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末的最后一班地铁

作者:蓝色的奥斯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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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在别处(1)


      等与不等,这么多年她早就没了期许。青春荒诞岁月里的诺言,不随记忆变淡,也会随时间变酸,况且她逃跑在先,他有足够的理由怨怼于她。那时候爱情朝她呼啸而来,可惜来得不是时候。这些年她想过许多回,如果重逢,她将以何面目再见,想来想去,答案是最好不要重逢。

      他没送过她什么东西,她也没有,唯一的物证是那个有他短信的旧手机。那个手机她倒用了多年,直到从美国回来之后不久才换了新的。那年她在网上看到他的视频,恍然明白过来,过去之所以是过去,是因为都已经过去了。那时正是智能手机崭露头角之时,价钱还很贵,她咬牙买了一个,果断把原来的手机扔进了抽屉深处。

      明殊整天在阳台上抱着吉他呜咽的歌里有一句“never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网上的神人将之译为“另寻沧海”,她觉得很贴切也很悲壮。

      那天参加完郑贺安排的鸿门宴回家,明殊向她报告了好消息,他参加的那个选秀比赛他已过了初选,接下来的半个月安排出外景,要在某旅游圣地进行复赛。

      这是件值得弹冠相庆的事。除了为明殊高兴,她也庆幸有两个星期能由她独自享有公寓的小空间。气象专家诚不我欺,这会是个破记录的酷暑,尽管只是六月底,已经热得吴牛喘月,她和明殊向来随便,不过在家穿得袒胸露背地乱蹿总是不好。

      下班闷罐子一样的地铁最是难熬,这天更热得人浑身是汗,衬衫和铅笔窄裙都黏在身上,所以一进家门,小雪迫不及待地甩掉高跟鞋,奔过去打开电扇,大敞阳台门。

      手机在这时候不期然地响起来,她一看,是个不认得的号码,接起来一听,对面的人“喂”了一声,一把低沉冷静的声音,她毫无疑问认得。

      脱了一半的丝袜,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她一抖,差点没把手机掉在地上,还好一手接住。

      对面的声音停了停才继续说:“我是孟怀远。”

      按耐住到嘴边的“我知道”,她公事公办地答:“哦,有什么事?”

      对方也是公事公办的语调:“上次你电邮给我的数据缺了几项,不知什么时候能补全。”

      她配合地说:“告诉我缺什么,我尽快找出来。”

      “你等等,”他说,“我列了个单子,让我在电脑上找一下。”

      她听见电话里键盘轻微的噼啪声,还有背景里女人说话的声音,不知是电视还是真人。窗外的夜色缓慢降临,对面大楼里的灯一颗颗亮起来。夏天的风吹得人头晕,她一手握着电话,一手好不容易把该死的窄裙从身上扯下来,然后解开衬衫的扣子。

      电话里的孟怀远说:“找到了,我电邮……”

      她一脚把裙子挑到沙发上:“电邮给我?”

      以为会听到肯定的答复,没想到对面是诡异的沉默,只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

      背景里那个女人的声音也停下来,随即又隐隐响起。有一刻她怀疑是什么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那女人的声音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还好他立刻恢复了正常,以极快的语调说:“我看还是当面谈。明天十二点有没有空?”

      她说:“午饭时间,应该……”

      “那就这样。”

      还没等她反应,电话里已经变成了嘟嘟的忙音。她握着电话愣了一愣。什么事这么急?那女人的声音还真叫人浮想联翩。

      第二天一早收到他的电邮,中午约在她办公楼底下的小餐厅见面,大概是顺便工作午餐的意思。她勒令自己不准多想,以早死早超生的心情,抱着大堆文件提前五分钟到达,而他已经在那里。

      空中飘着爵士乐鼓点和王若琳懒懒的声音,他坐在角落的暗红色沙发上,面对着手提电脑,十指如风,眉头深锁。音乐声大了些,以至于她把文件堆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抬头。

      这让她迟疑了五秒钟,跟别人一样叫孟总实在有点怪,和郑爽一样叫怀远她是死也叫不出来,最后还是连名带姓地叫他:“孟怀远。”

