼下风云际会,尽在融洲,西有裴初虎视眈眈,北有列宿异军突起,南有容府伺机待动,正是英雄展身手时。”李烬之并不直接回答,坐回椅上,黑暗中似也能感到眼中神光湛湛迫人,“我不问出身,不问旧事,只问天下英雄,愿不愿与我永宁,共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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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崇文一时说不出话,只觉早已盘算过千百回的计划被他今夜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搅得一团乱,尚未理出个头绪,李烬之已起身道:“方将军不必急着回答,大可好好想想,只是待我正式北巡到此,可就要听方将军的答案了。”

      方崇文松了口气,忙喏喏应下,见他向外走,忙问:“殿下在何处下榻,我派人相送。”

      “不必,我自有安排。”李烬之停下脚步,回头扫他一眼道,“我在临川的事,不必向外声张,今晚之事也不必对人提起。融洲之地,可不止一人盯着,方将军想必省得。”

      方崇文眼光一闪,立刻欠身道:“明白。”

      送走李烬之后,方崇文在房中徘徊良久,料他已走远,又穿戴整齐往后院凉亭行去,叫来一班侍卫抬开石桌,举着火把匆匆入内。将近石室,听得里头一阵“叮当”声响,当即扬声道:“胡将军莫慌,是我。”一面说一面走进石室,果见胡飒正扯着铁链似要把自己扣起来。他将火把往石缝里一插,扶着明显有些睡眼朦胧的胡飒坐下,说道,“委屈胡将军在这儿窝着。”

      胡飒晃晃脑袋醒了醒神,见他面带愁容,忙问道:“出什么事了?那秋往事又玩花样?”

      方崇文摇摇头,苦笑道:“这回不是秋往事,是比她还麻烦的那个。”

      胡飒双眼蓦地瞪大,转眼间睡意全无,惊道:“李……?”

      方崇文点点头,深深叹了口气,望向胡飒道:“胡将军可是替我惹了大麻烦啊。”

      胡飒霍地坐直身体,声音紧绷着问道:“方将军这是从何说起?你我合作,有利无弊,白天不早已计较清楚?”

      方崇文默然半晌,说道:“裴节的事露了。”

      胡飒低呼一声,讶道:“怎会?谁走的风?”

      “不知。”方崇文闷声道,“李烬之方才突然来找我,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的能耐胡将军也清楚,不知是什么时候入的城,若是早已在城内,只怕什么底都被他摸透了,就连你和裴节,没准他也发现得比我还早。此时想想,将军无意中栽到我手里,太也巧合,也不知是否他特意设了局,诱我去寻你。”

      胡飒今日忽被方崇文捉捕,已是受惊不小,好在其后他倒主动示好,两人遂暗结协议,此刻却又说一切或皆是李烬之安排,不免心下大乱,顿时有些着慌,看着方崇文也左右皆觉可疑,一手不由暗暗向身后的铁链摸去,一面道:“怎会,他若发现我和裴节,哪有不自己动手,反送给方将军的道理?”

      方崇文叹道:“这小子年岁不大,心机却吓人,不瞒胡将军,他方才许了我诸般好处,我是真被他搅乱了,实在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胡飒促声道:“不管他耍什么花样,方将军可要记得,你我都是得罪过永宁的,多留出路才是正途,真将全副性命都交在他手里,只怕连跟骨头都捡不回来!”

      方崇文歪着头许久不语,似出了神,胡飒正自七上八下,忽听他道:“胡将军说得不大对,我俩得罪过的,都是秋往事,可不是李烬之。”

      胡飒没好气道:“那还不是一码事!”

