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花-沉舟凤鸣

　　3，
　　万花谷这个地方，山清水秀地灵人杰。
　　既出的了悬壶济世的绝世神医，又出的了像商柏言这样嘴里叼着针还在寻思穴位的赤脚医生。
　　李二石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淡定的商柏言，一手拿着本医书一手捏着根银针，嘴里还碎碎念着“这天阴穴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若不是万花师兄推门而入阻止了商柏言将要落下的针，只怕李二石又得重新闭着眼昏迷个十天半个月。
　　万花师兄像是提小鸡一样一把拎住商柏言的领子，只轻轻向后一带就让这朵水花“哎呦哎呦”地摔出去丈远。他叹口气，坐在床边上一边给李二石施针一边说道：“我这师弟自幼顽劣不堪，行事向来莽撞，多有得罪还请军爷见谅。”
　　商柏言哪想得到自己的师兄上来就是替他向李二石赔礼道歉，还连带着损了自己一顿。刚想开口回个嘴，目光却又落在了李二石肿得老高的手上，只得撇着嘴站在一边又不敢吭气又愤愤不平。万花师兄落好针，收了手转头冲商柏言道：“去药房取些大黄和三七来，一会弄好了给军爷服下。”
　　商柏言也明白自己这次拖李二石下水也着实过分了些，便应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眼看着商柏言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李二石不知为何反而松了口气。正打算闭着眼睛缓一会儿，就听着万花师兄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军爷，我的师弟商柏言……这次多有得罪了。这孩子没有父母，自小就在谷中长大。虽然是个习医的好苗子，可是却不知为何跟着师傅学了一身好揍人的臭脾气。无论是寻仙径的猿猴还是揽星潭的凶鳄，在这孩子尚且年幼时就能单凭一己之力轻易制服。直到近日被裴元大师兄点醒了，才突然想起来转头去习医。只可惜他虽然聪明，却因为被谷内一众师兄师姐溺爱的淘气至极，功夫不到家便出门给军爷您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抱歉。您手上所中的这个毒，若要完全治愈，恐怕得要在谷内静养一段时间。不如军爷您先写好事由的书信，带由信使交于天策府，免得您背上个失职的罪名。”末了，万花师兄说道：“只是您在谷内的这些时日，恐怕得与商柏言这孩子接触频繁。他虽然性格顽劣，却也只是个单纯的人，本质上并没有恶意。况且在下看来，商柏言也愿意与军爷亲近，所以还请军爷多多担待。”
　　万花师兄的声音很冷静，虽然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大一段，可还算是条理明确，主次分明。李二石听罢，倒也是明白了他说的几点：1，商柏言是个孤儿，自小就好揍人，这性格上的缺陷还请他多担待；2，他因为中毒需要在万花谷呆着，得赶紧向老大请假；3，商柏言实际上是个好人，而且愿意与自己亲近。
　　他冷静了一下，最后想起来最为重要的一点——接下来的这十天半个月里，他都得和这朵水花碰面，而且指不定，不，是一定会被他拿来练针。
　　李二石躺平着做了个深呼吸，想要说出口的“不，这点儿小伤，我还是不麻烦你们了，我自行回府就好”，在万花师兄充满歉意与期待的目光中又夹杂了他本身老好人的内心变成了：“哦，没事，我不在意。在下的伤就麻烦二位了。”
　　万花师兄松了口气，接着抬手把插在李二石手臂上的银针又向下攥了攥：“在下封雨泽，若是商柏言以后有什么事情让您心烦了，大可和我说，我去教训他。”
　　李二石被他攥的头皮发麻，扭曲着脸部表情点头应了。
　　封雨泽见他应了，便放松心情开始接着施针。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封雨泽说了声“好了”，终于是小心翼翼的拔出已经在李二石手臂上插得满满的银针。
　　正在向他交代之后要注意些什么的时候，出去一阵的商柏言就端了个青花瓷的碗走了进来。
　　“药煎好了？”封雨泽抬头看了一眼商柏言，后者老实的端着碗点点头。
　　封雨泽叹了口气，向他挥挥手道：“那你服侍军爷用药吧，我还得去洛道寻你大师兄。”说着就向李二石打了个招呼，起身走了出去。
　　商柏言把瓷碗放在一边，靠过来小心地扶着李二石坐起来，接着端着药碗递给他：“喝药吧。我虽然手上功夫不好，但是煎药还是在行的。”他坐在床沿上，低头看了看李二石红肿的手。
　　李二石单手接过碗，盯着商柏言看了看，最后眉头一皱，干脆地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下药汁。
　　药并没有想象中的苦，想来是商柏言放了不少糖进去。李二石登时对眼前的家伙有了一丝好感，觉得他也并不是一个顽冥不化的人。
