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城深深(倾城雪)

作者:直道相思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三十章


      30.【渡河】

      祭奠完毕,唐军陆续撤离。桓涉双腿冻得僵直,李未盈扶他站起,他却又顺势下跪,“殿下,我代兄弟们谢你。”恭恭敬敬便要拜她。她急忙扶住他下弯的身子,“桓郞别这样。”桓涉仍是跪伏施礼,“留待他日为兄弟们报了仇,涉再请重谢殿下。”抬头却见李未盈眼中含泪盯着自己,伸手牵她,她竟不肯理睬便走了开去,冰雪凝湿,河石打滑,她哧一声在河滩上摔跌,桓涉急来扶她,她愤然把手一摔,挣扎着自行起身,斥道:“走开!”桓涉罕见她如此动怒,“未盈你怎么了?”一旁侍从忙过来搀她,惊道:“殿下又伤了脚么?”桓涉追上一探她足部,她痛叫一声,眼泪簌簌而下。

      桓涉听得心悸,抱她回岸边找医士,一边道:“你怎么恼我了?”李未盈搂着他颈子泣道:“你为什么也学人家行那么大礼,为什么要叫我殿下?”原来她气的是这个,“你以公主的身份致奠,我代阵亡的兄弟答谢,不该恭敬点吗?”她一听又红着眼睛瞪他,“你是我的力得哈斯尼威特,我不要你做我的臣子。”语声渐哀:“我为什么要是公主,桓郞,我这便要回长安了……”桓涉好生後悔,拥着她道:“是,是,我才不甘做你的臣子,衹肯做你的力得哈斯尼威特。我糊涂!”

      医士赶来为李未盈医治,桓涉稍一鬆开她,她便紧紧拽着他不放。医士尴尬道:“殿下这样臣不好施治呢。”桓涉哄她:“你乖乖地先医了足伤,不然我一急又得跪下来求你了。”她这才气呼呼放开他的手,脸上犹挂着委屈的泪水和恼恨之色。医士施治完毕,叮咛道:“殿下这脚反复扭伤,真是须仔细了。”临去时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一眼桓涉,“郎君有时还是顺着公主一点好。莫害得公主将来瘫了。”

      桓涉大惊:“怎,怎会如此?”急得冷汗直冒、双手打颤。李未盈却笑眯眯道:“听清楚了,莫要再气我。”心下暗自得意,适才那医士乃孙思邈弟子,名曰费衡,常年在军中为医,亦曾进宫诊病。费衡为人乐观诙谐,她幼时患病便已识得他,交情再好不过。桓涉紧抱了她,“未盈,莫要嚇我,我今後再不逆着你,你别躲我逃我。”李未盈一声叹息,幸福难言。

      瓠卢河的浮桥窄而险,衹为战时所架,唐军大队人马过河仍须摆渡。桓涉起先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李未盈本已湿了双足,又被他一抱,也是湿了一身。因渡船已然备好,二人不及更衣,虽披了裘衣毡毯,但为河风一吹,俱是冻得瑟瑟發抖,蜷低了身子。李未盈裹着玄狐长毫,依偎在桓涉怀里,看宽阔奔流的河水挟着碎冰卷起浊浪,不时便有一朵冷湿莹白的浪花溅在身上。

      河中行舟,沈沈浮浮,忽然河风吹送幽幽一声:“浮海难为水,游林难为观。”李未盈自然而然地便接出一句:“巫雲洛水外,雲水宁足贵。”语一脱口,登时想起这是少时常念的两句诗,前一句是西晋陆雲的诗句,後一句则是东晋王羲之的名言,那时她和曹菱在太极宫海池荡舟,便常常对吟此诗为戏,内中深意,不言而喻。抬眼望去,蒙蒙水雾,右前方一人船头危立,那孤寂瘦寒的背影却是旧时相识。

      猛然一个大浪打来,李未盈在桓涉怀内摇晃了一下,他安慰道:“不怕。”她却忽然心内一个炸闪,撕破北地雪山笼罩四野的阴霾,惊恐地失声道:“曹菱!”但见曹菱那条船仍在江流中卷迴,吐故一朵惨白的浪花,而船头的他已不见了踪影。

