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剑遇到名剑

　　事情要从大师兄向师父索要“天问”开始说起。

　　那时师父正闭着眼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述江湖的定义。我跪在他面前，听他说：“江，湖只是自然景色，那么江湖又是什么？”我说：“少一个逗号的景色。”

　　师父就骂：“笨。所谓江湖，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存在罢了。”

　　那时我想了，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只有少数人在江湖上飘荡，而多数人，都是看客，而且，都是尖酸的评论家。

　　大师兄进来以后气势汹汹，他指名要师父那把“天问”。“天问”是师父的剑，我只见过一次天问出鞘，就是我唯一和师父下山的那次。

　　我从小在山里和师父长大，论辈分，我是所有弟子的大师兄，但是因为年纪实在太小，没人愿意承认，辈分尊卑这种东西，只有你情我愿的时候才能作效。更何况，乱世之中，还有谁会在意这些。

　　自从齐墨死后，江湖就进入了乱世。据传，齐墨有把宝剑名曰“阿善”，是一把追随他经历了江湖血雨腥风的剑，自他死后，这把剑的下落就成了谜。原来江湖除了哗众取宠，娱乐大众的功能之外，还有一个附属功能，那就是：量产传说。

　　不过我宁愿相信关于阿善的传说是真的，因为我做梦都想得到一把名剑。那时出门的时候，多风光啊！

　　于是，师父就带着那把天问，和我一起下山了。

　　江湖乱，并不代表天下乱。就像娱乐圈乱，并不会影响治安一样。师父带我来到集市，一边走一边指点，那是酒馆，那是客栈……忽然，我的视线被一块巨大而漂亮的牌匾吸引了，是一家兵器店，出乎我意料的是，师父竟然先我一步走了进去。

　　掌柜的堆了一脸笑走出来问：“这位老先生，要买把剑吗？”

　　师父刚要点头，身后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周掌柜，听说您这里有把绝世好剑？”我回过头，见那年轻人穿戴讲究，一看就知来历不凡。

　　周掌柜脸上的笑都快挤成朵花了：“哦，哦，刘公子啊，当然有，当然有……就是不知道……”周掌柜冲刘公子挤了挤眼。

　　“自然有。”刘公子轻笑道，随手把一袋银两丢到桌上。周掌柜顿时乐开了花，嘴都要合不上了：“刘公子出手果然大方，既然这样，那么……”他瞟了一眼师父和我。

　　刘公子倒是不介意，笑道：“无碍，让老先生也见见罢。”

　　师父接得倒是自然：“在下也想一睹这宝剑风采。”

　　周掌柜回去取剑的空当，师父和刘公子攀谈起来。内容无非是些尊姓大名，久仰久仰之类的。从谈话中，我得知刘公子大名刘觐，父亲是个商人，总结起来，就是家里很富有。他自小就对剑术非常感兴趣，也曾在几个名师手下学习过，为了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剑法，他打算花高价买一把好剑。

　　周掌柜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把……怎么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棍子。他把棍子放到桌子上，一层层将包裹其外的丝绸打开，我们三人全都屏息静气地看着。

　　直到最后一层土崩瓦解之后，我看到了闪着寒光的剑鞘，既然剑鞘已经带有如此杀气，那这把剑……刘觐轻巧地拿起剑，“刷”地一声，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接着，刘觐将剑举到眼前，细细打量着：“果然是把好剑！”

　　这时师父在我身边轻笑了一声，低声道：“这剑，难道是‘阿善’？”

　　我愣住了。阿善！传说中一代大侠齐墨的贴身名剑！竟然会在这里，这样轻易地就被找到了，而且是被当做商品卖掉！

　　周掌柜登时眉开眼笑：“哈哈，老先生果然是个识货人，不错，这就是当年齐墨遗下的那把‘阿善’。”刘觐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我突然感觉，传说也不过如此，在不知道真相之前，一切都很神秘，很美好；然而真相这东西，是很缺乏美感的。

　　“那么……”师父低吟道，“刘公子是否愿意试试剑？”我站在师父身边，一脸吃惊地看着他。试剑，也就是说，我可以亲眼见识一下阿善的威力了。

　　刘觐笑道：“自然是好，但是不知老先生拿什么和我比试？”

　　师父握了握腰间的“天问”，“就是它。”

　　我几乎没看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听得“当”的一声，然后又是一声“哐啷”，我不幸地猜想：也许天问就这样断了。

　　睁开眼时，我看见刘觐手上握着半截“阿善”，愣在原地。周掌柜更是吓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良久，回过神来的刘觐质问周掌柜：“这剑难道是假的？！”

　　“这是货真价实的‘阿善’。”师父替他回答道，“只可惜，它的主人不在了。”

　　然后我们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中离开了店铺。

　　周掌柜和刘觐几乎是异口同声：“老先生，您这把剑我买了！”

　　师父回头：“不卖。”

　　我问师父为什么。

　　师父说：“你觉得阿善是把好剑么？”

　　我说：“当然！”

　　他又问：“为什么阿善是把好剑？”

　　我答：“因为它是齐墨的剑啊。”

　　师父问：“你觉得天问是把好剑么？”

　　我几乎不假思索：“当然！”

　　“为什么？”

　　“因为它砍断了阿善。”

　　师父笑了：“剑是不分好坏的。”

　　我问：“那为什么会有绝世名剑之类的？”

　　师父说：“名剑都是知名剑客的贴身家当，你见过哪个无名小卒敢带着名剑到处乱逛？那就是找死。”

　　“我不明白。”

　　“你要记住，剑客不是因为剑而出名的，恰恰是剑是由于人而出名的。就像阿善，齐墨死后，阿善就没有意义了。”

　　“但是阿善曾经……”我欲言又止。

　　“没错，只要你的剑足够锋利，舞剑的时候力道恰当，砍断对方的武器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师兄此刻站在师父面前，等待他的回复。

　　良久，师父站起身，轻轻说了句：“等你的剑术超过我的那一天，再把‘天问’交给你吧。”师父明白，那时，天问又会成为另一个传奇了。

　　我看了看师父，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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