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妖后

　　那人因在暗处，也看不清轮廓。只说话的声气尤为低些，像要刻意压制嗓里的女气。

　　“看着不像。”

　　“就是这样才古怪。”他的眼睛像鹰，窥视猎物时寒冷迷人，仿佛下一秒就能窥见死亡。

　　“朕去瞧扶锦绣。”

　　那人唱一诺，眨眼的功夫就不见踪迹。

　　除夕夜里皇上失了孩子，莫说宫里，就是朝臣也多不欢喜。虽说年不能不过，但原先那些子欢喜劲儿却不能有了，自然也有那多嘴多舌的打听说是宫里早早就有了谣传呢，只是尤嫌不足，非要编排出几个善妒的妃子来，这里自然就有国公府的二小姐葳蕤。

　　只说苍梧因不立后，年初一只是一人祭天祭祖，宫里的女人皆忍耐不住，三三两两结伴往碧渊阁去。淑妃亦来寻她，脸上是精心描过的妆，一见了她就拍着手概叹。

　　“扶贵姬的命也太薄了些。”

　　也顺势滚下两滴泪。

　　葳蕤也不劝她，反而抽出手。

　　“淑妃容我先换身衣裳。”

　　淑妃听了，神情就有些古怪。两人一路无话，直到了碧渊阁，还不及踏进去就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反而听不见什么悲声。因有内侍唱名，嫔妃都过来迎接，唯独扶锦绣半躺在床上，不说装一装样子，却是连道安也不曾。淑妃虽说小姐脾气一样不恼，只是心里是不是就记恨上了谁也不知。

　　葳蕤见她神情微冷，就知是个心智清明的。只是不知道她是要借力打力还是唱一出别的戏，又挑着一个乖觉的妃子赞了一番，才与她道：

　　“皇上前些日子还与本宫说你怀上的时候正是荒年乱世，就怕你那时候吃了苦叫孩子先天不足，很是记挂。昨儿又再三嘱咐了叫本宫好生照料着，叫你不必慌，也别太伤心了，皇上知道你心里的苦。”

　　却说扶氏以为自己的孩子没了，凭皇上那性子总会怜她些；兼之如今两位新人理六宫事，声望本来就不够，又在年三十的时候出了这样的大事，即使淑妃有家世在后头撑着不碍些什么，茹妃也该受连累。如今见她眼底连个乌青也没有，就有点灰心。

　　“娘娘是哪里话呢，总是妾福薄罢了。”

　　话出口就许多人来劝她，却说扶锦绣如今没了孩子，反而添了好人缘，人人心内其实都欢喜，因着欢喜自然也就觉得她可怜。再者说，扶锦绣论家事不显，却是皇上潜邸里的旧宠，这样的人前程最不好说，更遑论君上瞧着也不像是个凉薄的。

　　只说扶锦绣心里不甘，忍不住要刺上两句。

　　“也是妾时运不济，娘娘也晓得前些日子流言沸沸扬扬的，虽太医也说了是妾忧思多虑兼之母体孱弱，又焉能说那流言于妾没半分妨害。”

　　论说这扶锦绣也是个妙人，自有流言攻讦之日起，从不敢叨扰淑妃，只再三烦难顾葳蕤，若一味说她捡软柿子捏又未免偏颇。

　　葳蕤本来略含着慈悲的面孔神情微顿，有那乖觉的看在眼里，腹诽一通，更有那胆子大的直接去瞟淑妃。论理说在这事上，白淑妃本来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一个，她虽也有插手，但几方的势力角逐，反而让她不显。却偏偏她本性张扬，虽说眼见扶贵姬没了孩子，一口恶气出尽，又见茹妃未受苛责，依旧不喜欢。

　　淑妃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她说：

　　“贵姬放心，皇上自有决断。”

　　有那多思的自然觉得这是茹妃心虚的缘故。却说是今儿一早新有的流言，都说扶锦绣的孩子没得冤枉，这里头少不得有茹妃推波助澜。要问缘由，自然是因她茹妃出身低微，如今与她同样低微的扶锦绣如若真能生下皇长子，保不准就要在她茹妃之上，一时情急也是常情。宫里不喜顾葳蕤的人多不胜数，自然都是信的。

　　却不知这话触动扶锦绣哪一根情肠，一时哭的肝肠寸断，许多人又凑过去劝，倒是葳蕤往后退了两步，人群渐渐像是要淹没她，淑妃眼尾一转，也退了出去。

　　“妹妹怕什么呢？”

　　“淑妃多想了，今儿年初一呢。”