      他在中午和煦的阳光中抬起眼来,象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淡然说了个“坐”字。

      服务员过来点餐,他要了份蔬菜色拉,回头望向她。她对服务员说:“给我杯橙汁就好了。”实在是件怪事,回头对着孟怀远,谎话不经过大脑,自然而然从嘴巴里跑出来。她说:“我在办公室刚吃过了。月底,我还得回去填税表。”

      他只微微点了点头,从电脑包里抽出一张纸递过来:“缺的几项都在这儿。”

      她拿过来一看,单子列得有条不紊,简单明了,其实也不需要面谈。她想起抱下来的这堆文件:“今年以前的数据我回去找给你,今年的我都带来了,现在就可以找出来。”

      他微微扬眉:“不必了,我明天去澳门,你有一周时间,收集齐了电邮给我。”

      服务员送上来他的色拉,她的橙汁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来。正事办完了,她又不好走,和他面面相觑尴尬无比。

      窗外阳光耀眼,篱笆上的蔷薇开得旺盛灿烂,路边的梧桐树茂密成荫。

      那时候为了在一起,她中午留在学校,躲在操场后面的梧桐树下和他一起吃饭,心疼他天天吃卖剩的烂菜叶子,特意买食堂她最讨厌的红烧鸡腿,然后推说难吃,全部扔进他碗里。谁想到时至今日,他们面对面吃饭,他还在吃菜叶子。

      对面的阿远用叉子拨弄盘子里的蔬菜色拉,忽然抬头问:“这些年你都在哪儿?”

      她这才恍然回神。也是,老朋友见面,该问问别来无恙乎才正常,忙把出国读书,回国工作的经历摘要地说了说。如同电梯里遇到十年不见的同学,同路不过两分钟,隐去那些不堪的细节,只说光明的要点就好。说完了想起他去疗养院找过她妈妈,又补充:“我爸爸不在了,妈妈身体不大好,不过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是橘子告诉你的吧?”

      他也不作答,只微微颔首,忽然又换了话题:“听说你住在集末?”

      她说“哦,对”,又忙解释:“远是远了点,但房租便宜,好在有地铁还算方便。”可是橘子并不知道她住在哪儿,她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知道?”

      他眸光一闪,正视她的样子却平静无波:“听郑爽说的。”

      她不禁又“哦”了一声。还好那杯该死的橙汁这时候终于上来了。

      她三下五除二以最快速度喝完橙汁,正要告辞,手机却忽然响起来。她低头一看,是明殊的妈妈。背景里有车水马龙的嘈杂声,宋阿姨亲切的语调说:“小雪啊,我刚下公共汽车,在你公司门口。昨天我做了点儿辣椒酱,你最爱吃的,我都给你带来了。”

      她忙答应:“阿姨,我现在在外面,您等五分钟,我这就出来。”

      宋阿姨问:“在哪儿?”

      她说:“在楼下的海岸餐厅。”

      宋阿姨笑了:“哟,那我正好在门口,我进去找你吧。”

      她来不及说不好,已经有人推门而入,正是明殊妈妈挥汗如雨的身影。小雪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大热天儿的,有什么东西您打个电话让我去拿就行了。”

      宋阿姨亲热地握住她的手:“正好在附近就来了。明殊不在家,我惦记着你一个人住,不知安不安全。你们也真是的,为什么非住那么远。”

      小雪唯唯诺诺地应着,宋阿姨笑咪咪的眼神忽然落到对面冷冷坐着的孟怀远身上,转了一圈,回过头来问:“和朋友一起吃饭?”

