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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惊梦
“仙官,喜欢听戏吗?”
赵凌晔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看到白泽坐在他对面,手撑着下巴,笑着问他。
他在这里呆了四天了,这里的人和事也了解的差不多。他是散仙,能和神兽如今天天面对面坐在一起已经算很有福气了,更何况,这白泽长得真的很好看。
“没听过。”
赵凌晔如实回答,就听见边上一声冷哼。
冷哼的正是被赵凌晔拿修为浇灌出来的花,名唤阿澜。这花妖日日念叨他是他龙阳癖好的产物,害得他变做这不男不女的阴柔相,赵凌晔听到他的那声冷哼着实是不想理他,便问白泽:“怎么了?”
“我一位老友,也是‘玉梨园’的班主,邀我明日去听戏——我想着仙官应该是很久没听过了,想着问问而已。”
“以前还未成仙的很多事,我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应该是修道之人,想来也是没听过。”他回答道,后面又是一声冷哼。
“阿澜,要去吗?”
“去啊,我离这个死龙阳太远的话会死的。”
说来也是奇怪,那日阿澜不知从哪蹦了出来给了他一巴掌踹翻在地,后来晚饭时又吵了一架气冲冲的出门,不成想刚绕过回廊便一头栽倒,白泽看了看说这是精魄离主人太远与客体产生的排斥现象,便让赵凌晔将阿澜抱着,缓了好一会儿那花妖才醒了神,眼睛一瞪朝赵凌晔脸上便又是一巴掌,这一下打的赵凌晔说什么也不在他身边呆了,白泽又是一顿劝才把两人拉住,但两人之后再也没给过对方好脸了。
去的人就这么敲定了下来,白泽,赵凌晔还有阿澜。
临到去的那日,出门前赵凌晔才想起来。
“漠岚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他说的漠岚便是第一日见到的那只双瞳异色的麒麟,白泽拿着折扇,忽的抖开,背后是静如璞玉的湖泊,他仍旧笑弯着这一双碧绿的眼,冲赵凌晔说:“他不爱出门,而我也不想闹得太大。”
赵凌晔当时并没有想到那么深,只觉得这人的笑真是灼眼。
出了‘暮雨流丹’的门简直就像闯进了一个新世界,庞大错综的宅子将繁杂哄闹的集市完全隔绝了起来,一出门赵凌晔才感觉到人家的繁华,街头叫卖的小贩,手工艺人,青色的酒旗白色的鱼市,还有五颜六色的七巧玩意儿街边嬉笑的小儿少女,门外的一切是不同于内里华丽深沉的平实有趣。
路程并不算太远,路上东瞧西瞧也就到了‘玉梨园’口,和赵凌晔想的不同的是,并没有富丽堂皇的大门,只有一个棕黑色的大门静静地半掩着,地上挂了红色的灯笼,相当冷清。
“戏班只有夜幕后才会热闹起来,现在里面多是练戏的。”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白泽解释道。
门口有个矮胖矮胖的人迎了过来,一见白泽便笑得跟花儿一样。
“子逾老板!您总算来了,这晴龄她...”
白泽点点头,向赵凌晔介绍道:“这是‘玉梨园’的李班主,我的老友。李班主,这位是我最近的客人,赵凌晔。”
胖子朝赵凌晔抱了抱拳:“仙官长得真是清俊,在下李厚德,有礼了。”
听到他的称呼,赵凌晔很惊讶,看了眼白泽,后者却只是笑着点点头。
他想了想,也是,毕竟经常跟着老板打交道,应该是理解的。这么想着,赵凌晔也就微微点头,没有多言,可他却发现李厚德从跟他说完话后一直呆呆盯着他身后的阿澜。
“看什么看,再看一眼我把你那对招子废了。”
阿澜警告的声音拉回了胖子的思绪,他讪笑着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说道:“没,觉得仙官夫人您长得真是漂亮,很有名伶风骨。”
“谁是这龙阳癖的夫人,看好了,我是男人,男人!”
那李厚德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精彩,白泽上前拍拍他的肩,道:“先不说这个了,您不是说晴龄的事吗?”
“对对对,老板您不说我还真是…您和仙官,还有这位…且随我来。”
路上白泽和李厚德走在前面,那俩紧随其后。
赵凌晔看到阿澜还是那张臭臭的脸,不禁开口“这是老板的客人,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好好说话?”阿澜不屑的瞟了赵凌晔一眼“你要知道,你的今天和我的今天,大部分都是这老板想看热闹的结果。”
他说的太过有理,赵凌晔细细想来竟无言以对,只能叹口气。
“嘘,您听——”
李厚德突然停下,转头将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三人都不要说话。
歌声清丽,从离他们不远的暗黑青高墙上飘了过来,只是听到只字片语,就让人头皮发凉,在秋风里丝丝入扣的在他们身边环成了圈。
即使对戏曲没有一点印象的赵凌晔也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吟唱者在这方面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白泽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似是困惑似是欣然,突然,他问赵凌晔。
“仙官,觉得这声音如何?”
“虽然听不懂,但是很厉害。”
“阿澜呢?”
