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短篇

　　徐慧已经是自去年圣诞节以来第一百零八天被曲优半夜从床上拉起来捂着被子干聊天了。

　　当然，这得从曲优第一次见到那个天秤座男生陈晋庭说起。

　　曲优是个外表活泼实则抑郁成性的女生，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高考分数可以随便挑个不错的本地大学，却偏偏跑在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大东北读大学，按她的话来说，这叫，人生何处不流浪。

　　徐慧特别郁闷了，这人真是脑子锈逗了吧！可就是这么机缘，她们简直一见如故。

　　都说圣诞节不会下雪，曲优不信，活了十八年，她依然坚持：圣诞飘雪，爱情降临。

　　大二的那年平安夜，班里有好几个男生送她苹果，这姑娘性子执拗的很，不仅不接，还大大咧咧的扬言：“你要是能从二十四个不同姓氏的人手里要到一毛钱去买个苹果，那我再考虑接不接受。”

　　晚上徐慧拎着一袋子苹果回宿舍的时候，看见曲优就说：“你说奇怪不奇怪，今晚有男生和我要一毛钱来着，真是让人笑的头疼，这年头去哪儿买两块四的苹果啊！”

　　曲优抿着嘴乐呵呵的，边泡脚边哼着曲子，世界上真有人如此的呆。

　　“曲优，我在离子湖这里呢，你快来。”舍友林黎的嗓子从手机里吼了出来，曲优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湿着脚穿上雪地靴，随手拿起羽绒外套就往外奔，及腰的头发从后面弯起了了彩虹的弧度，那画面让徐慧想起了高圆圆扮演的周芷若修炼九阴白骨爪的壮观景象，简直绝了。

　　曲优气喘吁吁的跑到离子湖的时候，林黎正站在一棵两米高的圣诞树旁边，嘴边笑的合不上嘴儿，安静的看着面前毛毛燥燥的女生，“我有东西送你。”

　　在曲优印象里，林黎乖巧得人爱，像刚刚电话里那语气肯定是十万火急的事，可风风火火跑来的时候看见她一脸淡定样儿，真想吼她一嗓子。就在几乎脱口而出的时候，林黎的话伴着一大片雪白的东西落了下来。

　　是雪。

　　曲优微张着惊讶的嘴，颤抖的伸出手，雪白的一片一片落在她的手心，头发上，衣服上，白白的，软软的，她慢慢的原地转圈，像极了电影里的唯美桥段。

　　徐慧轻轻走到林黎的旁边，看着地面上落下的锦绒形成的一片白色笼罩里的曲优，浅浅一笑，和林黎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生日快乐！”

　　曲优红着眼圈，当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四周围了一圈的人，各个眼里都是羡慕和祝福。

　　圣诞节下雪了。

　　曲优就是在转身的那一刻看到十米开外的樱花树下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简单的几秒对视，男生便将目光淡淡的移开，转身离去。

　　从此，曲优便无法自拔。

　　徐慧从欣喜的看着和林黎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变成了曲优的福气到每个夜晚无奈的被叫醒然后开始吧啦吧啦的说着有关那个男生的事情。

　　多亏林黎每天晚上回家住，否则，徐慧不知道这宿舍就要变成曲优的恋爱战场了，不，已经变成了。

　　经过多方打听，曲优已经彻底了解到有关那个男生的信息。

　　陈晋庭，经管系校草，二十二，大三，性格沉稳，低调少言，身高一米八三，天秤座。

　　几乎是每个女生的白马王子。

　　曲优每天都去经管系蹭课，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个角落，眼睛盯着前面的男生如泰山巍然不动，眼珠子都不带转动一下，生怕错过他的每一个连随意的转着笔都这么帅的细节。

