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花-沉舟凤鸣

　　4，
　　李二石走的时候商柏言实际上是故意没有去送他的。
　　拜从小偷喝的猴儿酒所赐，他的酒量实际上很好，前一天晚上在摘星楼顶喝的那点儿酒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他老早就明白像李二石这样的人，只要上头一声令下，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万花谷。
　　对于离别这件事儿，商柏言觉得自己很看得开。他自幼就没了爹娘，虽然是在这如画般的万花谷中长大，可师傅老早前告诉自己想要不被欺负就得独自变强的道理他倒是明白的很透彻。
　　他倒是也想和其他师兄师姐亲近，可是万花弟子习得一身医术后总归是要云游天下，每当他自觉与哪位师兄师姐亲近了没几日后，必定会被拍着脑袋说“乖啊，呆在谷里好好学医，到时候驰骋江湖也好有个照应。”
　　就这么次数多了，商柏言便干脆的和所有人保持礼貌的距离，权当自己并不看重这份人情世故。封雨泽对商柏言而言倒是个意外，若不是那天他在李渡城顺手帮封雨泽和另一位师兄揍跑了围上来的毒尸，他们也还真没怎么接触过。
　　而商柏言和封雨泽关系真的靠近不少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却的确是为了李二石。单单是靠着照顾李二石的伤这件事，封雨泽倒是真教了商柏言不少药理医术。也可以说是因着李二石的出现，让商柏言身上的人情味儿终于变得不是那么虚无缥缈了。
　　商柏言觉得自己挺喜欢李二石的。
　　虽然是个穿着铠甲舞着长枪的臭当兵的，可是难得的是个好人。他也明白自己的顽劣可是出了名的，可是一股股坏水喷在李二石身上却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毫无作用。这个军爷还是会担心自己的伤，甚至还会在意有没有给自己添麻烦。在商柏言之前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
　　前一天晚上商柏言被拉着爬上了摘星楼的屋顶，明亮的月光下卸去铠甲的李二石就好像是从小便熟识的旧友一般莫明的让他感到亲切。商柏言知道第二天李二石就要走了，他也知道最近世道不算太平，暗潮汹涌的让人担心。李二石这次离开，若要真上战场，恐怕这辈子都再难重逢了。想到这儿，商柏言觉得自己久违地产生了紧张的情绪。他喝光了李二石的一壶酒，想着如果自己医术高明，就能跟李二石一起走，说不定还真可以护他个周全。
　　他奶奶的，要是自己小的时候没有光顾着揍猴子就好了——李二石跳下屋顶后，商柏言独自在屋顶上躺平时，脑子里不断重复的就只剩下这句话。
　　李二石回到天策府的当天就接到了军令，要他前往龙门荒漠支援。他只是迅速的收拾好行军用的东西，和将军话别之后就快马加鞭地赶往那片黄沙之海。商柏言给他的木鸟被他用根绳子拴着挂在了脖子上，小小的一个倒是没多大的分量。李二石一想到万花师妹拿来这只木鸟时说的“保平安”就忍不住想笑。
　　驻兵的日子很难熬，尤其是对于李二石这样的老好人而言，无论是同僚还是百姓的任何请求都会是来者不拒。这就导致了原本就很疲乏的日常演练变得更加劳累。他倒是会在入夜休息时想到前段时间在万花谷呆着的日子，若不是自己还是堂堂的天策军人，对于普通人而言，万花谷的生活恐怕就算的上是仙境了吧。
　　上头下来的命令是要他们驻军龙门荒漠一个月间，在这期间李二石倒是时常把挂在脖子上的木鸟拿出来捏在手里把玩。这是个相当精密的物件，木质的翅膀和铜质的啄都可以活动，真不知道商柏言那样的家伙是怎么能静下心做出来的。
　　还有一周就是李二石返回天策府的日子了，面对着眼前的滚滚黄沙，他想着要不要带点儿什么特产回去，绕路去趟万花谷给商柏言报个平安。
　　他握着长枪站在城墙上，正想着回去之后要跟商柏言说些什么，突然看到远处的沙丘上翻滚起了阵阵沙雾。他心下一惊，就听到身后被用作来犯警报的大钟及时响了起来——至少一个骑兵营的神策叛军逼近了。
　　李二石握紧长枪，翻身上马，带领着身后整装好的一班兄弟冲了过去。