那花妖的脸上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柔和,白泽盯着歌声传来的方向问他,可赵凌晔清楚的看着阿澜的脸——如果说那个深爱的说法是真的的话,那么他还是凡人的时候,眼光可真是棒极了,阿澜的脸真是极漂亮的,眉眼里是水波脉脉,唇间是粉嫩多情,他这张脸不生气的话放到天宫里绝对是数一数二。
“我听不懂。”
——果然还是不能对这种大号火盆报什么希望。赵凌晔心底暗叹,表情柔和一定是发呆了,一定是在发呆对吧,是的吧是的吧。
“嗯..那果然很怪啊。”
似是无视掉了阿澜的回答,白泽赞许的点点头甩开折扇饶有趣味的盯着墙的对面,赵凌晔有些奇怪,而李厚德在一旁白了一张脸,止不住的冷汗从额角往外渗。
“怪?我觉得很好听啊。”赵凌晔困惑这两人的反应,问道。
“是蛮好听的啊。”白泽笑吟吟的接话,转头着他,眼底望不出情绪。
“不过这唱歌的,却是三个月前就离世的。”
赵凌晔像是浇了一身的冰水,透凉到头皮。
“你不是仙人么,怎么还吓成这样?”
赵凌晔擦擦汗:“这毕竟是个肉身,自然反应罢了。”
阿澜哼了声,问一旁不停颤抖的胖子:“只有声音么”
“不,里面有人。”
说着,墙上的门里闪出个白衣男子,样貌生的清秀,只是唇色发白,看上去相当虚弱的样子,男子见到他们也不诧异,只是朝李厚德淡淡的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李班主。”
“这是洵逸,我们戏班写本儿的先生。”胖子声音有些颤,畏畏缩缩的悄悄挪到赵凌晔的身后,细声说道:“你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他在唱歌。”
赵凌晔瞬间抖擞了一下,再次打量起那个叫做洵逸的病弱书生——他身形瘦小,即使站在那里也让人感觉不到生气,如果现在不是白天的话,赵凌晔很有可能会当他是鬼魂。
洵逸并没有多留,打过招呼后视线在众人身上溜了一圈,在阿澜那里停留了一下,继而步伐虚浮缓慢的又再次回到墙后。
“那么李老板,这次的问题是?”白泽饶有趣味的打量着那人逐渐隐去的身影,问李厚德。
“洵逸好像是被晴龄上了身..这几天总是偷偷化着妆,穿着晴龄在时穿的戏袍站在凉亭那边唱戏,我们班子里的小姑娘已经被吓得不敢上台表演了。”
“那您是想?”
“希望许老板能替我看看,我也不想冤枉已死之人..”胖子似乎仍是吓得不轻,四下打量了半夜才开口“但如果真的是晴龄的话,请务必要超度她。”
“价格呢?”
“事后您随便开。”
赵凌晔感到有种非常愉悦的气息从白泽的周身散发出来,带着铜钱的腐朽味道——他看到那美人换上闪闪亮的笑容,恳切的伸出手拍了拍李班主的肩。
“那我们这就去了。”
“啧….”赵凌晔听见阿澜啧了一声:“身为上古神兽,居然在人间因为一点蝇头小利笑成那般模样,简直恶心。”
“嫌恶心今天早上的驴打滚你就不要吃,那也是用钱买的。”
“你这死龙阳是不是找打——”
白泽回头看到阿澜抓着赵凌晔的领子背后隐隐冒黑气,而被抓的人则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各自赏了个脑瓜崩。
“嗷!你打那个死龙阳就行了打我作甚!”
“因为你欠。”
赵凌晔揉揉脑门,看见白泽朝刚刚洵逸来的地方走去便连忙跟了上去。
越过门,发现里面似乎是个废弃了很久的后院,杂草丛生,道路间布满暗色泥泞的青苔。道路的尽头是个小屋,想来应该是那个什么洵逸平日里住的地方。三人一步步走着,因为都不是凡人的原因,这种森然恐怖的气氛下他们居然还走出了闲庭信步的感觉。
“晚上吃什么?”白泽问道。
“我要吃甜的。”阿澜回答。
“你们俩认真一点…”
到了门前,三人却沉默了。不大的门紧闭着,最后白泽和阿澜推搡着将赵凌晔推去敲门。
我在天宫明明都没遭受到此等待遇啊!赵凌晔内心呐喊,手上还是轻轻敲了两下暗红色的木门,彭彭两声闷响。
沉默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洵逸站在门后,静静地望着他们。
“…有事?”
赵凌晔被洵逸的样子吓了一跳——那人脸上带着半面妆,一面是刚刚在庭院那里见到的苍白落寞的脸,此刻有些不耐,一面施着粉彩,红唇柳眉,眼睛弯弯像新月,完全是娇媚女人的面容。
“这人不是被附身了只是单纯的变态吧…”他听到阿澜在白泽背后小声嘀咕。
赵凌晔看到洵逸的脸又冷了一层,看到他作势要关门连忙将胳膊卡在门上阻止他。
“我们有事想要问你。”
“无可奉告。”
洵逸似乎完全不关心卡在门上的那个胳膊,仍就毫不迟疑的将门扣上,赵凌晔被夹得差点嗷一嗓子叫出来,立马伸出另一只胳膊抓住洵逸关门的那个手的手腕。
“刚刚,你唱的很好听!!”