      “曹侍郎!”周围幾条船的人纷纷惊叫起来,但水深湍急,一时竟看不到他落在何处。“曹菱!”李未盈伏在船舷边就要探出身去,桓涉一把将她抓回,“未盈呆着别动。”眼见有士卒脱了袍子便要跳下,桓涉大喝道:“不许跳!下去就没命了!”众人亦心下明白,此时河水冻寒,入水片刻便可能冻僵,谈何救人,更兼浪大流急,极易被水卷走。桓涉让自己乘的船靠近旁边一条轻便的护卫小舟,吩咐侍卫:“赶快送公主上岸,不得停留。”一纵身跳上小舟,命船工顺着水流方向而下。

      “桓涉!”李未盈的声音在他身後焦急地喊着,桓涉不曾回头,双眼专注地盯着河面,忽见水中红光一闪,他叫道:“在这里了!” 果见绯色官服一角浮出水面。桓涉倒持一杆长枪向之挑去。但桓涉所在之船为江流猛一卷荡,摆了一下,衹这瞬息之差便挑了个空。反复幾次总也够不着,曹菱反更漂远了。桓涉遂将缆绳绑在腰间,瞅准绯服所在便跳了下去。

      河面似乎突然归於平静,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在喉间呼之欲出。李未盈已上了岸,不顾侍卫拦阻骑上一匹马便向下游追去,一众侍卫不敢大意,亦上马紧随。突然浪头一涌,桓涉的玄袍和曹菱的绯袍一齐浮上水面,渡船及岸上诸人皆欢呼起来。江上小舟的船工忙回拉扣在桓涉腰间的缆绳,不料“噌”一声,水势过猛,缆绳竟然冲脱,桓涉和曹菱登时又向下游急漂了去。

      岸上姜行本高叫道:“檑木,放檑木!”岸边本堆放了一些备浮桥之用的檑木,士卒当即便将捆系成堆的巨大圆木砍断系绳,一推入水,迅腾奔涌的河水将木头翻卷推送而下,桓涉一手拽了曹菱另一手勉强勾住一根漂至身边的檑木,便再也无力游动。侯君集迭声道:“机弩机弩!”弓弩手将弩矢连上绳索对准桓涉抱的木头射去,连射了幾矢方将那根檑木定住,慢慢拖了上来。

      桓曹二人还未完全靠岸,李未盈已跳下马去,一瘸一拐踩踏激溅着河水,扑到桓涉身边,“桓郞!桓郞!”抱住他的同时但觉他僵硬的身子仿佛贪汗山上的坚冰,寒意直透心间。桓涉面容青白、嘴唇發紫,大睁了两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侍卫们七手八脚地将他和早已昏了过去的曹菱抬上岸。

      甫一落岸,朔风一吹,全身湿透的桓涉头髪眉毛鬍鬚上便起了一层冰晶,衣裳也开始板结。李未盈急着将他湿衣脱下,却为他手足镣铐所限,又见他腕间被紧锁的铁铐割得道道伤痕,那些血口却早在冰冷的河水中泡得失了血色、泛白肿胀,气得她大叫:“是谁钉的!”给桓涉上械具的程毅就在一旁,却是个沈静之人,闻听公主怒责,倒也不声不响,拔出佩刀用力将桓涉的镣铐斩断,帮着将其外衣除去。

      李未盈揩去桓涉身上的水,拼命擦拭他的身子,直搓得他肌肤發红了,这才将他裹在毡毯中抱在怀里。桓涉牙关打颤,哆嗦了好久方慢慢止息,努力进了一口气,“……好啊,又抱着你了。”李未盈用尽最大力气抱紧他,紧得连她自己都喘不过气来,桓涉胸闷欲窒,“别……”她却更加使力环紧他,“桓郞,我再不放你走。”

