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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侠情缘之佛秀——塑槿
上
天宝四年,洛阳。
正值初夏,天朗气清,阳光将洛阳城的青石板染成了蜜色,连一向威仪庄严的城门都透出些许暖意。
小和尚道塑便是在这样一个日子下山来到洛阳。
“师侄,这《易筋经》可要拿好了,容不得有任何闪失。”慧聪将经书裹好交给面前只有他半个身子高的小辈。
小和尚嘴上应承着,眼睛却四处瞟:“师叔放心,弟子定不会让经书有半点差池。”
慧聪瞧他好奇的模样,无奈一笑,摇头道:“既然来此,师叔不妨带你看看这神都洛阳,也不枉你走这一遭。”
“好啊!”
小和尚自是无比欢喜,二人理了理行装,这便进了城。
眼前的繁华道塑从未见过,街上熙熙攘攘,行人皆是面带笑容挑选自己的喜爱之物,各个摊位井然有序自道路两旁排开,直直向前延伸,似乎没有尽头。
小和尚一路东摸摸西瞧瞧,对什么都很好奇,慧聪不前不后地跟着颇有些辛苦,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小家伙弄丢了。
道塑在面人摊前停了下来。他一眼便从花花绿绿的面人从中瞧上了一只粉色的。
“小弟弟喜欢面人?要不要挑一个?”摊主很友好地上前询问。
道塑眨眨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师叔。
慧聪道:“这个东西叫做‘面人’,是用面粉、糯米粉等加上色彩制成的形物。”
“好像真的一样啊。”道塑拿起那只粉色的面人仔细瞧,捏的是一个玲珑可爱的小姑娘,乌黑的发在脑后环成左右两个环,眉目清秀,一身粉色长裙更显活泼。小姑娘含笑瞧着他,就像真有什么话要对他讲。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小姑娘略带不满的声音才将他拉回神:“这个面人是我的。”
小和尚转过头,见着的是与手中面人无二致的小姑娘,甚至眼前姑娘的双眸中华彩更盛。
他一时呆愣在原处。
小姑娘见他无反应,歪头抬起手在人眼前晃了晃,又晃了晃,道塑这才忆起小姑娘说的面人还在他手里,慌慌张张将面人递与她,双手合十一礼算是赔罪。
粉衣小姑娘接过面人,又将面前这个小和尚打量了一番才迟疑着开口:“你也喜欢这面人?”
道塑顿了顿,点点头。
小姑娘皱起眉头,看了面人许久,最后终于做决定似的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这个给你,保管好它莫要让别人拿了去,说不准哪一天我反悔了还会去管你要的。”
道塑急忙摆手道:“不可不可,出家人……”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小姑娘将面人硬塞进道塑手里,看着他木讷地模样笑说一句:“呆和尚。”
“烟儿。”身着相同粉色衣裙的女子自一旁的布坊出来朝他二人走过去。
小姑娘回过头,笑迎上前:“姐姐。”
女子瞧见小和尚,又瞧见他手中面人,似有什么话说,但终是没有开口,只对小姑娘道:“走吧。”
临走前,小姑娘低声对道塑说:“我叫公孙烟槿,一定要等着我。”
道塑目送她二人离去,待她们消失在街尽头,慧聪才不知从什么地方回到道塑身旁。
“师叔,你方才去哪里了?”
“啊,我去别处看了看。”慧聪答着,却没有看他。
道塑顺着慧聪的眼神望过去,正是将将小姑娘和姐姐消失的方向。
中
入秋这几日接连下了几场雨,气温骤降,山里更比城中冷上几分。索性大雨过后又是一片阳光灿烂,都说秋高气爽,这雨的确将天空洗刷得澄净许多,虽有些凉意,终归还算舒爽。
满山落叶的时候,将面人给了小和尚的七秀坊小姑娘上山来了。
这一日,阳光不是很好,微微飘着雨,大概是人们常说的“太阳雨”。
小姑娘在后山找到道塑时,他正坐在石阶上发呆。
“不好好干活居然在发呆,让我捉到了吧!”
闻见小姑娘的声音,道塑惊得手中扫帚“啪”得飞出老远,猛一回头,正好瞧见小姑娘逆光撑着伞站在他身后,有日光从伞缝中漏下来,有些晃眼,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但小和尚觉着,那一眼实实打在了他心上。小姑娘似是同身后的阳光融为一体,亦或是她从一片金色中走到他身旁,有些像……他从前看过的壁画上从天而降的玉女。
小姑娘在道塑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将伞让一半给他:“果然是呆和尚,下雨也不撑伞。”
道塑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为什么躲着我?”
果然他丢下没扫完的落叶逃跑被她瞧见了。
小和尚沉默了一阵,抿了抿唇,反问:“你是来要面人的?”
小姑娘一愣,笑了:“呆子,谁说我是来要面人的?”
“不是你说后悔了就会来要吗?”
“不后悔就不能来找你吗?”
一句话教小和尚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年了,它……还在吗?”