这话刚一出口赵凌晔就估计自己那只胳膊要废,果不其然他也听到了白泽的叹息和阿澜那个轻蔑的啧声,可洵逸似乎愣住了,瞪大了眼,无措的看着他,然后,洵逸那苍白的半张脸突然染上了可疑的红色,挣脱开赵凌晔的禁锢,推门的手垂了下去,转身朝里走。
“你们进来吧。”
屋里很昏暗,但很整洁。洵逸走到房间中央的木桌旁坐了下来,赵凌晔看到那桌上散落着很多油彩盒。洵逸坐在木椅上,用没有妆的那半面,吊着眼打量着他们。
“…我们是李班主请来的朋友,我叫赵凌晔,这边这位是许子逾,我的老板。那边那位阿澜。关于晴龄的事,希望你能和我们说清楚。”
“我和她原本是对恋人,三个月前她被歹人推进后院的湖里,去了。我很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洵逸的神情忽然变得温柔,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她能回来,我很高兴。”
看这样应该是被附身了没跑了,赵凌晔咬牙,警告道:“如果再这么下去,不出一月你会死的。”
“那样最好。”洵逸不为所动。拿起画笔支起铜镜,继续在脸上细描慢画。
“你这人是彪还是傻?”阿澜看不下去了,一把扯开赵凌晔抬手将铜镜扣在桌上,指着洵逸破口大骂“死都死了,难道她会希望你去陪她?如果她真的这么想的话,你爱她还不如爱猪扒!”
“你干什么?!”洵逸站起来,怒视他。
“教训你,看不见吗?!”
赵凌晔扣住阿澜的腰将他拖了回来,在他耳边小小厉声道:“你干什么,万一他想不开寻思怎么办?”说罢,冲洵逸不好意思的一笑。
“这幅不男不女的样子死了刚好,真是叫人来气!”
“呵。”洵逸轻笑了声,不屑的扫了阿澜一眼“你这样也好意思说我不男不女?我这样是为了让龄儿回来,你呢?难道是想勾引那边那个笑得一脸蠢样的书生?”
“就那种货色我还需要勾引?!你少侮辱人了!”
那个笑得一脸蠢样的书生是我吗……赵凌晔突然很想掐死他,但是他看到白泽在他们身后一直保持着看好戏的表情,想到任务,还是叹口气,上前架住了阿澜,分开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
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炸响,他们回头看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玉冠锦裘、衣着华贵的男人,男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神色冷峻威严,皱着眉,一阵阵低气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李厚德站在他身后,弓着腰,有些抱歉的看着他们。
“子逾…这位是沈王爷,洵逸的朋友。”
“在下见过王爷。”白泽收扇抱了抱拳,赵凌晔没有什么等级尊卑的概念,只是继续扣住阿澜的胳膊,而阿澜只是扫了一眼,又继续扯着洵逸算账。
李厚德连忙上前阻拦两个人,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王爷的脸更黑了,这时洵逸突然凑到赵凌晔的耳边。
“明日辰时,我在花园等你。想让这个事情结束,就一个人过来。”
赵凌晔一愣,那个王爷径直走过来,一把推开赵凌晔,转手就把洵逸抄进了怀里,在众人皆愣的时候扣住洵逸的下巴,沉声问道:“你是谁?”
洵逸一顿,双眼失去神采逐渐化成沉黑的墨,他怔怔的开口道:“君…君辽……”
那声音,却是尖细似女子。
那王爷搂住他,将洵逸的头压在自己颈窝里,回头也不看众人,只是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这三人还没说话,李厚德连忙半劝半推的将他们弄了出去,临走时赵凌晔回头瞄了一眼,看到洵逸坐在桌子上仰着头,闭眼,一脸幸福的样子,那王爷敛去了刚刚的肃杀之气,神色温柔,拿着刚刚洵逸拿着的细笔,捧着洵逸的脸,沾了朱红仔细的描着他的唇。
那画面太过诡异,赵凌晔不禁一抖,阿澜看到赵凌晔的样子也一回头,脸上的表情顿时跟吃了虫一样。
“真恶心。”说着,阿澜转头又问李厚德“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出来?那是哪根葱啊。”
“..您有所不知了,那位是沈君辽,沈王爷,基本上算的了这两府的头,是太后的侄子,算来也是当今皇上的兄弟。晴龄是他的情人,每次晴龄演出的时候,他总是要来捧场的。”
赵凌晔皱眉,洵逸不是说他和晴龄才是一对么?
“那沈君辽为什么会和洵逸认识?”白泽问。
“晴龄的戏本都是洵逸写的,那俩青梅竹马,打小一起来了戏班,听说在我之前的班主本是要让洵逸做青衣的,但洵逸死活不干,这事也就作罢。两人一直关系很好,穆王爷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的洵逸。洵逸在晴龄去了后一直处在半疯不疯的样子,那天犯病唱戏的时候被前来听戏的王爷撞了个正着,此后王爷便天天往这边跑,听说还打算将洵逸带回府…您说这荒唐不荒唐!”
“这王爷也真是个情种。”白泽回道。
“这谁说不是呢,唉,所以还希望老板您快点解决吧,我们又不能拒绝王爷,本来台柱子就没了,这写本儿的再一没,你说我们这戏班还怎么办下去啊…”
“班主莫急,总是有办法的。现在沈王爷在这里我们也不能做什么,王爷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来?”
“也就卯时到巳时前后。”
“那我们明日一早便来拜访吧,您就不用担心了。”
出了‘玉梨园’时,日头微醺,白泽下了台阶又甩开扇子,轻摇两下笑了声。
“真是造化弄人。”
赵凌晔和阿澜一起投去好奇的目光,白泽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晴龄小姐在时的戏我也是听过几回,她唱的最有名的莫过于‘惊梦’,讲的是冤魂附在富家千金身上与那冤魂的书生恋人谈情,资助她相公高中状元。现在可好,她倒也真是附在别人身上,不过不一样的是她在同贵人谈情。”
“不过最终都会变成南柯一梦吧。”赵凌晔回道“既然老板你真的打算驱魂的话,这也算是她和那人的最后良宵了。”
“未必,兴许从未有过良宵。”
“什么?”
“你们还吃不吃饭了?”