      “不是一码事。”方崇文倾身凑近了些,胡飒却不自觉往后挪了挪,“胡将军仔细想想,秋往事与李烬之可不是天生夫妻,她最早也是容王妃拉进容府,怎么看都是容王的人,后来不过莫名其妙被皇上赐婚给了李烬之,这才扯到了一起。听说当初还颇不情愿,闹过一场,差点和容王都反了脸,要不然怎有那一拖又拖的婚期?秋往事是释奴营出来的,姐姐便是死在即望山,和李烬之隔着血仇,井天一役后她不是有一阵没声息?对外头压着风一字不透,其实便是即望山的茬子揭了,她发怒跑回了释卢。之所以后来又跑了回来,恐怕是在释卢碰上了宋流的女儿,被她知道了李烬之原是永宁太子。李烬之原本要娶的就是宋家那妞儿,便是那回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释卢,当时说是什么谋反,那妞儿谁没见过,睁眼闭眼只知李烬之,就是个洗衣做饭的料,谋的哪门子反?而秋往事和李烬之一从释卢回来,便巴巴地下永安完了婚。明光院白碧落大约也是不知撞破了什么,才被她灭了口。这个女人,可了不得得很,我看李烬之这婚也成得不情愿,前阵不还闹出过与燎邦联姻?那会儿秋往事正扯着永宁旗在在以正统自居,那事没准便是给她个下马威。你瞧紧跟着永宁大翻身,秋往事堂堂储后不跟着享福,却没日没夜先赶当门,再赶融洲,难道还真就为了送姐姐上路?我瞧是想趁着永宁在此立足未稳,先抢地盘来了!”

      胡飒被他这番话一说,倒也听出些门道来,不住点头道:“这么想,倒确实。秋往事也是先容府,后永宁,一样是见风使舵,和宋流赵景升这些元老不可同日而语,算来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呐。”

      “可不是。”方崇文道,“李烬之今日等到半夜才偷偷来寻我,不为瞒秋往事,还为瞒谁?他虽未明说,可我听那意思,是不想把融洲交到秋往事手里。而秋往事想必自也不愿便宜了他的人,若是交给我,倒或许尚能接受。”

      胡飒忽又有些警觉,沉声问道:“听方将军的意思,这是动心了?”

      方崇文瞟他一眼,谨慎地开口道:“我想来想去,永宁得势,已不可挡,先前我们想搭裴初,是怕到了李烬之手底没好果子吃。可如今他既主动示好,又要顾忌着秋往事,我们若要上这条船,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胡飒双眼低垂,皱眉不语。方崇文见他犹豫,接着道:“咱们原本商议,是借胡将军同永宁谈买卖,若能换到些实惠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成,至少也可拖延时间,等裴初这头搭上了线,我再偷偷送将军入显境,永宁也没奈何。如今情形变了,我看不妨便假戏真做,真由我把胡将军交出去。李烬之瞧他对周齐这些降将也是不错,这会儿又是用人之际,想必也不会薄待胡将军。我若得了融洲,自也可与将军互为呼应,彼此关照。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胡飒迟疑良久,说道:“眼下的关键,便是方将军可吃得准,李烬之到底是不是真同秋往事不和?可别是故意设了套等我们钻。方将军与他们尚谈不上深仇大恨,我可是差点把秋往事烧死在明光院,至今都不知她怎么捡回的性命,倘若到时候李烬之不保我,我可是死路一条。”

      方崇文环着胳膊思忖片刻,说道:“说句不中听的,李烬之若无后顾之忧,这会儿便摆出储君谱来硬逼我把将军连带裴节交出去,我恐怕也不能不服软,何必玩这许多花样?将军到了永宁,至少咬死容王前总是安全无虞的,哪怕先去摸摸情形,总也不亏了什么。若实在不放心,不如我安排你们先见一面,将军亲自摸摸底,正好他也有这意思。”

      胡飒终于点点头道:“先见一面也好。”顿一顿又道,“那裴节如何?一并交出去,倒也是份功劳,只是裴初这头便彻底得罪了。”

      方崇文皱了皱眉道:“胡将军白天说得不清不楚,只说裴节此事是受楚颃所托,他后头又有临风公主、有杨家、有顾雁迟,究竟是在盘算些什么,也给我透个底。”

