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八月情

　　难忘八月情
　　鲁仲宇作

　　八月晚间，柔风习习，凉爽宜人，最适睡觉，可我却因难了之情，而常常彻夜难眠。
　　既然“难了”，就可谓“珍贵”，且算洒家之“资源”而与大家“共享”——
　　多少年来，每到桂花娇艳欲滴时节，我总要记起“常备连”驻地那株遒劲挺拔、亭亭如盖的桂花树，和伴那树而演绎的事件，与人情。
　　因抗洪，常备连于1973年6月诞生，而我与桂花树相倚相伴，几近百日。
　　桂花树入八月蓓蕾怒放。花之气与味，芳香馥郁，沁人心脾。树底下有青石如猿似猴俯伏蹲坐，石基上有青草若排队像摆阵稀稀落落，草面前有红土赛玉米媲高梁相杂相存。于空间，不时有微风剪剪。风过处，草儿摇曳，百般娇媚。这处所，堪称绝无仅有之佳境，然而却极少有人能光临，常常只有我于午休时骑石读书。读书无关四方之志，嗜好而已。有时顾影自怜，怜自己是脱群孤雁；也有时觉得有人花遮柳隐，隐于附近相伴相陪。
　　便有一日，有天生尤物自树后出，而低声细语：连长的弟，追尚枝，尚枝不睬，他硬缠！我说不是树缠藤，而是藤缠树。这不，是你找我，不是我找你！她抿嘴一笑，说：不正经！我说：论正经，李尚枝，极正经。可惜，不是贫农的女儿。否则，人家不敢缠！她略一愣怔，说：是贫农的女儿更好呀！这娇姑，真是没完没了！只好赶她走：“你，国色天香！也许高处不胜寒，寂寞难耐。”她将那粉拳往我肩上一搁，片刻后，说：“好坏！”
　　其离开时的眼神哟，委实令人怦然心动！
　　傍晚时分，拿铁桶毛巾沐浴，可是，毛巾不翼而飞。正在为毛巾犯难，艳若桃李而风流旖旎的张五容出现于身侧。她将折叠成一团的毛巾放入桶底，随之，细声细气地说：圣洁无比而价值连城的毛巾，乃尚枝叫我拿去又拿来。在毛巾一角，绣有红花一朵。这花呀，堪称灵蛇之珠，荆山之玉！祝你鸿运高照，紫气东来。
　　不用说，心眼再实的人，也会知晓花传情。是友情，还是爱情？我只敢认作“友谊之情”——中午，我于桂花树下，摇唇鼓舌，本是为李尚枝讨公道：尽管她出身于富农家庭，可她自有素质，配为天之骄子，而德浅行薄的连长的弟，岂能自引为东床！因而，她感恩报德，织花以感谢。
　　我自知不配与李尚枝结秦晋之好，可我陡然企望“花”传达的是“爱情”。故此，我没勇气就“花”说“谢谢”，只是对人以微笑相报。但愿“此时无声胜有声”，终是赤绳系足。
　　张五容含笑离去，韩小英随即走了拢来。她抓起毛巾反复看过，那凤眼盯着我的眼与脸，问：“这毛巾，是她拿错了呢，还是你主动给她用了？”我知道“女子爱争风吃醋”，可我想：韩小英原本与我无纠葛，她凭什么发醋意？“花”的事，公布于世又何妨！于是，亮了底。
　　韩小英毫不犹豫地拔下发卡，以发卡配合拇指与食指，快速地摘红花，似恨不能连毛巾角一把扯掉！
　　花被除尽之际，我才有觉悟，愧为花的拥有者。我想我当向李道歉。但真要道歉时，不料晴天霹雳，悲自天外来：五容说尚枝经挖关系回了老家。要是不走，连长的弟就死缠。她知道那人是拈花惹草、偎红倚翠之辈，羞与为伍，只想与你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不曾想你已与他人燕侣莺俦，而置采兰赠芍于不顾，甚至以怨报德，而呈孽海情天之嫌！
　　“冤枉！”我说。但说得无力。毕竟，“拆花”缘于自己，随后数日，只见韩小英总在身前身后或身左身右不远处，使人有琴声相挑、人约黄昏的感觉。