阿澜的声音打断了正在进行的对话,白泽笑着扫了一圈周围正准备收摊的糖葫芦和年糕,问阿澜想吃什么,赵凌晔扶额,跟着两位乖乖滚向年糕摊,心里想着刚刚洵逸告诉他的话。
明天,是他一个人去找么?可是找了,他又想干什么?
回去的时候赵凌晔告诉了阿澜和白泽关于洵逸刚刚告诉他明天见面的事情,白泽抿了口茶,笑着给赵凌晔的碗里夹了一块肉,说道:“仙官打算去吗?”
赵凌晔点点头:“我看他也不像真的糊涂。”
白泽又转头问阿澜:“那你也得去喽?”
还没等阿澜回答,赵凌晔便问白泽:“怎么,老板你不去么?” 他原本以为这种热闹白泽一定会去的。
“不了,明日我要陪漠岚修炼,腾不出空来。”
漠岚一红一蓝的眼眨了眨,低头继续戳着自己碗里的狮子头。
“怎么,就我跟你去你还不乐意么?”阿澜眉头一拧,加起盘里硕大的一块姜扔进赵凌晔碗里。
赵凌晔也没反驳,只是把姜又夹出来扔在桌上:“不是,觉得他不是善茬,我现在又是凡人之躯,带着你更危险罢了。”
阿澜被他说的一愣,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切”。
忽的,漠岚一拳砸在桌子上,将盘子和碗震得一抖,饭桌上陷入诡异的沉静,漠岚好像今天特别的烦躁,从刚刚开始就有一股股的煞气从他身上溢了出来,在昏暗的房间里跟屋外潺潺的水声混合成诡异的乐声。
白泽从座位上起来,揽住漠岚的肩,冲赵凌晔和阿澜示意让他们先走。
“仙官和阿澜先去睡吧,也不早了。”
赵凌晔和阿澜出了门,立刻就听见漠岚的哀嚎声,那不是人的形态可以发出来的声音,他猜漠岚在他们转身的时候已经化成了兽型——可是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看见呢?
“死龙阳,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是个麒麟是吗?”
赵凌晔点点头,阿澜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望向紧闭的屋里:“ 麒麟身上怎么会有煞气..还有那看起来就不太对劲的眼珠子。”
这也是他所疑惑的,赵凌晔摇头,没有回答,两人在回廊上踏踏的走着,黑夜里湖上开的玉兰发着盈盈的光——说实话,赵凌晔并不是很想理他,且不说他身上被他灌注的法力,就是那张据说是什么最爱之人的脸,漂亮是漂亮,但加上这层关系,即使那人不知道他当年跟那张脸的主人做了些什么,到底也够让他心塞了。
他和阿澜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阿澜进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深金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夜色里连脸也瞧不太明细,只听见那个平常总有些刻薄的人平坦的声音。
“我也可以保护你。”
赵凌晔一愣,直到阿澜关上了门他才反应过来那人刚刚说了些什么。
于是那个夜晚他又做了个梦,梦里他看到漠岚换了平日里紫色的衣服,穿上了大红的戏袍,拿着小巧的折扇,做出名伶的姿态,在昏黄的戏台上咿咿呀呀,他坐在台下,品着白瓷杯里的液体,也不知是茶是酒,定定的目光追随着阿澜,眼珠也随着他的走位而移动,两人的场景在漆黑的梦境里像是一块琥珀静立不动,一夜醒来赵凌晔又是一身冷汗,还有丝古怪的熟悉感。
次日早晨,一开门赵凌晔便看到阿澜也才刚出去,两人在赵凌晔的门前都顿住了,赵凌晔不知怎地今天实在是没有办法直视他,而阿澜似乎也在为昨晚说的那句话觉得懊恼。
“…早安。”
还是赵凌晔先开了口,那便过了一会儿,才闷闷的回了声。
“早安。 ”
听到他回话,赵凌晔突然心情轻松了些,便大跨步向前走,一边提醒阿澜。
“时候也不早了,洵逸应该是早早就在那里等着了,我们也快些吧。”
“嗯,你小心路上别被哪家瓦砸死了。”
“说人话能死吗。”
两人身上有白泽给的钱袋,路上随便买了些吃的果腹。阿澜不太认得路,一路上也就乖乖的跟在赵凌晔身后,两人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了玉梨园门口。
又是凄清的景象,迈进去的时候,赵凌晔又忽然想起了那个梦,便问阿澜:“你会唱戏么?”
阿澜侧过头,皱眉望他:“你看我像会的?”
他摇摇头,看这样也不像是会的,但是昨天那个梦如此真切,卡了半天,他才有些犹豫的回答道:“不,不像。”
“那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赵凌晔一顿,他觉得死也不能将那个梦说出来,不然这花妖肯定会一边掐着他的脖子一边说“那个才不是本大爷快忘掉快忘掉”。
“就昨天,李班主不是说了么,你很有名伶风骨。”
“那胖子懂个屁,我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也不是你的脸。”听到他这么说,赵凌晔突然有些生气——明明只是用了别人的面容,现在在这里洋洋自得个什么劲。
“怎么?”阿澜听到这话没有暴走,脸却沉了下来,亮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赵凌晔“这脸在我身上就是我的,你现在是在替谁打抱不平?替你那个无缘的恋人?”
“他不是我的恋人。”
赵凌晔下意识的反驳引的阿澜一声冷笑:“你怎么知道就不是呢,兴许当年还爱得水深火热难以自拔呢。”
“你知道什么,你不过是占了我法力便宜的花妖,编些故事来诓我罢了。”
脖子忽的一紧,赵凌晔只觉得眼前一黑无法呼吸——阿澜抬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呵,我骗你?”阿澜的脸上不复平日的聒噪之气,而是盛怒之下压抑的阴沉躁动“你也配?你知道他受了多大的苦么,在这里说只是编些故事…你不过只是个在天庭也不遭待见的散仙,跟我在这里玩儿什么高尚情操!”
