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青纪事

　　因有这么一出，叶忘初在灵钟寺剩下的日子老实不少，在家里爱挤在老夫人身边，此时更甚。弄得老夫人烦她，叫她多出去走走。
　　幸她原本话也不多，除此之外无人察觉其中异样。倒是她自己，担惊受怕了一阵子，每晚都要叮嘱撷芳将门阀插好，总要有眼下的担惊受怕来衬托过去的安稳，忘初算是知道了平静日子的好。不知是她防备得当，还是苏南诤真的打算答应她的条件，那次之后再没有出过什么错。

　　后来也见过苏南诤一次，何渭知老夫人在此，前来拜见。苏南诤站在他身后，安静内敛，给老夫人行礼时，又举止从容，彬彬有礼，三言两语哄得老夫人喜欢的不得了，临了还送他一条玉带。

　　那双狭长的桃花眸也曾落在她身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看一个邻家的妹妹，与落在旁人身上时没有什么不同，让忘初不得不赞叹他演技之高。

　　不过也从何渭口中了解到，确是南边儿定饶的苏家。

　　苏家在南方也延续了百余年，商虽排在工商士农最末一位，可苏家就是有本事让人赞自家一声“望族”。

　　去年之前是家主苏歇与其弟苏显在打理苏家生意，兄弟相互辅佐，一个在本家主持大局，一个在外东奔西走，才得令苏家的名声鹊起，连深闺中的叶忘初也知晓一二。

　　真正让忘初记住这个“苏家”的，却是因为一年前家主苏歇逝世，继承偌大家业的不是他儿子，更不是弟弟，而是他的长女苏蓉珺。

　　一个女子，力压叔伯弟兄自己当家，叫她吃惊了好一阵子，对这个苏蓉珺也是佩服得很。她初掌苏家，定然不能叫人信服，以前的人自然不能全用了，而这用人之际苏南诤竟跟着何渭北上来了华都，可见他不管是不是苏蓉珺那一房的，两人不和是肯定的了。

　　难免又腹诽一句，连自己的姐妹都镇不住，难怪要背井离乡这么狼狈，还要住在何府寄人篱下，看来不是与姐姐不和这么简单，在苏家也是没有半点实权的。瞧着他从苏家是分不到什么了，这种人，只能入赘吧？

　　忘初惊觉自己想多了。

　　又不会与他再有什么交集。

　　她打定了主意寻个机会将荷包还他，可他却先一步随何渭离开，走时坦荡荡的，与那晚从窗外翻进来的那尊煞神仿佛是两个人。于是叶忘初便将荷包带回了魏国公府，饶他有通天的本事，还敢来夜闯国公府不成？

　　日子不会因为这些小插曲而停止，回家后便马不停蹄地准备过年。

　　在叶忘初寝食难安的时候，她嫡姐望舒那处倒是淡定的很，携琅阁里依旧灯火通明，案上铺着宣纸，冬梅傲骨，枝干曲折延至页角，苍劲馀媚。软毫蘸了一点脂色，凝眸思索如何落笔。

　　侍女汀兰掌着灯，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坠，望舒远山眉一扬，侧目瞥了她一眼。汀兰一个激灵醒了。

　　“天色太晚了，姑娘不如歇下明日再画？”汀兰瞧着主子，怕明日眼底出现乌青，老夫人见了又要怪罪，怪不得自己孙女，遭殃的是她们。

　　望舒放下笔，长舒了口气，才点点头。

　　画作了一半，枝桠横生，遒劲又不失雅致，然缺红梅，尚显单调。

　　“难得画出这样的精品，可我又不擅点梅，贸然下笔只怕毁了这幅画，汀兰你说，我该找谁画下去？”

　　汀兰哪懂这些。

　　风月里的事，就像绣箩里的丝线，一个错手，便纠纠缠缠，谁也理不清了。
　　**

　　华都里外张灯结彩，魏国公府前点了鞭炮，火苗噼里啪啦从下蜿蜒而上，魏国公叶振平看都没看，冷眼瞧着另一处，不知所思。赵夫人脸上淡淡的笑意，在注视到这一幕后，顺着叶振平的目光望去，是叶望舒捂着耳朵，同丫鬟笑语晏晏的场景。

　　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走至她夫君身边轻声道：“今年，望舒十七岁了。”

　　带着点清冷的嗓音耳畔作响，大冬天里，一滴汗从叶振平的额角落下。

　　贺紫青和姚氏相继去世后，他便决定日后就守着这两个女儿过了，还神气的很，喝醉了对着老夫人大放厥词，没儿子就没儿子，有两个这么贴心的女儿，能比旁人家少烦多少神呢！

　　然而看着她们逐渐长成，终有一日要嫁作他人妇，魏国公心里开始不是滋味儿了。

　　当年叶望舒闺名远扬，未及笄时家里就没断过来说亲的媒人，叶振平一面想多留女儿几年，一面觉得这些人里无论是家族显赫的世家诸子，还是才华在身的新贵官员，统统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来一个拒绝一个又太得罪人，于是叶振平放话在外，要留女儿到十八岁再出嫁。大燕王朝对女子婚嫁的年龄没有太多束缚，家中贫困的一时攒不齐嫁妆，也会多留姑娘几年，民间到了二十岁才成亲的也不在少数，他这么做，委实算不得出格。

　　但他肯等，别人可等不了。一转眼，叶望舒十七岁了还不曾定亲……

　　再有一年就十八了啊！

　　叶振平终于知道着急了。

　　忘初搀扶着老夫人说笑，望舒替她裹了裹棉衣，老小一派和睦，叶振平看着这一幕，不敢直视赵夫人的眼睛，只得重复道：“望舒十七了啊……”

　　见状，赵夫人只是一声冷哼：“当初你逢人便说自家闺女要多留几年，现在反而忧心起她的婚嫁了，倒是不易。”

　　当时有意叶望舒的人家大多定了旁人，现在家有适龄公子的人家未必知道根底，事情这么一弄，可真有些头疼了。

　　可望舒自己是个争气的，便是暂时不嫁，也早就开始和赵夫人学着管家了，赵夫人的性子一直冷淡了些，对自家女儿不似别的母亲宠着溺着，却敢放她去做。她也让人省心，府里大小事宜几乎没怎么让赵夫人操心，就妥妥当当的操办好了。这几乎就是一女在手万事不愁嘛。

　　见叶振平不说话，赵夫人又缓了神色，淡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怕女儿嫁不出去不成？你若真想留她，招个夫婿进来便是。”

　　叶振平看了眼妻子，总觉得她太冷静了些，难免觉得冷情。若非夫妻多年知晓她本性如此，真要怀疑望舒是不是她亲生的了。

　　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夫人说的是，何怕女儿嫁不出去呢？其实他夫人也是有意留着望舒，不然也不会说出招婿这样的话。开了春让她透露点风声出去，自然有人家上门。再看一眼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不知怎的心底流露出惋惜，仿佛到谁家都是埋没了她。天下父母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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