　　似乎真的是天降姻缘，可对曲优来说只能是单相思，她开始变得更加疯狂，本专业的课一周都不见人影，她坐在食堂里他的四十五度的方向吃着他也点的菜，步行在距离他身后十米的地方看着他和哥们聊着天极其淡然的点头，躲在欢呼成群的人影里看着他驰骋在篮球场的俊挺英姿然后为他的一个又一个迷人的投篮动作欣喜若狂，悄悄地收藏着他曾在报亭买过的每一本杂志，这场暗恋进行的让曲优已经沉迷。

　　渐渐地，她发现陈晋庭会在上课的时候拿起手机不紧不慢的耐心的发短信，会突然的莞尔，嘴角挑起的弧度好看的一塌糊涂，会在僻静的角落里打电话超过一个小时，声音低沉，温柔的不可思议。

　　女生的第六感很真实。

　　曲优不信，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

　　林黎的离开是在曲优大三的生日之前，认识陈晋庭已经将近一年。

　　最重要的那一步始终没有踏出去，甚至陈晋庭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经管系的唯一一个交换生名额给了陈晋庭，知道消息的那一刻，曲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唯一记得最清晰的画面是女生宿舍楼前林黎和那个她爱到疯狂的男生的拥抱。

　　情人间最简单的一幕，看在曲优眼里确是如此的刺眼，原来那年圣诞节的相遇本来就不是偶然，她穿过飘落的雪花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而那个身影却一直为她对面的女孩驻足。

　　近乎讽刺的场景让她开始每晚依赖安眠药才能有一个安稳的好觉。徐慧心疼，却不知曾经活蹦乱跳的女孩子怎么会变成如此一副模样。

　　在徐慧帮她找心理医生的那天，陈晋庭飞去了英国，林黎休学一年陪他离开，黑漆漆的宿舍里没有一点声音，安静的可怕，曲优躺在冰冷的床上睁着没有焦距的眼睛盯着眼前白色的墙壁，最后一点希望就此破灭。

　　原来爱情里总会有一个傻瓜，如此的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只因那短暂的相视五秒。

　　大学毕业后徐慧和曲优去了不同的城市，开始奔波生活，曲优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也交了一个老实忠厚的男朋友，两人租着八十平米的二居室混迹在南京城里。

　　曲优发誓，不回北京，除非……

　　相隔五年再次见到林黎，她已经是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美人，旁边挽着的是曾经心心念念的比她自己还了解的陈晋庭，才子佳人，般配的让她想立刻逃离那个地方。

　　那个男人从来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孩为他付出了多少，有太多次挣扎在心理崩溃的边缘，甚至，做出自杀的过激决定。

　　酒店大堂里，曲优看着林黎挽着男人的手臂向他慢慢的走近，林黎一脸的从容典雅，“曲优，没想到会遇见你。”

　　林黎轻轻启唇：“介绍一下，我未婚夫陈晋庭。”

　　那双伸出的手骨节凸起，手指修长，对于这样优秀至极的男人来说弹的一首好琴更是锦上添花，曾经轰动的全校新闻传经管系陈晋庭毕业晚会上一曲卡农送给他心爱的女孩，愿她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又是回忆。

　　曲优微微的平静些许，伸出右手，礼貌的握了上去，不到半秒，她便抽出已经包含他的气息的手。

　　“你好，曲优。”她微微点头，掠过他的视线看向林黎，“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约。”

　　曲优假装淡定的走出酒店，直到坐上大巴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已经颤抖的不能站立，这么久，只需要一点点回望，他便如汹涌的海水迅速将她淹没。

　　陈晋庭放慢了开车的速度，两手随意的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似是不经意的提起，不急不徐的语气，“你刚刚那个朋友看起来性子挺冷的。”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对他的忽略，甚至连眼神都不屑给他。

　　“你说曲优啊？”林黎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声音里有少许的惋惜和难过，“休学之后就没再联系过，听说她当时心理情况不太好，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想不到当初那么活泼一女孩现在这么冷漠。”她叹了口气，“也挺可怜的。”

　　“心理情况？”陈晋庭微微皱眉。

　　林黎嗯了一声，说道：“好像是因为一个男生，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陈晋庭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表情却渐渐冷了下去。