“两位,打扰到你们了?”
清冷不带一点感情的声音打断了赵凌晔和阿澜的冲突,只看到洵逸靠在园子门前的墙上,脸色苍白,神情冷漠。今天他的脸上没有带妆,也只是穿着一般寒酸的白袍,倒有些像戏里那些寄宿古刹偶遇女鬼的赶考书生。
阿澜一把将赵凌晔甩在地上,拍了拍手,赵凌晔倒在地上喘了半天才逐渐恢复意识,抬头就看到阿澜和洵逸两个人就像两块冰一样互相杵在对方面前。
“呃,那个,洵逸先生..”
“公子,我记得我有说过,让你一个人来。”没等赵凌晔说完,洵逸便打断了他,脸色看起来甚是微妙。
“……他不能离我太远的,望先生见谅。”
“原来二位是这种关系,是我愚笨了。”
“什么叫‘这种关系’?”阿澜不耐的挥挥手,嗤了一声“赶快把你的那个什么龄唤出来,我时间很宝贵,速战速决。”
“不,我并不打算叫她出来……”洵逸摇头,眼睛在阿澜和赵凌晔之间飘忽不定“昨天我以为是这位姓赵的公子有点实力,现在看来,好像是我认错了。”
“你何苦那么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晴龄和那个王爷才是一对,你现在护着她久而久之你自己也会死的!”赵凌晔艰难的从地上撑着手坐起来,劝洵逸道。
“其实我今天请你们来,是有一事相求。”洵逸忽然放软了口气,叹息一声。
“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他的心头。
“昨天是我骗了你们,晴龄她…的确和王爷是一对。”洵逸垂着头,似是做了很大的挣扎才继续开口“那天…我是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沈王府,王爷睡在我身边,才知道自己被附身了。”
“那你争着当那个情郎又是何必。”阿澜冷哼一声。
“我喜欢晴龄很久了,如果这样能让她回来,能让她快乐的话——我请两位将我的魂魄从这具身体上驱逐出去,让晴龄呆在这里面,永远。”
洵逸的话像闷雷一样炸在阿澜和赵凌晔耳边,两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写着附身在别人身上赢得爱情的戏本的人,现在希望用死来换取已死之人的幸福。
“逗。”阿澜先缓过神,不禁嗤笑“把那女的叫出来,早点完事,我不想在这跟笨蛋多费唇舌。”
“不答应我就不叫她出来。”
“你这小子——”
眼看阿澜又要冲上去抬手开打,赵凌晔也顾不上刚刚被阿澜单手拎起来的丢人,一把冲上去搂住他,压住脑袋问洵逸:“你…你觉得你这样做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洵逸毫不犹豫的回答:“只要她能开心,我无所谓。”
这一根筋的!赵凌晔刚想骂,阿澜一把挣脱他的束缚,回手就是一巴掌把他又拍到了地上。
“从刚刚进门开始,你这死龙阳就很拽啊是不是……”阿澜挽起袖子,眉眼处似乎都能迸出火光,说着他又的目光又扫到了洵逸那边“还有你,很想死是不是——”
说着,阿澜伸出手指向洵逸——指尖逐渐汇聚起黑紫色的点点光芒。
这一下赵凌晔愣了——他终于反应过来那小子昨天晚上说能保护自己是什么意思了。妈的,自己的法力都在他身上啊!
“喂!喂你冷静些!!”
洵逸只是凡人,看不到阿澜手上的光,赵凌晔的表情又十分惊恐,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得呆呆的站在原地。
“躲开——!”
赵凌晔看阿澜是劝不住了又转头扑向洵逸,在光芒朝洵逸射来的前一刻将他推开。
瞬间,他们身后的假山被轰的粉碎。
“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下赵凌晔什么好脾气也没了,扳过洵逸的肩膀就吼:“让你喊她出来你不喊,她明明跟那个王爷就是一对你还妄想什么,你觉得这样做她会多看你一眼?”
赵凌晔这一吼不禁吓到了洵逸,连不远处刚破坏完现场的阿澜都惊到了,本来还打算继续打的手也滞在了半空。
洵逸被赵凌晔这一嗓子吼愣了,瞪大了眼睛呆呆的望着对面的赵凌晔,忽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
“所以才说…让晴龄彻底占据我的身体啊 …这样他才能幸福啊……”
“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反正,反正他喜欢的也是晴龄不是我……”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啥?”
