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城深深(倾城雪)

作者:直道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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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15.【和硕】

      桓涉定晴一看,也回了一拳,“罗可布!”来者正是罗可布与巴奇图。原来他们也刚从铁勒贩货而来。老友见面,分外亲切。罗可布不肯再放过桓涉,定要他去焉耆看看,并说阿勒亚的妻子即将生产,夫妇俩都希望桓涉他们能去抱抱宝宝。桓涉迟疑地看着李未盈,巴奇图又吹嘘道:“高昌的蒲桃伊吾的瓜,焉耆的良马鱼又大,龟兹qiū cí的媳妇一朵花。凯凯尔特,我送你焉耆良马再加两个龟兹媳妇,不去後悔啊。”桓涉掩其口不及,慌张地看着李未盈。她笑道:“好啊,但去瞧瞧无妨。焉耆良马领教过了,名不虚传,而《山海经》说敦薨之水其中多赤鲑,鱼海红鲑,定是佳味。”她就学说过幾句焉耆语,但突厥话已说得不错了,而焉耆人基本都通点儿突厥语,因此幾人便以突厥语交谈。

      巴奇图大喜,“果然是凯凯尔特的女人,见识就是不一样。”桓涉高兴起来,“未盈,你真愿意去么?”她点点头。罗可布也道:“你说的鱼海,上游便是淡河,那条河卷着滚滚泥沙,便是扔片羽毛也会翻卷着沉下去,去那儿看看才不枉你走一遭。反正焉耆挨着高昌,也不耽误你们回去。”桓李听得悠然神往,当下便随之转向西南方奔焉耆而去。

      巴奇图和罗可布的家都在焉耆都城,因此众人便先行来到焉耆东北与高昌相邻的和硕,找到阿勒亚的家住下。阿勒亚外出经营尚未归家,其妻多博朗怀孕八个月,听说跟丈夫在沙海中共患难的唐人男女来了,也腆着大肚子热情招呼。

      酒酣饭饱,入房歇下。桓涉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送李未盈回大唐前又可多厮磨些时日,一时欢喜一时忧愁。夜半时分,巴奇图破门进来,摇醒桓涉和罗可布,“不得了了,原来阿勒亚被突厥连人带货扣在和静了。”桓涉吃惊道:“是怎么回事?”巴奇图道:“他得罪了突厥人,好像是税交得不足,双方吵了起来,又动了手。刚才他带的一个夥伴以赛鲁偷着跑了回来,这才告诉我们。”罗可布急道:“我们快去救他。多给点钱算什么?这个阿勒亚,总是这么小抠。” 桓涉道:“现在恐怕不是光给钱就成,他动手打了突厥人,没那么容易赎出来。”巴奇图道:“凯凯尔特,我们知道你最厉害,你再帮我们一次。阿勒亚就快当爹了,别让多博朗的孩子一出世就见不到父亲。”

      桓涉自是答应,抄了家夥同巴奇图、罗可布及以赛鲁准备停当,在李未盈房外驻了足,举手欲叩又放了下来,转回自己房中匆匆写了幾个字,塞进她门缝中。

      “未盈吾从巴奇图及罗可布之和静迎阿勒亚一二日即返勿念涉字。” 一束清晨阳光照亮无数飞舞着的微尘,李未盈反复读了幾遍,走出房叫道:“桓郞,桓郞!”桓涉与罗可布同住之屋虚掩着门,她便推门而进,“桓涉!”房内空空荡荡,这才确信桓涉真的走了。

      她坐在桓涉床上,很是發了一阵呆,这是与桓涉相识以来头一回早上起床见不到他温和的笑容,摸了摸他不及收拾的被褥,原本虚虚拱起的被窝便塌了下去。

      多博朗和阿勒亚十一岁的小侄子哥宾也起了身,李未盈告诉他们桓涉等去和静接阿勒亚了,多博朗笑道:“定是阿勒亚货品又买多了。他总是这样,一点安排也没有。”李未盈附和地笑笑,心里却暗暗忧虑,知桓涉字条中虽说得简单,但三人连夜而去必有要事。多博朗道:“我回房歇息,让哥宾陪你上外面逛逛吧。”哥宾带李未盈出了门,他小孩子家的不一会儿就没了耐性,李未盈瞧了出来便打發他自己玩去,哥宾欢欢喜喜地走了。