      胡飒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事到如今,也不怕同方将军实说,白天我不肯多说,不是欺瞒,是我当真只是个小卒子,根本就不知什么。我当日从永安逃出来,走投无路,容府回不得,永宁又不敢投,磕磕绊绊跑到当门,本想去释卢避一阵,却刚好撞到楚颃,要我帮忙送个人去临川。我那会儿抓着根稻草便想救命,况且释卢与永宁关系不错,既然露了相,也已没法再去,倒不如赌一铺,因此立刻便应了。原本连那人就是裴节都不知道,只说到了临川自会有人来寻我,告诉我接着如何做。今日方将军的人忽杀上门来,我初时还道是接头之人来了,因此几乎未作反抗,稀里糊涂便被捉了。此后还是听方将军说了,才知那人竟是裴节,只是当时怕将军看轻,便装腔作势了一番。”

      方崇文心下暗骂,面上却笑呵呵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本还怕动了裴节会坏了胡将军安排,既然如此,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胡飒尴尬笑道:“无事,若真能搭上永宁,不必怕裴初,也不必搭理什么楚颃,方将军只管交出去便是。”

      方崇文若有若无地笑着,缓缓摇头道:“人,我不打算交给李烬之,还请胡将军配合,只当从没裴节这回事。”

      胡飒一怔,讶道:“怎么说?”

      方崇文道:“李烬之此人,深不可测,咱们一步都错不得。融西毗邻显境,若我们擒了裴节的消息公诸天下,裴初怒而发兵,首当其冲的便是我临川。李烬之倒是做足好人给我融洲,可只怕屁股没坐热,便要刀兵临头,那时但凡有一仗半仗失利,他要收回兵权,岂非便是举手间事?胡将军想想,这份功劳,背不背得起?”

      胡飒一惊,连连点头道:“还是方将军想得周到。”

      方崇文阴恻恻地盯着他,沉声道:“因此胡将军要记得,你从未见过裴节,更从未带他来临川,他在什么地方,凤神或许知道,至于你我,绝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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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地牢时已过鸡鸣,方崇文一时兴奋一时紧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天将亮时才朦朦睡去。正做好梦,忽被敲门声惊醒,不由一阵恼怒,喝道:“拍什么拍,谁给的胆!”

      门外人显然被他吓着,过了半晌才颤声道:“禀、禀大人,已过了开府时辰。”

      方崇文睁眼瞧瞧天色,见果已大亮,暗咒一声,一面慢腾腾起床,一面骂道:“我睡时不准打扰,不知道规矩么!我不出去便开不得府了?!”

      门外小声道:“府是开了,只是、只是,储后等许久了,虽未催促,可是恐怕、恐怕……”

      方崇文一惊,忙唤人进去匆匆洗漱更衣,大步往正堂行去,一面恨恨道:“储后储后,整日找麻烦,储君都没她那么难伺候!”

      话音方落,忽听前头传来声音道:“扰了方将军清梦,真是罪过罪过。”

      方崇文吓了一跳,抬头便见秋往事自前方廊檐下悠哉悠哉转出来。他心下一凛,狠狠瞪一眼身旁侍卫,斥道:“怎不迎储后去屋里等!”

      秋往事笑眯眯地踱过来道:“堂上都在办正事,闷得很,我在里头呆着旁人也不踏实,还是出来转转。”

      方崇文见她如此好脾气,心下反倒发毛,忙堆笑道:“殿下今日有何安排?”

      秋往事懒洋洋地伸着背脊道:“就是没什么安排,所以想同方将军出城几日。”

      方崇文一怔,问道:“又要去军营?这不才去过?”

      秋往事道:“上回是下令选兵,已过了几日,也该去瞧瞧进程。”

      方崇文并不欲她多见军中将领,颇有些不情愿,正想寻个借口推辞,却忽地心下一动,随口试探道:“我有些公务要理,一时怕脱不开身,不如殿下自己去可好?”