　　“喝完了？碗给我吧。”商柏言向他伸出手，接过碗。“我就在屋外，你若是有不舒服的，喊我一声就是。”他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我虽然不能彻底医好你，但让你舒爽一点儿还是能做到的。”说着就端着碗站了起来。
　　“商、商柏言……”李二石喊住了他。
　　“嗯？这么快就有不舒服的了？”商柏言扭过头，扬起了眉毛。
　　“不，没有。”李二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问道：“你的腿伤，好点儿了吗？”
　　“不用担心，封师兄一早就帮我封住了疼痛的经脉还帮我正了骨，早就没大碍了。”商柏言蹬了蹬自己的腿，虽然动作不算灵敏，但好歹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了。
　　李二石放下心来，道了声“那就好”便又躺平了下去。商柏言在药材中添加了一味安神的草药，倒是让李二石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
　　接下来在万花谷所呆的十几天，李二石倒是觉得过得十分舒心。
　　尽管早已习惯征战沙场，可现如今这种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只需要在商柏言的敦促下喝喝药赏赏花、偶尔还要贡献自己的身体让商柏言练针的日子却让他觉得微微有些上瘾。
　　李二石不止一次的想，待了结了戎马生涯之后，不如就入了这万花谷，终日习字赏花或者陪着商柏言钻研医术也算是善终了。
　　围着李二石转悠的商柏言虽然还是宛如初次见面时的诡计多端，可对待李二石所中的毒却倒是真的放在了心上。每日钻研着医术不说，插在李二石身上的银针居然也逐渐落在了穴位上。
　　封雨泽自那日前往洛道后便再也没回来，只来过一封书信让商柏言注意在给李二石的药方中添加一味补身子的草药。商柏言谨遵师兄说的话，也不管新药方会不会让李二石直接补到流鼻血便煎好了药给他灌了下去。
　　在这一段时间的调理与治疗中，李二石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连体质都比过去提升了好几个段数。而恰好在他调理身体的最终阶段，一封催促他速速回府的书信送达万花谷。李二石明白这是到了要离开万花谷的时候了。
　　入夜时分，李二石拉了商柏言爬上了摘星楼的屋顶。
　　明月当空，四周寂静无声，再加上楼高风寒，倒是让这个告别颇有一丝诀别的意味。
　　李二石从腰间取下了一直挂着的酒壶，拔下塞子递给商柏言，说道：“这是我大天策府的酒，你照顾了我多日，我没有别的谢礼，只有这口好酒和你共享了。”
　　商柏言接过酒壶，看了李二石一眼，抬头就将醇美的酒液倒入嘴中。等到一壶酒全被他喝下，他已经显得有些微醺。
　　李二石呵呵笑了起来：“你喝这么急，虽然没呛着，但是小心会醉。”
　　商柏言把酒壶丢给他，大笑着向后躺下去，在摘星楼的屋顶摆成个大字。
　　他用脚尖踢了踢李二石的腿说道：“军爷，我医术不精，没法儿和你共赴沙场，但你若受了伤，哪怕是断胳膊断腿，都可以来万花谷找我。我喂你喝一辈子的药都没问题。”
　　李二石沉默不语，扭过头来看着商柏言。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盖在商柏言的眼睛上说道：“你喝醉了。”
　　商柏言没有挥开他的手，只是躺平着发出了笑声。
　　两人就这么在屋顶嬉笑了一阵，李二石说了句“太晚了，该去休息了”就先一步踩着轻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刚一落地就听到商柏言喊了他一声，李二石抬头，看到商柏言在屋顶上冲他挥挥手道：“军爷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喝醉了，让我躺这儿醒醒酒，别管我了。”说完就缩了脑袋，想必是找了个好翻身的地方躺平歇息去了。
　　李二石站在楼下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扭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李二石离开万花谷的时候商柏言没来送他，倒是托了个小师妹送来了一只木鸟，说是保平安。
　　李二石乐呵呵的把木鸟揣进怀里，翻身上马一路向天策府赶去。
　　若是商柏言真能成悬壶济世的神医就好了，这样自己就能有借口带着他一起走，昭告天下说自己也是有家养奶的人了——李二石在离开万花谷的最后一秒脑子里蹦出的是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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