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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无计,莫忘江湖(全一章)
相忘江湖
长相思,长相忆。红尘一梦十八载,且负平生不自知。如今思归无觅处,莫如相忘永无期。
林中隐隐传来的乐音,似笛非笛,似箫非箫,随着轻风浮动,婉音清扬。女子的脚步,却连停也没有一停。
为恪守当年的诺言,她已整整十八年,未曾再度踏入过此地——北隅皇城之中,唯一不曾被金玉浊流玷染的所在。
穿过林中层层阵法,女子的脚步终于停驻。微风拂过,烟霭飘渺,红衣飞舞,嫣然美人林间。
“箫笛同奏,你的巧思不减当年。”
女子话音未落,亭阁重重帷幕之后,人影倏现,萧然蓝阁一贯沉静的主人,竟是疾步而出。
“泓——你来了。”
倏尔平静的尾音,仿佛掩过了刹那的心绪波动。来人手挽着青毫羽扇,翠衫泼墨,袖风飞扬,如在画里云间。
来访的女子掩唇而笑,声如银铃。
她道:“多年未见,故人仍是旧时风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十八年前,醉归楼上,惊鸿一瞥误终身。
那日北辰泓与三王兄北辰胤坐在醉归楼上窗边的雅间里,清茶做酒,闲话家常。拗不过小妹的软磨硬泡而又私自带她跑出宫来,北辰胤头疼地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和王兄交待……
相比起来,北辰泓则悠然许多,以手支颐,闲靠在雕花的窗框上,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如姣花照水,静美娴然。
目光却忽然被吸引。
“三哥——那是何人?”
回过神来的北辰胤顺着小妹目光看去,视线落在一人身上。那人一袭泼墨青衫,墨绿长发绾在身后,手中青翠羽扇轻摇,闹市之中,信步而行,仿佛万千红尘都入了他的眼,却入不了他的心。
北辰胤将小妹出神的模样尽收眼底,无声地微微一笑。
“玉阶飞,王兄新拜的相国,也是我多年故交。”
“玉阶飞……”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北辰泓有些失神地望着那一袭青衫,从未见过的清逸脱俗风度,似乎勾起了心中暗藏的情绪,不禁轻声脱口而出:“轻步玉阶飞夜色,不胜萧然掩月来……”
就在北辰泓意识到自己将诗句念出来了的时候,人群之中,玉阶飞竟像是听见了一般,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正对上北辰泓的目光。
眼神交汇不过一瞬,玉阶飞羽扇轻摇,微微躬身下去,行了一礼。像是受到感染,北辰泓不禁也笑着微一颔首,作为回礼。
玉阶飞再向在一旁看戏的北辰胤遥遥注目,便转身拂袖而去,青衫的背影片刻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北辰泓这才想起应该邀他上楼一聚,可惜转眼已失了机会,正在怅然若失,却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淡翠色的纸笺。
——“人境结庐,静待相知。”
北辰泓望着那清峻挺秀的字迹,唇角一抿,将纸笺收在了袖内。
那天傍晚,北辰泓如约造访,翠带引路,清风迎客。心知竹林中布满法阵,北辰泓轻轻一笑,便闭了眼,听风而行,风声止时,睁眼所见,密密匝匝的竹林豁然开朗,亭阁翼然,帷帐飘摇。
“臣玉阶飞,见过公主。”
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温润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传来,北辰泓轻嗅着微凉的夜风中微凉的竹香,悠然一笑。
“不知为何,一见到先生,我便作出一句诗来。”
“哦?”玉阶飞邀北辰泓到亭中坐定,饶有兴致地微笑道,“敢问是怎样的一句诗?”
北辰泓毫不避讳地抬眼望瞭望那暗绿色的双眸,轻声道:“轻步玉阶飞夜色,不胜萧然掩月来。”
玉阶飞闻言,羽扇掩面,轻笑道:“‘不胜萧然’四个字,玉阶飞身为朝臣,心系庙堂,如何敢当?”
北辰泓朱唇一抿:“既然时时刻刻心念庙堂,又为何要独自居于此处,留偌大相国府黯然生尘?”
“玉阶飞独爱此地的原因,”说话间,那人手中羽扇轻摇,“与公主此刻不在宫中,而在此地的原因相同。”
“哦?”北辰泓端起案上热茶,饮了一口,眉眼中笑意灼灼,“敢请先生明言。”
“玉阶飞所求不过是一个百姓安居的太平天下,功名于吾不过是身外浮云,何必贪恋世禄?”
“便如同我毕生夙愿也只是与相爱的人白头偕老,身为公主的一切、宫中的富贵繁华要舍弃又有何不可。”北辰泓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忍不住将心意讲了出来,回味片刻,却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以袖掩口,微笑道:“我果然没有错看先生。”
玉阶飞微微一笑,“与公主心意相通,玉阶飞三生有幸。”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交错的瞬间,心念一动。
“从今往后,此地便叫‘萧然蓝阁’罢。”
“好名字,”北辰泓笑道,“先生凡心仙骨,我亦恋栈江湖,萧然蓝阁,便做红尘羁客相聚之所。”
此后数月,北辰泓常常造访萧然蓝阁,她爱那一片清新沁人的竹林,爱那缭绕不散的烟霭,爱那一座古朴简雅的亭阁,亦倾心于蓝阁的主人。
月上林间,清光挥洒,红颜知己,煮茶笑谈。
何等逍遥,何等怡然。
越是倾谈,便越是互相吸引,如同注定相交的星轨,远踏星河,拨乱银汉,金风玉露,终得相会。
直到那日倏然间,北辰泓笑意尽敛,问他道,阶飞,你可愿与我,离开这皇城,同去一叶扁舟,逍遥湖海,山水永伴?