说完上面那些话后,洵逸脑袋一垂,再无意识了。
这家伙从昨天开始到底说了多少假话啊——!赵凌晔艰难扶住整个压上来的无意识的洵逸,脑子里飞快的处理着刚刚发生的事。
“阿澜,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阿澜走过来,嫌恶的抓住洵逸的胳膊,将他连着赵凌晔一起拽起来“送回去,好言相劝把晴龄拉出来然后超度,至于他自己那点恶心的小心思——就没必要牵连着整个戏班都没生意做。”
原本只是以为这事情关乎一对苦命鸳鸯罢了,没想到还带出这么些有的没的。赵凌晔暗叹,一边架起洵逸的胳膊准备扶他回去,不料想一下被拍开了。
洵逸挣脱出两人的束缚,以惊人的反应迅速闪到一边,抬眼,哪还有洵逸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噙着妩媚的笑容,轻飘飘的眼神在赵凌晔和阿澜两人间荡来荡去。
我叫洵逸,三点水的洵,飘逸的逸。
我和晴龄从小在玉梨园长大,我写词,她唱曲,非常亲密。自很小的时候起,我们就被戏班里传日后定是要在一起的,但我心里清楚得很,晴龄长得那么漂亮,肯定看不上我,因此从小我也只当她是妹妹,想着有一天她会跟某个富商离开戏班,那时我也就找个良家女子娶了,度过一生。
晴龄十五岁便登台,用我写的本一曲成名。那时听说沈王爷也来看了,然我并不知道沈王爷是谁,只知道那天后晴龄便只唱那一折戏,反反复复,戏里附魂在他人身上的女鬼让她演的越发幽怨,我去看了几次,在台下也能看到她眼神留恋处含情脉脉,只是那人背着我,衣着华贵,我从来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直到那日,午后暑气蒸腾,晴龄说想要吃玉酪糕,我便出门去买了回来,在回廊上,热的已经懵掉的我迎头撞上一个硬硬的东西。
“嘶——”
我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我以为王爷都是大腹便便的,没想那人不仅不臃肿,还非常俊朗。
他定定的望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
“你这姑娘,怎么穿着男装上街买东西?”
这一句话说的我瞬间火气就来了,刚要撸起袖子开骂,因为天热又加上血气上涌,提着玉酪糕的我,很没骨气的,因为中暑晕倒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四周是凌乱的书,那个王爷,背对着我,站在桌子上,看不清在做什么。
我虽然常年不跟人打交道,但也知道王爷是惹不起的,便起身想要为刚刚晕倒的事情道歉,刚一站起来扫到桌子立刻将道歉吞回了肚子里——那个混蛋居然在悠闲的吃我辛辛苦苦给晴龄买的玉酪糕!
“王爷,你这样怕是不好吧。”
没想到那人转过头,有些好笑的望着我“你知道我是王爷啊?”
“晴龄小姐的演出你每场都有来看的吧,我有眼睛,不像王爷能把再下看成女的。”
那人噗一声笑了,紧接着瞥了我一眼“你哪有女的漂亮,只是看你个子又矮身板又细,不像个男人罢了。”
“爹娘生的,不好意思入不了您的眼。”
“本王的爹娘倒是无所谓…”他打量着我,支着下巴从脚扫到头“你这样瘦弱不像是打杂的,声音也不像唱戏的清丽,你在戏班里做什么?”
“不才,写台本的。”我没好气的回道“王爷您经常来看的那场戏,就是在下的。”
那人眼睛“噔”的一亮“‘玉魂怨’,你写的?”
“是。”
“看不出来啊,这幅弱鸡身材还能写出那么动人的曲,不过……”他突然将嘴角勾出一个非常让人不爽的弧度“你怎么知道本王经常来看那场戏?难道你早就注意到本王了?”
我没来由的一阵恶寒,连忙摆手“那本子毕竟是在下写的,每场都看也好做修改——您的长相那么出挑,有印象也很正常吧。”
“会说话。”那人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我一愣,抬手打掉。
“王爷切勿做失礼之事。”
“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男的。”
“所以我指的不是这个失礼啊。”我扶额,一面收拾桌子上散落的包裹玉酪糕的油纸,暗叹,这下又要被她骂了。
“嗯?”他看到我在收拾,一把将纸抢过来揉成一团“我刚刚叫了手下去替你买,你不用吃我吃剩的。”
“滚,你给我马不停蹄的滚。”
那人冲我嘿嘿一笑,趁我没注意又在我头上狠狠地揉了一把,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我没想过的低沉声音说:“你的本子写的真的很不错,我很喜欢。”
我抬头就看到他笑眯眯的眼,什么狠毒生气的话都卡在了喉咙眼里。
之后他总会有事没来找我,讨论讨论剧本,每次来总会带些吃的,玉酪糕糖葫芦驴打滚,只是我不爱吃甜的,转手也就送给晴龄了。
说实话我挺讨厌他每次来的,班主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我最近给的本子实在不够多——但是每次看到他一嬉皮笑脸我就什么都忘了。
毕竟他是王爷,身份尊卑在哪里,毕竟我也是托晴龄的福才能和他认识——若没有晴龄出彩的表演,他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剧本呢?
他跟我说过,他的名字叫沈君辽。作为回报,我也就和他说了我的名字。
“我说,洵逸。”那天他给我带了山楂糕来,整个人便横在我的床上,一点都没有世家弟子的气势,懒懒散散的像个街边混混。
“你能不能有点王爷的气派,坐直了。”我嫌恶的瞥了他一眼,拆开山楂糕。
“你怎么跟我娘似的,没听见我刚刚叫你么。”
“叫我什么事?”
“就叫叫,不行么?”
我这次连回答都懒得回答了,拿手捏起一块山楂糕,却不料半途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一愣,看到他冲我笑的非常猥琐——好吧,我承认他长得还算俊秀。
“话说你以为我到底动不动就跑到这里为了什么啊?”
看到鲜红的山楂糕在他嘴边,我沉默三秒,干脆一把将山楂糕塞进他想要说什么的嘴里。
“知道你是为了晴龄。”
很奇怪,我自己在内心里无数次排练且接受了这句话,它顺畅的就像是日常里必须的蔬食饮水,不痛不痒,可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一路从喉咙涩到了舌头。
沈君辽愣了一下,接着笑开了,伸出手在我脑袋上轻轻一敲“你小子,知道就好。”
我无意识的应着,心里的烦乱像藤蔓一样在胸口缠绕打结。
“你也是为了让我呆在晴龄身边,才一直容忍我的吧?”