      李未盈一个人在和静城中漫无目的地逛着,昔日要去哪里都有桓涉指引,今日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举目四望,竟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一些人尖叫着惊慌地奔跑。李未盈听不懂焉耆话,拉住一位老者用突厥语问了,他甩了她道:“高昌兵打来了。”她大惊,再要细问,那老者已自顾自跑了。旁边一位中年人道:“和硕守不住了。你也快走吧。”“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日突然开战?” “高昌人很厉害,突然就打到北城下了,和硕没什么军队,眼看就要破城了。”

      李未盈听罢一路奔回多博朗家,将情况告诉给她,她急道:“哥宾还没回来。”
      “顾不得了,我陪你先走。”
      “我不走,阿勒亚回来找不到我。”
      “再不走以後就见不着你丈夫了。我们去王城投奔巴奇图的家人,你丈夫将来自然会找到的。”多博朗哭着跟李未盈拣了点细软出门。

      所有的马都为桓涉他们骑走了,多博朗挺着大肚子跑不动,李未盈衹好陪着她慢慢走,才行了幾步,就听“婶婶婶婶!”,却是哥宾撞了来。多博朗又哭又笑,“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回家?”找着哥宾,多博朗总算放下心来,三人往城南逃去,一路上逃亡的人你推我挤,多博朗闪避不及跌了一跤,李未盈搀她起来,她忽然叫道:“我肚子好痛,好痛!”裙间已有血流了下来。李未盈知她早产,忙扶她进了路旁一间房子,里面的人早已跑光,李未盈叫哥宾去请医士,他应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道:“医士也跑了。”

      多博朗已是痛得乱叫,李未盈让哥宾守着她,自己去厨房觅了一把菜刀,出门拦下一名老妇要她接生,那妇人道:“我不是稳婆。”李未盈道:“你总生过孩子。”她道:“我不知是怎么生的。”一边便要逃走。李未盈怒了,“好没记性的娘。今日就是你了。”拿刀架上她脖子强逼她进屋。

      那妇人杀猪也似地叫得比多博朗还大声。李未盈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挥了挥明晃晃的刀,她才收声,战战兢兢吩咐烧热水、准备剪刀。幸好多博朗很快便生产了,老妇人手忙脚乱给新生男婴剪断脐带,李未盈抱婴儿洗了身,老妇趁机溜了。

      李未盈没再追她,将男婴抱给多博朗看,她虚弱得张了张眼睛,李未盈叹了口气,“你还能走吗?”
      “我不走了。”
      “你不走孩子活得成吗?”
      “糟了!”多博朗突然想起什么。
      “怎么?”
      “我要蜜和胶。”
      “你饿了?”
      “焉耆人生了孩子,要为他口中含蜜,手里涂胶,这样才会一生甜蜜,抓得牢钱财。”
      “现下哪去找蜜和胶?”
      “药店里有。”
      “顾不了这些个了,咱们逃命要紧。”
      多博朗哭道:“我苦命的孩子,也许见不到他爹了,将来还要受穷!” 李未盈想起桓涉,不知他现下如何,将来还能再见得到他么,亦是心有戚戚。

      见她哭得可怜,李未盈不由心软,“药店在哪儿,我去找找。” 多博朗抹抹眼泪,“那怎么行?外面那么乱,你怎能再出去?”李未盈道:“反正你现下也走不了,我找来蜜和胶,施给这孩子,兴许能带来好运吧。你在此等我。哥宾,守着你婶婶。”

      向哥宾问了方位,匆匆去到药店,那里人都快跑光了,剩一个小夥计,他不会突厥语,李未盈跟他讲不通,遂不理他,自己翻箱倒柜。大概是她模样看起来吓人,那孩子怪叫了一声便跑走。

      将所有瓶瓶罐罐都打开後,终於李未盈欢呼一声,拿着蜜和胶奔回多博朗和哥宾留驻的房子,已能听到身後隐隐的铁蹄刀兵之声。见李未盈回来,多博朗婶侄又惊又喜,李未盈不及多言,将蜜和胶胡乱涂到男婴嘴里手中,男婴是早产儿,倒也不甚哭闹。李未盈要哥宾扶多博朗起身,多博朗道:“我走不动啊。”李未盈不言,抱了男婴同哥宾将她扶到屋旁一间搭了一半的新房里。