      费衡赶至,见此情景暗叹一声,“殿下,郎君快不行了。”侍卫这才将她紧扣的双手掰开,给桓涉灌了些汤药。那边厢曹菱倒也醒转过来,侍卫抬了他与桓涉,两人躺在担架上对视,曹菱微微道:“好,这便两清了。”桓涉大怒:“你欠我的还多着呢!”竟是忿恨得要挥拳打去,无奈手臂僵冷,微一抬起便再动不了。李未盈忙握住他手,桓涉觉她小手亦是冰凉,再看她盈盈泪光,这心便柔软下来,缓缓舒了口气,阖眼睡去。

      ***
      似乎有人声声呼唤他醒来,依稀是秦儿,又或是卢霜,可都被疲惫至极的他从心底拒绝了。
      “桓郞!”
      是秦儿,可叫的却不是他。那厮也在这里!曹菱登时一阵嫌恶,本已飘飘出窍的魂灵复又重重摔在这早已无可眷恋的躯壳上。

      “殿下不必忧心,桓先生已无大碍,就是太过劳累,且让他睡上一睡。倒是曹菱,他了无生念,臣束手无策。”
      费衡?你不是妙手回春么,幾时自认医术不精了?曹菱在暗处冷笑一声。

      “恕臣直言,殿下跟桓涉这般亲密,曹菱怎不心灰意冷?”
      该死的卢霜,你不过是我少时在洛阳的玩伴,有什么道理像是深解我心?

      静寂一片,却听不到秦儿的回答,曹菱暗暗吃惊自己竟然有些许失望。
      仍是卢霜道:“殿下可还记得当日桓涉後肋折断,臣曾进言该如何调理,并连日奉上新鲜禽肝以作食疗。”
      终於听到她说:“都是曹菱教你转告,并亲自射杀飞禽的?”
      卢霜一笑,“伯芰心高气傲,倒不肯如此屈节讨殿下欢心,但确实与臣聊过他对骨伤的心得,臣有心便记下了。”
      “谢过卢都尉,衹是曹菱又怎会对骨伤知之甚多?”
      曹菱厌倦地简直想将耳朵割了,费衡果然开口道:“殿下恐怕还不知曹菱曾为你跳崖呢!”

      “什么!”她惊叫道。
      “曹菱闻听公主在陇右遇险,便从西绣岭跳下,幸为雲松所阻,落在半山一处石台。圣上遣了十六卫官兵寻了两天才找到。那时他已双腿尽折。”

      曹菱但觉隐隐的水气迷散在面前,像海池的春水翻卷柔波,又似西绣岭的暮霭山岚缭绕而过。是你在哭泣么,秦儿?秦儿?

      费衡叹了一声:“可他一心求死,不肯下山,兵士将其强行抬回曹府,圣上亲来探视,曹菱亦不言不语,绝不进药。再後来魏王殿下过府,恼他害你远走遇险,又作此轻生之事,竟一气之下拔剑欲杀之。殿下请看他这胸前的伤口!”动手解开曹菱的衣衽。

      “够了!”曹菱猛然吼道,但胸前肌肤已然坦露,靠近心口处一道暗红的疤痕便如刚舐过血的利刃一般刺向面前李未盈的剪水双瞳。“啊!”她泪如雨下,想起草原上那碎裂的玉箫,九四爻大凶的离卦,夜里的噩梦,鲜血淋漓的梦中人,竟都是真的。

      曹菱重复了一声:“够了!”语声不再愤怒却仍是冰冷,“费先生想要告诉殿下曹菱是何等可怜么?可费先生又何曾亲眼见过当时的情景,莫如我来说吧,卢霜不是也没听过么,大家一起图个新鲜罢。”他侧过头去,避开李未盈的泪眼,“菱从来贪生怕死,有心无胆,那日不知何以忽然壮了胆子,咳,也许根本就是喝多了两杯,失足掉了下去。”昔日曹菱风流潇洒,别娶後亦衹是醉酒消沈,今日他如此调侃自嘲,李未盈讶异之下心酸不已。

      曹菱吭吭咳着,“风景倒是不错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青山碧树都飞逝而去,白雲化作两袖,我神志已不在躯体内了,仿佛……”他语声黯淡了下来,“仿佛看见你穿着白衫绿裙对我又是招手又是笑的……摔在山石上,动也动不了,仰看天顶流云,每一朵都是你的身影,你说,曹菱,你怎么不理我了?”