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敢抬眼,眼睛很酸,我有些晕眩又像是苦的要命。
之后沈君辽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他从桌旁起身,只道了句告辞,便匆匆离开了。
晴龄在当晚死掉了——被人从湖里推了下去,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得知这个消息,眼一黑,昏了过去。
晴龄是我的挚友,而那时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沈君辽再也不会来了。那几日我将自己仅有的积蓄全拿来买了酒,园子里的人以为我是因为晴龄的死一蹶不振,好吧,确实是有那方面的原因。但是,对我而言,更多的是想要忘记那个再也不回来的男人。
是,我靠晴龄的死来帮助自己认识到一个事实——我爱的是沈君辽。得到这个认知以后的结果是,自那日开始我便我怀着对沈君辽的罪恶感和喜欢和对晴龄的愧疚在梨园里,没有晴龄,没有沈君辽的过下去。
我以为我会这么浑浑噩噩,我试图减轻罪恶感,我和晴龄自小在梨园长大,幼时本来我也是要被当做青衣训练的,后来因为带我的师父去世了便不了了之。那天我实在忍不住跑进了晴龄的屋子,对着那一堆落了灰的胭脂水粉发愣,脑子里突然生出了非常古怪的想法,那时,好像晴龄在我身后,用我从小就无法拒绝她的音调说着:洵逸,洵逸你最好了,就画一下看看好不好啊……
在似有似乎的她的话里,我鬼使神差的开始拿起那些我并不熟练的东西涂抹着自己的脸,慢慢的最后的意识也没有了。像是做了个冗长的梦境,醒来时我在戏台上,两旁是惊慌失措的众人,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我丑陋不堪的脸。
众人说,洵逸被晴龄附身了,晴龄仍然深爱着洵逸。众人又说是洵逸疯了,因为接受不了晴龄的离开。我有些想笑,头一次听到完全与事实相背离的谣言。
后来我便一直是他们眼里那个半疯癫的样子,醒时半死不活,梦里浅唱盈盈。
可是那天,那天我醒来时,身旁居然是熟睡的沈君辽,而腰间,有让人难以启齿的酸痛,我呆呆的望着他,说不出话。
“这…是真的?”
我有些不可置信,伸手要想触摸他,却在半途被人抓住手腕。
我转身,看到床前站了个亮金色瞳孔,面容相当俏丽但怒气冲天的女性。
“你这人嘴里有真话吗?”
我一愣,低沉的嗓音,眼前这人是个男的,脑子闪过了些莫名奇妙的记忆,迷糊中才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你……”
“啪!”
我眼前一黑,然后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他一巴掌甩在了我脸上,这一巴掌也让我彻底想起了他是谁——班主请来的有异术的奇人,还有之后的种种……
我在哪,他为什么会在这,而更奇怪的是,都这么大动静了,沈君辽依然雷打不动的睡着。
“别他妈看了,你在你的记忆里,我也在你的记忆力,跟他没有关系,他是感知不到你那段记忆力其他因素的。”
“我的…记忆里,你?”
说着,门突然被撞开了——这个人的同伙,那个看起来比较温和的男人拍了拍衣服关好门,站在了他身旁。
“还有我 ……晴龄占了你的身体以后出言挑衅,这家伙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去拎起来啪啪就是两耳刮子把她抽懵过去了,然后就进了你的意识里面。”
居然打女人?!我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个金色瞳孔的男人,他居然还面不改色的横了我一眼。
“小鸟没见过大虫。”
“可晴龄她一介弱女子……”
“她?弱女子,呵呵了我就。”那人冷笑一声,我实在是想发火,怎么会有这么没有人情味的家伙,他身旁的男人见状立刻过来坐在床边又笑呵呵的准备压住我。
“她是不是溺水而亡?”
“那又怎样?”
“是不怎么样。”他脸上仍是那副嘲弄的表情“也不过就是她若不死那天死的就是你了而已。”
“…什么?”
那人手叉着腰,指着床上躺着的,记忆里的沈君辽“这人,他好像是有私拆你东西的习惯哦——她死的那天晚上写了信,是想约你在亭子里见面,把信给了这家伙,结果这家伙好像根本没有给你嘛……总而言之,那天晚上去见晴龄的是这个什么王爷,这姑娘也是脑子不好使,想害人的信为什么不当面送。”
我从那段话的中间开始耳朵就一直嗡嗡作响,他说的什么我根本理解不了,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问着:“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个女人想要你的命,结果反而把自己的命送出去了 ,嗯,就是说,那个王爷替你解决了事情。”
“王爷…怎么会杀晴龄呢?”我还是不能相信“而且,死后,死后晴龄也不是上我的身了吗,每次上身的时候都跟王爷在一起很亲密啊!”
“所以说你这小子脑子不好使……”身旁的人也忍不住了,开口道“首先,那个晴龄喜欢王爷应该是深入骨髓了,不然不会被杀还依旧留恋那人,又也许那个王爷是失手推进湖里,她不怪他。第二,那个王爷很明显从一开始看上的就是你啊。”
“我...”
这时,四周的场景突然开始晃动,空气里发出古怪的震颤着的闷响。
“妈的,谁在坏我的好事!”
