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爱

　　纪云泽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苏芷萱正坐在床边哭。看到他醒了，她赶紧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眼泪，红着眼圈勉勉强强挤了个笑。
　　“云泽，你醒了……对了，要喝水吗？”
　　纪云泽摇了摇头，向她伸去一只手。
　　“不，不用……芷萱，你先扶我起来，我有话要说。”
　　“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不能乱动，有什么话不能等病好了再说吗？”
　　嘴上这样抱怨着，苏芷萱还是握住了他递来的手，小心地扶起纪云泽，另一只手拿过几只软枕在他背后垫好，然后又扶着他小心地靠上去。自去年纪云泽旧伤复发以来，他一直缠绵病榻，身体也是时好时坏，熬到现在，曾经精壮结实的身体只剩下一把骨头，扶在怀里轻飘飘的，竟似感觉不到重量。
　　一想到曾经闻名江湖的鸣鹤公子纪云泽，如今只能如废人一样躺在床上，连动上一动也要喘上许久，苏芷萱的眼睛又是一酸。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她的错，当年，如果她能早一点明白自己的心意，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云泽与黎堃根本不会走到刀剑相向的地步，云泽也不会……
　　“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多想了。”
　　一根冰凉的手指拭去了苏芷萱眼角的泪水，苏芷萱抬头，对上的是纪云泽安抚的微笑。
　　“那场比武，我和黎堃都是自愿进行的，这与你毫无关系，会受伤也只是我武艺不精罢了。”
　　“可……”
　　苏芷萱还待多言，纪云泽突然开始咳嗽，眼见着白衣男人单薄如纸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在床上蜷成一团，她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潸然泪下。
　　如果仅仅是受伤，她又何至于痛苦至此？大夫、大夫说……
　　“……芷萱，大夫说我还能活多久？”
　　咳嗽声渐停，纪云泽却没有坐直身体，依然面朝下伏在被子上，低声询问。苏芷萱被提问中那股毫无留恋的镇定吓得心脏狂跳不止，差点惊呼出声。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身体好好的，怎么会……”
　　她颤抖着声音想要说谎，却被纪云泽打断了。
　　“你不用掩饰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人都说久病成医，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时……咳、咳咳……”话说到一半，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苏芷萱扶住他的肩，慌乱地拍抚着他的脊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打在纪云泽背上，留下淡淡湿痕。
　　“怎么会！云泽，我们在一起才三年不到，我们甚至还没能有个孩子，你怎么会……”
　　“……是啊，如果可以，我又怎么舍得丢下你……”
　　一只冰凉的、骨节分明的手放在了苏芷萱手上，将她的手握得死紧，又很快松开，滑落床榻。苏芷萱想要追回那只手，手伸出去，却停在了半路，一双通红的眼睛痛苦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里、手背上，不知何时沾上了鲜红的血迹，那是——云泽的血？！
　　云泽他……咳血了？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的时间不多了……”前方传来纪云泽平静得吓人的声音，“芷萱，我这一走，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云、云泽！你不要吓我！”苏芷萱哭得肝肠寸断，从后面一把包住了纪云泽羸弱的身躯，“刚才你咳血了是不是？！有哪里痛吗？要不要叫大夫？我、我这就去叫——”
　　“芷萱！你该接受现实了！”
　　纪云泽一声断喝，将苏芷萱最后的自欺欺人扼杀当场。执起苏芷萱环在他胸前的一只手，他留恋地轻吻着，眼角渗出了一滴泪。
　　“如果可以，我多想与你终生厮守，不离不弃，可是，它——”他用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前轻扣，“它——它已经不行了。这具身体已经破破烂烂，再也没办法陪你走下去了，芷萱。”
　　“我正在慢慢死去，而你——你依然和我们相遇那年一样，年轻，美丽，活泼，天真……”他缓缓说着，脸上浮现了怀念的笑，“还记得我们是怎样认识的吗？那时候，你被人偷了钱袋，还傻傻地以为那人是跌倒了，一心想扶他起来……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依然没变，一没看住就会在不知道哪里吃亏，我怎么放心的下。”