　　淑妃越发觉得她心虚，之前的疑影也在这时尽去了，竟就安心了些；只等着要看下一场好戏。又在碧渊阁坐了一会，各自也就散了。却说皇帝祭天回来，连光明宫也不回就去了碧渊阁。

　　即使人人都说这是因为贵姬刚没了孩子的缘故，也都觉得没甚滋味。凤阙宫里的地龙开的很足，她穿新年里人人都穿的大红袄子修剪花枝，眼尾亦描画一点嫣红，妩媚异常。从前一世都未到达的顶点今生轻易抵达，身后一阵寡淡香气传来，她回过头，见下仆早已跪了一地，抬头去望他的眼，还是那样好看，瞧不出悲喜成算，心深如海。

　　“皇上不多陪陪贵姬么？”

　　旁人听了都以为她吃醋，宝璎垂眉跪着，一时觉得她也太不聪明，这节骨眼正是紧要时候，她又有些说不好的嫌疑，怎么还一味的撒娇卖痴，必定要叫皇上不喜欢。不免偷偷抬头觑他。却说苍梧早把宝璎的一番动作瞧在眼内，再看顾葳蕤，更觉得她深沉。真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她喝过药睡下了，朕路过来瞧瞧你。去里头吧。”

　　顾葳蕤自然从善如流。

　　帘子上一颗颗东珠浑圆柔润，即使白日里也有淡淡光泽，旁人见了都说是皇上宠眷，只有她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虚妄。她跟在皇帝后头，屋子再没有别人，她又俯下身道了声吉祥，才说：

　　“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苍梧见她神情平常，眼先就一动。

　　“坐。”

　　“是。”

　　皇帝拇指上带着碧玺戒指，随着他的指腹转动，他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等待束手就擒的猎物。她也不明白缘何会有这样的观感，只是神色微动，眼眸似星。

　　“这件事，你早先知道多少？”

　　她也跟着饮了一口茶，沉吟片刻才说：

　　“起先扶贵姬一直都缠着妾，最后一次过来却提到瑾贵人同玉贵人。妾只想着眼见着要过年了，没可能有谁有胆子敢在这时候闹事。也有着人细细的查，只是没想到里面的牵扯实在太多，正要把局布下去，没想到暗处的人已经收网。只是以妾的浅见，瑾贵人还算无辜，剩下的那几个也不单单全是为着扶贵姬怀着的皇子。”

　　“你与顾淮有什么过节？”

　　她倒不知皇帝从何处听到此节，心里咯噔一下，反而无措。陡然又想到皇帝那时下旨把素怀瑾安到自己身边。葳蕤下意识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流眄微转，情绪反而自然。

　　“您也知道妾是庶女。后宅那些事腌臜的很，您不听也罢。”

　　“若朕非要听呢？”

　　顾葳蕤始才知他目的，握着杯子的骨节泛红，这种情绪不必伪装，她有恨是应当的。

　　“妾的姨娘死于母亲的手，妾的哥哥也是。后来哀王妃召妾进宫，是想把妾当做棋子。皇上，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杀母之恨，弑兄之仇。虽说人若不忠不孝，不配为人，但人总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苍梧再又看了她一眼。

　　“你不想报仇么？”

　　这叫葳蕤只觉得像有千万支箭对着她，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是尸骨无存的收稍。这样的恐惧抓紧她的心，声音再响起来的时候，她甚至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想，只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下手。”

　　皇帝突然露出满足的笑容。这一刻，顾葳蕤福至心灵，亦跟着绽出笑来。

　　“那是你的事，朕不干预，必要的时候你可借朕的手。只是你当记得你欠朕多少人情，后宫里的事朕交给你是因为朕信你，后宫与朝堂一样凶险，朕在前朝很累了，平时只求个清净。”

　　葳蕤知道自己又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一次。

　　“是。”

　　他又恢复懒洋洋的样子，屋里的气氛松下来，只是随口指了几个要人，顾葳蕤听着，便知他没有动淑妃的打算。自然也不觉得他凉薄，凉薄这样的词是用在负心薄幸的人身上，他既对扶锦绣不曾用心，凭他的心性倒无可厚非。

　　“这事不用再查，只是要把这些人揪出来一个个罚了。所以这次需得委屈你。”

　　他的瞳孔如墨，如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葳蕤的身体向后仰，是淡然又放松的姿势。她是跌落过谷底的人，再没有比从前再坏的时候了，何况只是演戏，她觉得自己不必害怕什么。她又望了他一眼，神情冷定自如。

　　“您吩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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