我只听见那个金瞳的男人在咒骂,又再度陷入了黑暗中。
这次持续的时间很短,只一阵黑暗和晕眩后,我再度醒来,我四下看了看,是破败的花园,身旁不远处是还昏迷着的那两个人。
身后软软的,我一转头,才发现我被沈君辽搂在怀里——那张脸上满是我现在才能看得懂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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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凌晔醒来的时候阿澜还躺在地上——那晴龄上身后立刻控诉自己受到的不公,自己苦言相劝无果,她又开始得意洋洋,表示从今天开始只有自己没有洵逸,可以开开心心的和沈君辽在一起。阿澜那暴脾气,哪像是有爱心到听别人忧伤过往的人,眉头一皱上去揪着领子左右开弓就是两耳刮子抽晕过去,在他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下,一把拉着自己进了洵逸的神识里。
“嘶……我就说,这小子以前肯定是打仗的,那戾气居然能破了我的结界。”阿澜扶着脑袋做起来,悄悄往他这里挪了挪,一起看那边抱在一起的两人。
洵逸先是愣愣的看着沈君辽,而那个从一开始就给人印象非常糟糕的王爷正挂着一张非常温柔的表情搂着他没有说话,忽的,洵逸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抱住沈君辽的脖子就开始哭。
“这场景,看着真恶心。”
阿澜不满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赵凌晔侧头刚准备提醒他说话注意,就看到他脸色苍白,额角还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你怎么了…嗷!”
赵凌晔话音未落,阿澜一头撞在他身上,他下意识的把他搂住了。
“……不是自己的力量,果然用起来就是很吃力。”
你还知道啊。赵凌晔想吐槽,可是看到他那个虚弱的样子又住了口。记得白泽说过,多与他呆在一起,对两人的力量恢复都有好处。
刚刚赵凌晔那一声惨叫让那边正在咬耳朵的两人抬起头来,沈君辽扶着洵逸走了过来,对他说:“之前的事,本王在此谢过,稍后我会让李班主送谢礼去府上的。”
赵凌晔扶着阿澜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看到洵逸头埋在沈君辽的胸口,他自己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原因的堵,他冲沈君辽点了点头“谢王爷。”
说罢,搀着阿澜一步一步一浅一深从庭院里走出去——事已至此,他看到洵逸的回忆时,倒是有些心疼沈君辽,心里揣着明白又不能说。不过凡人的事情,终究是凡人的,与他没有关系,他此刻烦恼的是,怀里这个人,脾气蛮横,还身怀他的法力,自己着实不想和他在一起处理事情,但是今天若不是他横冲直撞事情也不会解决的这么快——不得不说,自己这个优柔寡断的毛病还是非常危险。
踏出门外的时候,太阳渐渐隐去在深青色的云朵里,洛阳城的天空像是被水晕开的大理石有淡绿色的苍白。走着走着,太阳光从云中溢出,又变成了黯哑的黄昏,赵凌晔只是凡人之躯,一段路下来扛着个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阿澜似乎一路上意识是断断续续的,因为有时候他能感觉到阿澜的头在无意识的蹭自己,有时候又沉的毫无生气。
他继续走着,突然路旁经过的大妈捂嘴指着他惊叫:“小心——!”
几乎是喊叫响起的同时,他身旁房顶的一片硕大的瓦夹杂着一块碎砖就掉了下来,下意识的,赵凌晔的手捂上阿澜的头,那块瓦带着石头重重的砸在赵凌晔的手背上,顺带震醒了阿澜。
“嘶……”
还真是够疼的,赵凌晔感叹道,阿澜看到他手上的血时立刻弹了起来,吓的愣在原地,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刚刚嗷一嗓子喊出来的大妈赶紧凑了过来,半是关心半是吃豆腐的抓住赵凌晔的手直念叨:“怎么这么不小心,唉,可惜了可惜了……”
“大婶,我没事的…”
“你这姑娘,也是的!”听了赵凌晔的话,那大婶却突然将矛头对准还在怔愣中的阿澜“大街上粘着自己相公,不知道看路。那可是你家要出力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赵凌晔都可以想到阿澜肯定是立刻冷笑一声回道关你毛事,可那人却脸憋得通红站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
“好了,大婶,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今天头疼,我是想带他看大夫的。”
“那就好,小伙子多注意注意,大娘这有刚从郎中那里买的药,本来是给我那摔了腰的儿子用的,结果半路上看到他跑去赌钱…气得我也是,不争气。你拿着吧。抹抹就好了,不碍事不碍事!”
“…谢谢大婶,那凌晔就收下了。”
赵凌晔还在纳闷这个大婶怎么这么热情,只见大婶匆匆离开,迅速闪进那家掉了瓦的房子,才反应过来——对他那么好,是怕他告官府或拉着自己赔钱啊……
这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不过转念他又纳闷了,这阿澜是还晕着么,怎么一句话不说,一看,那脸色差的,明显是还没缓过劲来,站在他身旁垂着脑袋也不看他。
发挥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精神,赵凌晔伸出胳膊“搀着吧。”
阿澜抬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到头来还得我保护你——看在你替老板解决了事情的份儿上。一点小伤而已,我也不是很疼,你没必要自责。”
阿澜只迟疑了一下,也不客气直接搀住,脑袋砸在他肩膀上:“你这人,真是不记打。”
赵凌晔笑笑,没说话——可能我真的是不记打的人,明明之前被他掐着脖子一把扔地上,可看到他刚刚发现自己满手是血是惊慌失措的眼神,又觉得那人并没表面上那么冷血蛮横,还有之前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不禁看了看天际,不久之前他还在云端之上过着平淡但孤单的日子,转眼间就到了人间,看世间人的欢笑痛苦,自己没了法力的保护,情绪便来的和常人般上下起伏。有过气愤,也有开心的时候,不知明日醒来时,自己是在兜率宫角落的书卷堆里,还是在‘暮雨流丹’带着沉水香绣纹枕头的床褥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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