　　“呜……那你、你就不要丢下我……”
　　“不行的。”
　　他冷冷打断了苏芷萱的话，声音冷静得可怕。
　　“这具身体已经不行了。哪怕我再不甘，总有一天，我还是会离开你。”
　　“那时候……你一个人，江湖险恶，人情世故，什么也不懂，什么都只清楚个大概，你让我怎么放心？”
　　“我、我可以学！”
　　苏芷萱心痛得无以复加，紧紧握住了纪云泽的手：“这些你都不要担心！我会学，我马上就请人来教我！你什么也别想，安心养伤就好！”
　　“你还是这么傻。”
　　“学这些不在朝夕，时间太短，你学不会的。”
　　纪云泽叹了一口气。
　　“你这样子，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云泽！你别这么说！”
　　苏芷萱被他张口闭口的死字说得心惊胆战，出口的话近乎哀求。感受着滴落脊背的灼|烫泪滴，纪云泽有了片刻的心软，只是，当视线触及被面斑斑驳驳的血渍，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只能咬牙将话说到最后。
　　“不！我必须说下去。”
　　“芷萱，你听着，没有人看顾着，你一个人生活太难了，我不放心。你需要再找一个人陪着你，看着你，保护你……就像我一样，你懂吗？”
　　感受着指甲嵌进血肉的疼痛，纪云泽在近乎自虐的行为中缓缓露出虚幻的笑。
　　“你得找个人替我照顾你——乖，告诉我，芷萱，你觉得他应该是谁？”
　　“他……？”
　　“对，告诉我，他是谁？”纪云泽放慢了语气，慢慢引导。
　　“他是……”苏芷萱呆呆流着泪，由纪云泽指引着，从大脑中缓慢地找到了一个名字，“黎、黎堃？”
　　“……”
　　纪云泽突然不再说话。趴在他的背上，苏芷萱听到他的喘息正在越来越急促。她大吃一惊，赶紧从后面绕到了他面前，慌乱地将他的身体扶正。
　　“云泽！云泽你怎么……”
　　未出口的话被抽气声所代替。将男人扶起后，她看到纪云泽正在笑——他一直以来的笑都是温柔的，优雅的，带着贵公子从容不迫的气度与雍容，像幽幽的梅香，清净，淡泊，远离凡尘俗世的困扰，而此时此刻，他却笑得相当恣意疯狂，一双黑眸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烧，上勾的眼尾带着难以言说的妖娆……
　　相当陌生的笑，苏芷萱却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对，三年前，在他与黎堃决斗，被黎堃一剑刺入胸前时，他……这样笑过？
　　她仿佛依稀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有，但很快，她就再也不用纠结这些东西了。
　　因为，在她回忆的时候，一把匕首已经从她背后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心口。
　　“你……”
　　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苏芷萱漂亮的眼睛很快暗淡，如从空中坠亡的星。

　　“对不起，很疼吧。”
　　榻上的男人一直等到迸溅的血液缓慢凝结，才好似从梦中惊醒，收回了握住匕首的手。
　　“虽然想留你一人好好生活，但果然……没有你，我连地府也不想去呢……”
　　用尽了病躯残余的最后一点力气，纪云泽终于将苏芷萱渐渐失温的身体拖上床，放到了他的身边，低头凑上去深深地吻。
　　“你可真傻，我说什么就信什么……呐，刚才提黎堃的名字，你也不怕我嫉妒？”
　　就像身下的女人未曾死去一样，他凑到她耳边，暧昧地呼出一口气，一只手移到了苏芷萱的腰间，慢条斯理地解她的衣带。
　　“我啊，果然是个糟糕的男人呢。知道你心软，会同情弱者，就故意败给黎堃，让你选了我……不过，从那以后我也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受了重伤，你还会选我吗？”
　　“——不会的吧。那时候的你，其实喜欢他更多一些，只不过你们都没发现而已……嗯？生气了吗？”
　　滚烫的唇从女人的耳际一路向下，在她逐渐冰凉的身体上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迹，纪云泽的喘息越来越粗重：“都说了我是个糟糕的男人了，你生气也没办法。”
　　“我啊，本来是真心想把你托付给黎堃的……可是，当听到你说出他的名字，我突然就嫉妒了啊。”
　　缠绵病榻近两年，久未同床，他竟有些生疏。硬生生挤进她体内，强忍着干涩动了两下，他很快趴在她冰冷的身体上，不再动弹，惨白的颊上奇异地腾起似羞似怯的红晕。
　　“芷萱，我都成废人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说着，他蹙起的眉很快松开，俊美的脸上，露出了称得上可爱的笑。
　　“你嫌弃我也没用……我啊，很快就会来找你的，很快。”
　　“你永远也甩不掉我，还有——”
　　我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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