      他微微偏过脸来,对掩面而泣的李未盈视而不见,目光迷离,痴痴望着窗外的碧雲天。费衡朝卢霜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一同离去。曹菱飘飞的目光跌回床前,冷笑道:“故事还没讲完呢。才刚费先生说我一心求死,不愿随卫府官兵回去。此言差矣,试想彼荒山野岭清清静静,妙不可言,哪这么多爱管闲事的人来烦我?说魏王恼我害得公主远走遇险,作此轻生之事,一气之下拔剑欲杀了我。又不中,分明是我骂魏王,老子死不死关你什么事?秦儿……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他妈的不去抢太子跑来管我幹什么?这话戳到他痛处了,哈……”突然呛出一口血,溅得李未盈杏襦上点点乱红,狂笑道:“我连公主都敢射,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曹菱!”李未盈抱住曹菱,却见他又已昏过去,眼角却还有清清的泪水缓缓流出。

      紧急给曹菱灌下汤药,费衡对李未盈续道:“曹菱受这一剑幾乎丧命,实在是凶险的很,亏得我和幾位名医齐力相救,这才抢回他的性命,可叹他犹不自惜。与此同时,薛家娘子请了父兄告到尚书省,指斥婚後曹菱未恪尽夫责,尚书省调停未果,遂许和离。”

      “和离!”李未盈怔住了。费衡摇头,“曹菱为此罚俸一年,秘书监曹景亦觉对薛家不起,遂辞官携杨、柳回了洛阳。”她哽咽着,“然则留曹菱一人在京么?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曹家老爷已是气昏了,况曹菱反正半死不活,又不与任何人言语,身边就多一人少一人又有何妨?再後来,殿下已知了,圣上打算讨伐高昌,要曹菱随陈国公同去,他这才勉强调理恢复,唉,可这身子实在是差得紧。”

      李未盈望着曹菱的病容,那张原本眼眉含笑、风流宛转的脸,而今写满荒唐揶揄,即使昏迷之中亦不弃舍那狠狠的笑。曹菱,我衹当远远避至陇右,彼此相忘,再伤不着我俩,可竟令你这三年来都在病痛绝望中度过,比之当初更痛苦百倍。你在麴智脩房内初见我时,可有一丝欢喜,但我已爱上桓郞啦,将你正方兴起的喜悦碎了个徹徹底底。你救桓郞、不准我跟他出奔,我知你心意,全是为了我。我辛苦为你求得的灵石一块已然用给了桓郞,另一块他又用与了我。你这般爱我,我却已再报答不了你半分。

      ★★★
      竟然有同志扁我!你你!我忍你很久了,现在就揭發,看了这么久的文了,还把桓huán(木字旁)涉写成恒héng(竖心旁)涉!那桓涉还用得着笑自己是烂木头一根、小麴还用骂桓涉是什么“还钱还债”?
      为什么加加和冷月凝香才刚回来,乘客又要外出?什么事要一个多月上不了网?田野考古?石油钻探?这是个什么世界?大家轮流回国?还有天理吗?
      乘客:捧着你可以把我全身盖起来的鲜花流泣曰:你可早去早回,莫要耽搁啊,有机会上网一定要上来看我,可千万别省钱啊。
      辩论的两位:因为先前曹菱救过桓涉,而後来曹射伤李时,桓怒斥他:“涉欠曹侍郎一命,要还我来还。”曹倒可能没想过桓欠他的,但听了桓这话肯定不好过,所以桓反过来救他时,曹才会说“这便两清了”,算是回敬桓一句。大家还是要对曹有信心。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唱完殇歌就算一章了吧,也有三千二了。我这儿另起新章。上一章最先贴出来时忘了交待麴智湛,殇歌也反复改了几遍,早来的同志请注意。
    weiwei:我没漏回你啊?奇怪了,不是第45、46两章都答了你的吗?我按字母顺序排得比较后,没看见吗?用的是大写WEIWEI。还有就是有时你写了留言给我,我却不是贴新文时就会回复的,一般要等到空闲下来才能作答。别的同志对不起,今天头疼,只能写了一点贴上来,明天再回谢。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3721/3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