      秋往事正是为调开他好方便李烬之见胡飒,自不答应,便道:“营里到底不能由我说了算,还是方将军同去的好。”

      方崇文见她竟不答应,便知她目的果然不在军营,多半如自己所料,是想避开李烬之眼目,单独与他聊些什么。想想自己此时正是他二人皆亟欲拉拢的对象,不免得意起来,便煞有介事地微微皱眉道:“若如此,可否劳烦殿下等上半日,待我安排安排再去?”

      秋往事想着李烬之若要有所动作多半也是趁夜,倒也不急,便道:“无妨,我先出去转转,过了日中再来寻将军。”

      方崇文见她如此忍让,更觉所料不错,当即长笑道:“好好好,我尽快处理,储后可要人跟随?”

      秋往事见他似是心情甚好,倒有些莫名,也未在意,挥手道:“不必,我随便逛逛。”

      出了城守府正想去寻李烬之,忽一眼瞟见府门外排队等着进去办事的人中立着一名女子,一身灰扑扑的劲装短打,并不鲜亮,却不知怎地颇为惹眼。她一瞧便知是修过自在法,又见那人不过十来岁年纪,修为却似颇有几分根底,不由多打量了几眼,一看之下却觉她身上那件破旧不堪的黑色披风十分眼熟,心下一动,上前问道:“这位姑娘,你这披风可能让我瞧瞧?”

      那女子正探着脖子往门内张望,被她一问,刷得转过身来,将披风往后掖了掖,警觉地盯着她道:“做什么,这是我的!”

      秋往事已看清披风上针脚蜿蜒,似是许多碎布拼凑而成,领扣是骨质,上头刻着只栩栩如生的出云鸟。她眼中一亮,似是十分惊喜,伸手便去扯,说道:“这是我的,你哪儿弄来的?”

      女子背后的披风忽地无风自动偏向一边,避过了她的拉扯,退开几步怒气冲冲道:“你做什么!”

      秋往事神色急切,随手解下身上的袍子递过去道:“赤貂皮的,和你换。”

      女子拍开她手,气得双颊发红,喝道:“谁要!”见周围的人纷纷好奇地向这边张望,愈觉恼怒,一跺脚道,“你过来!”

      说着转身往离去,一路行到江边僻静处,见四下无人,方停下脚步回头瞪着秋往事道,“你眼力不错,这的确是储后的东西,她从释奴营里便穿。你既识货,想必也是同好,怎地行事如此不上道,也不怕给储后丢人!”

      秋往事约略听出些名堂,倒觉有趣,不由笑道:“你花多少钱买的?”

      女子一挥手,笑得三分豪爽七分得意:“钱是小事,关键是机会难得,我有朋友认得止戈骑的人,费了好大劲才弄到手的,你就算搬把斛川底的金子全挖上来,我也不换。”

      秋往事忍不住逗她道:“你上当了,这披风旧是旧点,可完完整整,一道缝都没有,虽是碎布拼的,却并没补丁。释奴营里什么环境,若真在那里头穿过几年,哪能是这样。”

      女子怔了怔,伸手往背后摸了摸,旋即道:“你知道个鬼,储后什么武艺,谁沾得了她衣服,破了才奇怪。”

      秋往事道:“行军打仗,武艺再高又哪免得了磕碰?你那认得止戈骑的朋友没告诉过你么?储后在止戈骑穿过的袍子哪件是完完整整的?”

      女子显然也有些疑惑起来,愣了片刻,急急摇头道:“不可能,我从那人手里买过好几件呢,找人瞧过,都说是真的。”

      秋往事笑道:“你还买过些什么?”

      “还买过……”女子忽地停口,警觉地打量着她,冷哼道,“想套话?歇着吧,不管几件都不卖给你!”