道塑没有回应,而是站起身问她:“我带你去看红叶吧?”
那一日,公孙烟槿头一回欣赏少林寺后山的红叶,也是最美的红叶。
多年后,公孙烟槿忆起年幼时道塑带她看红叶,嘴角还会扬起一个笑,也是在许多年之后,她才晓得为什么当日小和尚没有回答她。
下
天宝十四年秋,少林寺后山。
“真的决定要去?”
昔日的小姑娘已经长开,越发清秀动人,可此时却是一副凝重面容。
道塑手握佛珠双手合十,低眉道:“红叶依旧烂漫,世道却已战火纷飞,贫僧此去,乃是为……”
“好了好了,我晓得你又要讲一通道理,要去可以,我与你同去。”公孙烟槿打断他的话,又抢先开口:“我们秀坊女儿不是扶风弱柳,战场上一样可以杀敌卫国,不输给你们男人。”
道塑盯着她看了许久,她坚定倔强的眼神终是让他妥协。
“好吧。但姑娘要答应贫僧,一定万事小心。”
“那你也答应我,战争结束之后,再带我来看红叶。”
“……好。”
道塑一直将那个约定放在心上,偷袭狼牙军营,营救被困义军,不论如何凶险,他皆处处当心,精准计算,也亏得有约定在身,他多次避过大难,劫后余生。
但今日一役,情势却有些不妙。
道塑所在的小队本打算今夜偷袭狼牙军营,后方却突然出现大队狼牙军,敌军显然已知晓他们此次行动,他们只能突围,而且要快。
另一方向,公孙烟槿所带义军将将打完一场胜仗,还没有来得及欢呼,便传来前方小队被围的消息。
公孙烟槿头一个反应是,道塑在那里。
她几乎疯了似的单枪匹马往那处赶,脑袋里心尖上装得都是他,她无数次祈愿他平安,这一回却真真是上天不眷顾。
道塑一棍解决了慧聪身后的狼牙军,与他背对背而立。
“师叔,恐怕这一回凶多吉少,万一……”
“莫要说这种话,烟儿还在等你回去。”
“可离姑娘也在等师叔。”
“……”
“那日集市上,师叔是故意避开离姑娘的吧,离姑娘欲言又止,是不是想问师叔的事?”
“小孩子莫问这么多。”
道塑落棍又放倒一个狼牙军:“师叔,战争结束后,一定要和离姑娘在一处,莫要再避,师叔参得透佛理,却参不透自己的心。”
“集中精神,冲出去再说。”
“师叔才应集中精神。”道塑反手捉住慧聪身侧欲偷袭他的敌军,当头一棒落下,长棍一转将敌军推出五丈。
“师叔,万一这回我出不去了,替我照顾好槿姑娘。”
“别胡说,我们一定可以……道塑!”
三年来,公孙烟槿每晚都会做同样的梦。
漫山遍野皆是如火的红叶,手握长棍的青年用另一只握佛珠的手侧放于胸前朝她行礼,而后慢慢走向红叶海。她策马追上去,却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他变成一个点。待他与她的距离终于渐渐缩短,红叶却变成了无数狼牙军,她看着他回眸一笑,然后冲入狼牙军中……
道塑已经死了。
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她,可她却不信,他答应过要再带她看红叶,答应过要同她去忆盈楼顶看风景,还答应过要亲手捏一个她。
他答应了她那么多,怎么会不守信呢。
他怎么能狠心丢下她,一个人先走了呢。
她从没有去过道塑的墓,也没有祭过他,她想,说不定等到下一年后山的绿叶变成火红时,他会在树下等她。
自欺欺人也罢,她宁愿相信他还活着,只是还未归来,而她,等他回来。
少林后山的叶再次被秋雨染红,公孙烟槿撑伞停在自己幼时站的那处,仿佛瞧见了小和尚手握扫帚出神的背影。
过了半刻,才轻轻出声:“呆和尚,你何时才肯回来啊?”
去后山的路不长,公孙烟槿却走了许久。道塑带她来后山看红叶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她每一回都蹦蹦跳跳走得飞快,那时的她想,以后还会有许多机会与他走这条路,可现在,却要等到下辈子。
公孙烟槿站在他们常待的树下,漫山遍野的红叶红得更胜以往,似火,似血。
她从袖中拿出当初她送他的面人,呢喃道:“慧聪大师说,那时,你日日将面人贴身带着,还时常对着它发呆。呆和尚,喜欢我就来七秀坊找我啊,这样我便可以带你到忆盈楼顶看风景了。”
“大师还说,我去找你的前一日,面人破了个洞,你急得四处寻材料补救,结果笨手笨脚得补成了大头娃娃。”公孙烟槿轻笑一声:“呆子,我再买一个给你不就好了,那日你为什么不说呢。”
“……道塑,你什么时候再带我看红叶啊?”
身后似有风拂过,她转头,下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贫僧带姑娘看后山红叶,姑娘带贫僧看楼顶的风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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