　　我不能再说什么。只是，既不敢承认这感觉，也不敢相信油腔滑调的张五容所说完全属实。因为，我实在没什么了不起，一个初中毕业生的底子而已，站起来，比高中生们矮一截；而她俩则是大家公认的连队之花，我与她们不匹配。
　　毕竟份浅缘薄，缺乏“爱”的信心，从此，不再于人前言及李尚枝，也不主动接近韩小英。
　　常备连解散前，放假五日。第二日下午，牵了水牛于山上放牧。当然，主要是为了心安理得地占工读书。一会儿，韩小英笑嘻嘻地出现在眼前。出人意料的是：她要求抱她上牛背！
　　这要求，令人欣喜若狂，而心花怒放：
　　“抱她！她是在说要做你的老婆！
　　“就这矮树林里，天作铺盖地作毯，我抱了这仙女睡一觉，不枉一世人生！”
　　到底没有惹花弄月。因为，灵魂深处，隐约有提示：睡她是害她，除非洞房花烛夜！
　　再夜，大队召开青年会。我伫立于会场后头。后头空气好，灯光不刺眼。一会儿，着荆钗布裙的韩小英拢了边。她自口袋里掏出一把馨香扑鼻的桂花相赠，随后，呢喃细语：“公友亭有电影，我俩去看电影吧！”我觉得奇怪：有电影怎么没听到别人闹呢？只四五里路呀，有时七八里远的南阳有电影，男女老少都闹哄哄地往那里跑啊！
　　因而，转念想道：莫非，韩小英厌烦开会，只想于黑夜之下，与我一起走动走动？若真如此，依了她，则我难免神魂颠倒，失去自制……
　　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开了脚步。“走这边！”韩小英说。我说：“找辅导员请假去。”“岂有此理！”韩小英说着，紧追两步，揪住了我的衣后摆。
　　偏偏一向衣冠齐楚的政治辅导员没站前头领队，而是站在这附近，说找他请假，他那竖起的耳朵也就听得真切。“为什么请假呢？”他迎面走来，问。但说话之时，那眼睛已经盯上了韩小英的下腹。看那馋相，可知他确是恨不能一头钻了进去！
　　这个，能在乎么，不能，只说陪韩小英看电影去，只希望他不批假。
　　可他却说：“好！”
　　随后，对形影相随的胖仔说：“你一路去，保护他们。”
　　就是说，要对我俩，进行监督。这是自寻侮辱，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稍沉默后，韩小英板着脸，望对方说：“一句玩笑话，还兴保护？”
　　随之，向我瞥一眼，那眼神，饱含切骨之恨。此后，她不再拢我的边，直到招工回城，对我不理不睬，视同路人。曾猜欢喜冤家，终无花前月下。
　　恢复高考第一年，全大队初中毕业生，高中毕业生和“知青”，共百余人赴考，唯我金榜题名。沧海桑田，我也成了城里人。并且，我的小家与韩小英插队前的家同在一个城市。可是，在几十年的时光里，我没遇到过韩小英。每年八月，我对她，难免梦牵魂绕，总于心中祈祷般地重复两句话：
　　“‘请假’是我露你的私，‘拆花’是我露她的私所引起，我是不道德，可恨！
　　“可是，还不至于恨海难填吧，要知道：那时，我只能够想到道德的一面，不可能想到不道德的一面。反正，我是非常认真的。原谅我吧，今后看见我，一定要喊我啊！”
　　而眼前八月，因韩李一同进入了我的梦乡，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娟好静秀，便有了馨香祷祝的实际行动：
　　“李尚枝啊，韩小英啊，祝你们青春永葆，长命百岁！”
　　这八月情，是难了结，而我已经怕了结，唯愿地老天荒永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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