      焉耆夏季又乾又热,当地人常用焉耆三宝之一的硬实的芦苇杆编成墙皮再敷以泥来建屋,如此经济轻巧而且凉快。此处新房刚搭起芦苇墙,尚无顶棚,也还没敷上泥。李未盈对多博朗婶侄道:“护着孩子,无论如何不要出声。”回房拾了菜刀用力砍向苇墙,多博朗吓得道:“你幹什么?”李未盈道:“别说话。”吭吭幾下砍倒苇墙压覆在多博朗和哥宾身上,心中暗念:“希望老天保佑你们不被發现吧。”

      刚转了身,已有高昌骑兵闯进院子,将她同其他逃亡不及的男女掳了,一路绳索捆着北行往高昌而去。从兵士的交谈中李未盈得知此次高昌攻焉耆还夥同了处月、处密的军队,亦得到西突厥支持,攻陷城池共有五处,不仅和硕,连和静亦在其中。她念及桓涉他们是奔和静而去,忧心不已,“桓郞桓郞,你身在何处?你可安好么?”

      进入高昌国境,幾部兵士一面点算分割掠夺的财物,一面就有官吏开始挑选俘来的焉耆男女当作人(作人是高昌一种有人身依附关系、买卖形同货物、但比奴隶待遇稍高、略微自由一点的制度)。李未盈列在队末,眼见得排在自己前头的年轻女子一个一个被幾国官长看中带走,也抑制不住地發起抖来。

      忽听有人说着汉话:“姚司马此去请向小王子问好。”一个男声道:“洪参军客气了。”李未盈偷偷抬眼瞟了一下,见是一个面团团四十许的汉人军官。她待要低头却正迎上一名突厥男子的眼睛,李未盈不由大骇,原来那人便是当日俟利發手下的一名达干。她浑身發冷,料俟利發亦在不远,心想要落入此人手中不知该有幾多磨难。达干亦认出她来,喝着:“是你!好哇!”伸手便抓向她。

      李未盈一低腰闪了开去,奋力跑向姚司马,口中高叫:“姚司马救命!”达干抽刀追来,姚司马身边的护卫也拔刀相迎,“大胆无礼!”

      那姚司马见她双手被绳索缚着,清丽的脸上有些污痕,雲鬓散乱,楚楚可怜,遂道:“你是汉人么?不是高昌人吧。怎么却跟焉耆人一道?”李未盈定了定气,“我跟哥哥从中原来此投亲走散了,又正好碰上打仗。”
      “噢,是中原来的吗?路可不近呢。家乡在何处?”
      “在……瓜州。”
      姚司马惊喜道:“是瓜州?我祖上故里在敦煌,也就是沙州,正挨着瓜州呢。”
      “是啊司马,瓜州沙州俱出美瓜,狐入其中,不露首尾呢。”
      姚司马重复道:“狐入其中,不露首尾,原来真有那么美啊。唉,可怜可怜,你怎生流落到这儿了。”
      “求司马救我,不要被突厥拉去当作人。”

      姚司马犹豫了半天,“这突厥人也不好得罪的。”那边达干听他们说着汉话早不耐烦,“这妞我看上了,司马不要再加阻拦。”李未盈急道:“姚司马,我会弹琴歌唱,愿在府上侍宴。”姚司马苦笑道:“我哪有那么大排场。”忽然眼睛一亮,“这样吧,我正好要往交河,听闻小王子那儿乐伎不足,你跟哥哥走散了,眼下没了照应,暂送你去彼处如何?”李未盈衹求脱离突厥达干之手,不要被抓了为奴,当下连忙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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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淡河:汉时名通天河,隋时名敦薨水,唐时名淡河,今名开都河,又称海都河,即《西游记》流沙河原型。
      鱼海:隋时名敦薨薮,唐时名鱼海,今名博斯腾湖。
      咳咳,总之隋唐时西域各地都有很美的名字,引人遐思,今天叫的叽哩咕噜多半都是蒙、维之语,难以参详啊。
      阅《中国历史地图集》,原来唐时疆域竟大到波斯也是我们的属国,连今之阿富汗亦属唐土,喀布尔属唐之细柳州(不知此名是否为纪念西汉名将周亚夫军细柳之典故),建护闻城。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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