　　封雨泽带着另一位万花师兄回来的时候商柏言正看起来很悠闲地喝着大师兄煮好的茶。李二石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月，商柏言从最开始的不安逐渐变成了有点儿能接受这个结果。虽然还是想着可以再见李二石一面，可他自己倒也明白这种事也就只有想想而已。
　　商柏言刚放下茶杯，就看着封雨泽沿着蟠龙梯走了上来。他有点儿想和封雨泽打个招呼，可是现在李二石不在身边了，他觉得似乎没有什么话题可以和封雨泽说起来。
　　正这么想着，倒是封雨泽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师兄。”商柏言微微行了个礼，抬头却看着封雨泽的表情有点儿不对。
　　“柏言，我刚才在晴昼海那儿看到那位军爷了。”封雨泽抬手指了指晴昼海的方向，说道：“我不敢确定是不是他，因为我看到的那个人……”
　　商柏言觉得自己的心往下一沉，他扶着木桌站直了问道：“那个人怎么了？”
　　“那个人少了条胳膊。”封雨泽的话音刚落，就只听到“啪”的一声，商柏言已经推开木桌沿着蟠龙梯飞奔而下。
　　商柏言觉得自己的喉头发干，什么好的不好的念头通通往自己的脑袋里钻。蟠龙梯很长，可是商柏言的速度也很快。差点儿撞翻几个沿途的守卫，他手忙脚乱的往晴昼海冲。
　　可谁料到刚走到长梯，他就看到老好人李二石穿着一身布衣从长梯的下面走了过来。
　　来的人是李二石没错。
　　封师兄说的也没错。
　　也就是说，李二石断了个胳膊。
　　商柏言愣愣的看着李二石空空的右袖管，没有了铠甲的遮掩，这一块的空荡荡显得异常突兀。他半天没说出话，直到看到李二石用左手向他挥挥手，他才终于忍不住的低声道：“……你还真是听话啊，我说了你断胳膊断腿可以来找我养你，你就真的断条胳膊了？”
　　李二石还是笑着，一步步从三星望月的长梯下走上来，最后在商柏言的面前站定，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消失不见的右手看个不停，笑着安慰他：“我这不是还有一只左手呢吗？再说了，你可是跟我说过要喂我一辈子药的啊。”
　　商柏言说不出话来。只不过分别了一个月有余，怎么好好的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不敢去想李二石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甚至连他身上沾上血的影像都不愿意考虑。
　　“嗯？你楞了？”见他半天不说话，李二石抬手就往商柏言的脑袋上招呼。
　　商柏言被打的吃痛，躲避中才惊讶的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已经开始酸涩。他扭过头去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只不想让李二石看到自己的窘态。
　　“我没事的，”李二石倒是住了手，不再闹他：“只是商柏言你说过的话可别忘记。”
　　商柏言闻言回过头看着他：“军爷是要在万花谷常住了？”
　　李二石点头，异常罕见地露出了痞子的神情。
　　商柏言平复好心情，向后倒退了一步与李二石拉开了点儿距离。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后，神情似乎有些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军爷，在我这儿住是要租金的。”
　　“你要多少？”李二石扬了扬眉毛，心想商柏言所要的不就是一个可以让他随时练针的靶子嘛，这点儿小事算不得什么。
　　“不要钱。”商柏言回答道：“我只要你平时能让我在你身上扎几针。”
　　“我就知道，这简单，我应你就是。”李二石差点儿笑出声。
　　商柏言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应了，倒是有些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李二石一脸坏笑的表情，商柏言心想怎么原来没意识到这个军爷这么会算计呢。末了，商柏言轻笑着缓缓说道：“不过我不知道军爷你的身体是否适合我练针的需求，不如你脱了这身衣服，在我大万花谷里跑上个几圈儿看看体质再说？”
　　李二石的笑容僵持在脸上，吭哧了半天不知道回答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内心中老好人的冲动再一次毫无意外地跑了出来，他正举着左手犹豫着要不要解开扣子，就看着商柏言露出了惯有的笑容心情颇佳地绕过他慢慢走向了花海。

　　商柏言最后还是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强迫李二石脱光衣服在万花谷里跑二十圈，倒是原来捏在手里的银针玩得越发顺手。
　　谷里的同门最近都说商柏言的春泥越甩越顺手了，原来的那朵水花终于也有了那么点靠谱的样子。只是辛苦了那位来谷里养伤的独臂军爷，每天被迫自己洗刷铠甲就算了，脑袋上还缠着绷带就被差遣着去这座山头那片山脚挖矿采药。这一身的伤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没个小半年是完全好不了的啊……啧啧啧，真可怜。
　　“哼，那些人懂个屁。”商柏言不屑地接过李二石这天采回来的草药。面对“不实流言”他从来都是愤慨不以。“我这是让你多运动运动，活血化瘀懂不懂！活血化瘀！”
　　“懂，懂，当然懂！”李二石满眼堆笑附和着。虽然商柏言是明显的看他不爽，但李二石完全不在意。万花谷山美水美鸟语花香，再加上有商柏言这么个家伙在他面前晃悠，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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