　　交往了一年的男人冷着脸现在沙发旁，口气很冲，原因是五分钟前曲优提出了分手。

　　“我告诉你曲优，别以为没了你世界就不转了，你拍拍良心问问，我对你不好吗，这一年来，你哪天真正开心过？可我还是一如既往对你好，明知道你心里藏着别人！”

　　男人吼的很大声，真的是被气到了极点，也憋屈了太久，胸腔都要被震裂，曲优仍旧不为所动，淡淡的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

　　徐慧惊讶的看着曲优，“就这么分了？”

　　“分了。”

　　“因为陈晋庭？”

　　听到这个名字，曲优抬头看了徐慧一眼，轻轻的摇头，“不是。”

　　“那你……”

　　“我只是不想耽搁他，明明不爱他还要将他禁锢在身边享受着他全部的爱，阿慧，我好累。”曲优眼里除了疲惫，剩下的希望太少。

　　徐慧担心几年前差点酿成的那场悲剧再次重演，马不停蹄的从A城飞过来见曲优，才发现这个即将27岁的女人是这么可悲。

　　徐慧眼里的曲优早已随着那个男人的离开而结束生命，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具尸体，没有气息，安静的像植物人。

　　陈晋庭接到徐慧电话的时候并不意外，甚至是一直期待着的，林黎的好友来往最多的也就是徐慧了，这个女人他还算熟悉。

　　“想请你帮个忙。”徐慧刚坐下就开门见山，“任何条件都行，希望别让林黎知道。”

　　陈晋庭挑了挑眉，一副银行家该有的冷静和沉默，片刻，他淡淡勾唇，“得看是什么忙了。”

　　徐慧说的很慢，刚提到曲优这个名字，陈晋庭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可以说是一种无奈，“我认识她。”

　　徐慧抬起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陈晋庭轻轻抿了一口龙井，淡淡的说道：“曲优，新闻传播系二班，第一次见面，”他停顿片刻，“离子湖。”

　　“你怎么知道？”

　　“她上我上的课，买我点的菜，看我读过的报刊，或许还有很多，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陈晋庭敛了敛眉，轻轻扯了扯嘴角，“对她造成的伤害我感到抱歉，但也只是抱歉，你明白吗？”

　　徐慧释然的笑了笑，“那这个忙你帮定了吧，就当还她一声对不起。”

　　离子湖。

　　曲优不知道为什么徐慧突然约她来到这里，对于徐慧做的每一个决定，她都坚决同意。

　　平安夜。

　　离子湖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曲优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现在湖边，她眼神近乎死沉，平静的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像是在等待死亡。

　　白白的，软软的，像极了雪花的锦绒飘了下来，落了她一身，还是当年的场景，她笑了笑，徐慧为她做的够多了。

　　“曲优，圣诞快乐。”

　　低沉如水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曲优不可抑制的颤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转头，宛如多年前一样，她一眼便看见了距离她十米开外的樱花树下那个挺拔帅气的男生，她轻轻的笑了，“谢谢。”

　　谢谢你，阿慧。

　　曲优的葬礼是在北京举行的，来的客不多，徐慧将曲优留下的话带给她的父母，年过半百的两个老人早已泣不成声，这个世界上哪有真正生子女气的父母，曲优说：“她这辈子无法尽孝，来生定做补偿。”

　　这个傻姑娘，来生的事儿又有谁能算准呢？她说不回北京，除非她死。本来也就时日不多了，她没有脸面去见那两个为她操心了一辈子的老人。

　　北京的这天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街道上的汽车来往匆忙，徐慧看着这个世界，留下了泪，曾经有个女孩说：圣诞飘雪，爱情降临。

　　绿灯。

　　她将一张纸揉碎，丢进了垃圾桶，转身步入了过路的人群之中。

　　一张病单。

　　病因：深度抑郁狂燥症。

　　姓名：曲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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