      秋往事“嗤”地笑起来,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逗你,你这丫头哪儿来的,买这许多东西做什么?这披风的确是我的,也的确是从释奴营里带出来的,是我姐姐缝的,我没舍得穿过,但一直带着,后来井天那回走得匆忙落下了,之后回来找过好几次,一直没找着,心疼了好久,原来被人弄出来卖了。谁卖你的?柳云?严浒?”

      女子呆了片刻,忽跳开一步,指着她道:“别扯,柳云严浒谁不知道,报得出几个名字便想装储后么!”

      秋往事笑问道:“你是永宁的人?”

      女子冷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秋往事接着笑道:“你年纪太小,官职是高不了的,不过身手不错,门路不少,口气也不小,想来是有家世。这个时候能被派到临川,应当也是心腹,是赵先生差遣?在风都和赵翊是一路的吧?那小子长你那么多岁,自在法却恐怕还不如你,可是常被你欺负?”

      女子面上惊疑不定,吃惊道:“你、到底……”

      秋往事自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抛过去,说道:“以你官职虽不该见过这个,可既在那圈人里,或许也听说过,瞧瞧可认得。”

      女子接过一看,见是块钢牌,花纹特异,竟是规整有序,似龟背般纵横杂错,交织如网,不由失声道:“钧天钢?!这……”翻过令牌一看,见底部刻着“永宁”二字,愈发震惊,低呼道,“永宁令!”

      秋往事笑道:“既然认得,那永宁令发出去过几枚,也该听说过吧?”

      女子怔愣半晌,忽地一松手,将令牌轻飘飘凌空悬于身前,盯着她道:“你抢回去试试。”

      秋往事一笑,随手一招,令牌疾飞而至,未及眨眼已在她手中。女子显然吃了一惊,面上阵红阵白,忽双手掩脸大叫一声,转身便跑。秋往事忙喝道:“站住!”

      女子轻轻一震,似醒过神来,停了脚步,慢腾腾转过身来,头深深埋着,刷地负手跪下,唤道:“储、储后。”

      秋往事上前扶起她道:“好了好了,在外头呢,别吓着人。”

      女子缓缓站起身,仍是低着头,一张脸涨得通红。秋往事不由失笑道:“你羞什么,刚才不挺神气。你叫什么?任什么职?来临川做什么?”

      女子虽显然仍十分紧张,可听她吩咐,便硬着头皮抬起头,答道:“我叫刘雏,入照殿郎卫,来临川、来临川……”

      秋往事见她支支吾吾,约略猜到几分,笑道:“可是来找我?”

      刘雏盯着地面点点头道:“原本是储君吩咐我上望山办事的,我办完回去路上听说储后在临川,我见离得极近,便想、便想……”

      “便想过来撞撞运气?”秋往事笑道,“果然运气不错。”

      刘雏又红了脸,手不自觉去拽披风,忽地回过神,忙解下披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嗫嚅道:“这披风、这披风……”

      秋往事见她似是十分舍不得,虽觉有些抱歉,却仍是接过披风,说道:“这是我姐姐缝的,不能给你。若拿银子问你买大约你也不要,这样吧,拿我现在穿的和你换可好?是主将的了,红色的,威风多了。”

      刘雏忙摇头道:“不不,这本就是储后的,怎能要你拿东西换。”口上虽这么说着,心下却实在忍不住,憋了半晌终于还是怯怯道,“储后……那个,杀卢烈洲时,穿的是哪件?”

      秋往事“噗嗤”笑道:“那身连袍带甲被劈成了两半,连人都几乎两半了,早扔了,怕是寻不回来。”

      刘雏顿时露出失望之色,忽又眼中一亮,问道:“那杀卫昭时的呢?”

      秋往事面色微微一僵,还未开口,却见她忽又“扑”地跪下,说道:“还未谢过储后替我报杀父之仇。”

      秋往事怔了怔,心下一动,低声问道:“你父亲是谁?”

      刘雏抬起头,清亮的眼中满是景仰之色,大声道:“刘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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