      她只好介绍:“这是孟怀远,我们公司的投资人。”又回头对孟怀远说:“宋阿姨是我朋友的妈妈。”

      宋阿姨笑着补充:“是男朋友。”

      孟怀远这才站起来,默默笑了笑,礼貌周到地说了句“您好”。

      宋阿姨眉开眼笑地答应,然后说:“那不影响你们谈正事儿,我还约了朋友搓麻将,先走了。”小雪忙抱起文件夹说:“我送您上车吧。”宋阿姨推辞:“不用不用,你手里那么多东西,别出来了。”边说边走,转眼已经到了门口。

      门“呼啦”一声关上,空空荡荡的餐馆忽然又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唱机里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安静,浑厚的女声在木吉他的伴奏里轻吟浅唱:等待着你,等待你慢慢的靠近我,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

      孟怀远象是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桌上那两大瓶辣椒酱,扬了扬眉,十分揶揄的样子:“自制辣椒酱?这年头很少有人自己做了吧?不错,婆媳和睦。”

      要解释说明殊不是男朋友吗?到嘴边这话忽然说不出口,只好笑了笑,算是默认。她抱起大堆文件,好不容易才抓紧了放辣酱瓶子的大塑料袋,沉得差点扑地,真真狼狈十足,电话偏在这时候又响起来,无奈又只好放下手里所有的东西。

      电话里是宋阿姨急促的声音:“小雪,快来!我在门口摔了一跤。”

      小雪跑到外面一看,宋阿姨跌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扶着肿成馒头的脚踝,痛苦万状地说:“哎哟,才刚出门,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老年人摔跤很容易骨折。宋阿姨扶着小雪想要站起来,小雪连忙一把按住她:“阿姨您先别动,我去叫出租车,得送您上医院。”

      她走到路边等车,半天没见一辆空车经过,又想到大堆文件还在餐厅的桌上,打电话回公司想请人帮忙下来拿一下,午饭时间办公室竟一个人也没有。主干道上车唰唰地从眼前飞过,她站在路边急得直跺脚,万般无奈,只好打孟怀远的电话。

      电话连续响了几声没人接,她刚气馁地要放弃,一辆黑车停在她面前。孟怀远从车窗里探出头:“你的东西已经在车上了,我送你们上医院。”

      这种情况她当然没理由客气。两个人同心协力把宋阿姨扶上车,直奔最近的医院。他把她们俩放在医院门诊外,才掉转车头。

      医院的门诊大厅永远人满为患,光线又出奇地差,人流象黑暗里乱撞的没头苍蝇。她委实不明白为什么挂号的窗口永远那么小那么神秘,让人猜不透是不是你说错了哪句话,里面坐着巍然不动,手握挂号大权的那人脸上永远神色肃杀。

      好不容易打仗一样拼到一个号,小雪扶着宋阿姨举步维艰,对地形又不熟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二楼外科。不料外科门外一样人满为患,连门口的长凳上也坐满了人。

      等了许久才给宋阿姨等到一个座位,可是前面还有至少二十个病人,这样等下去不知要何时,等一会儿很可能还要去放射科拍片。她想起橘子正好是这家医院的泌尿科大夫,就给她发了条短信,问她在不在医院,又想起得跟公司请个假,忙转过走廊的拐角处,在略微安静的地方给老板郑贺打电话。

      郑贺也许在和朋友吃饭,背景里有音乐和笑闹声,她简短说了说下午要请假,他在电话那头说:“你等一下。”

      背景安静下来,他才问:“在医院?有谁生病了?”

      她说:“朋友的妈妈,在外面摔了一跤,可能是骨折了。”

      他颇关切地问:“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需不需要我过来帮忙?”

      她忙说:“不用不用。”想了想又说,“是我男朋友的妈妈,我正要打电话通知他爸爸过来。”

      一片沉默,郑贺在电话里停了停,最后说:“那有什么能帮忙的,别客气,尽管告诉我。”

      她感谢地答应,挂上电话,抬头一看,不料看见孟怀远就站在不远处。光线浑浊的走廊里,他站在走廊的拐角处,双手插兜,脸埋在阴影里,远远的,神色不明。

      她放下手机,恍惚地问:“你不是走了吗?”他“嗯”了一声,隔了片刻,才忽然说:“我只是去停车了。停车位不好找,进来一看,你们已经不在一楼挂号处了,你的电话又忙音,不过我猜想你们大概在外科。”

      偌大一所医院,几十个科室几千号病人,他竟然还找到了,真不容易。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有人叫她的名字:“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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