玉阶飞闻言,阖眼片刻,开眼笑道,玉阶飞许你——今生不离,相守江湖。
我们现在就走,可好?
有何不可?
玉阶飞望着北辰泓微微泛着红色的眼眸,笑意里满是悠然。
同时便听到金铁交击,兵甲铿锵。
——那日清晨朝会,北辰望不顾众人反对,执意拍板,将北辰泓许配给了南沂的君主。
和亲求一时偏安,古已有之,今何不可?
“泓,吾答应妳。”
他执起她的手。
对视之间,两人皆是了然一笑。
玉阶飞一挥手解开了竹林中的阵法,两人执手,出现在北辰胤率领的禁军之前。北辰胤正要开口,北辰泓便拦住了他,一字一句,笑道:“三王不必再劝,小妹与阶飞两情相悦,既不后悔,亦无遗憾。”
北辰胤回禀之后,圣上龙颜大怒,执意要处死两人,北辰胤苦苦相劝许久,北辰望才开恩将北辰泓废为庶人,夺了玉阶飞的官爵,下令将两人赶出皇城,无令不得擅归。
北辰泓走出天牢的时候,却不期见到了北辰胤。北辰胤一番长谈,末了道,小妹,为兄一向最疼爱你,这一次,为兄同样不勉强妳,这是妳自己的决定。
北辰泓轻合双眼,轻声道,王兄,我虽然不贪恋公主的地位,却并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家即是国,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懂。何况,我也是凰儿的姑姑,我明白此事的意义。
唉,北辰胤长叹一声,道,若不是妳生在皇家,吾真希望妳不要如此的明理。
何必。北辰泓声音微微一冷,北辰胤明白地捕捉到了其中的话意,只得转身离去。
“泓。”
久违了的声音传来,就在北辰泓还没来得及品味失而复得的狂喜的时候,满心的伤感却无边无际地涌了出来,经年的夙愿几乎就要实现,但自己,却要将这个机会亲手推开。
“阶飞……抱歉。”
“吾怎会怪妳?”玉阶飞轻轻一笑,“少年封侯,青云直上,吾早已看倦了朝堂事,与妳就此离开,正是求之不得。”
“不……”北辰泓阖眼片刻,方才道,“阶飞,我想请你留下来……作凰儿的老师。”
片刻的震惊从眼底一闪而过,转眼玉阶飞的声音已平静得听不出起伏,“离开皇城,吾以为,这是妳与吾多年的夙愿。”
那日,妳曾说过,可为了与我走遍天涯的自由,放弃身为公主的一切,而吾信了妳,直至今日。
“我可以离去,但你不行。”北辰泓闭着眼摇了摇头,她知道睁眼的一瞬间,她就会掩饰不住心中翻涌的感情,“凰儿被立为太子,既需要有人教他立身之道,治国之法,更需要有人替他谋划,为他绸缪。而你身为北隅冠冕,才绝经纬,知兵善政,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作凰儿的老师。”
玉阶飞沉默片刻,答道:“……吾明白了。但妳需知晓,吾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今日对妳的承诺。如果这是妳真正希望的,那么吾会如妳所愿,教导、辅佐元凰。但吾会在萧然蓝阁等妳,若妳回心转意,吾仍会恪守相守江湖之诺。”
言罢,玉阶飞无言一礼,拂袖而去。
北辰泓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终是潸然泪下。
阶飞……抱歉,我已许诺三哥,今生今世,再不踏进萧然蓝阁一步……
此一别后,玉阶飞果真依言,在萧然蓝阁,一等便是十八年。
元凰已从初次踏进竹林的懵懂稚子,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清俊青年,而萧然蓝阁,却依旧是当年重烟深锁,修篁苍翠的模样。蓝阁的主人,也依旧是一袭青衫,冷眼观皇城人事变迁,仿佛岁月就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会独自靠在廊檐之下,望着明月,依稀地想起从前,烹茶林间,闲话江湖的日子。
夜凉如水,带着一丝淡淡的孤寂。
“老师,你在思念皇姑吗……?”元凰从书卷中忍不住抬起头来问。
“哈,”玉阶飞合眼低笑,“吾已连她的模样,都快要忘记了。”
——长相思,长相忆,最是人间长恨时。
而在他终于等到她的那一天,他将十八年独行相思之苦,全都掩埋进一声平淡的叹息。然后,他淡淡地道,如今妳既然再访萧然蓝阁,吾便信守诺言与妳一同归去罢。
如同他们还停驻在当年,如同十八年岁月没在他心上划下丝毫伤痕。
北辰泓闻言,沉埋已久的记忆汹涌而出,她几乎就要忍不住答应与他一同去实现迟来了十八年的约定,但她却终是按下了心中的感情,不动声色地轻声一笑,道,阶飞,我回来是为了皇城中的谣言——如今说凰儿非真龙子的流言四起,我希望你从中斡旋,助凰儿通过考验,顺利登基。
哈,玉阶飞一声轻笑,听不出喜怒。原来十八年了,妳仍然没有回心转意——那吾便如你所愿。
阶飞……北辰泓心中苦涩弥漫,面上却仍是强笑,我没有片刻忘记我们的约定……此事一了,我便信守承诺,和你一同离开皇城,再不插手朝中事。
泓,玉阶飞唤她一声,将羽扇负于身后,合眼道,妳多虑了。即使妳不恳求吾,吾亦不会弃凰儿不顾——他亦是吾的学生。
北辰泓闻言,沉默良久,终是离开了萧然蓝阁。望着她的背影,玉阶飞一声轻叹。他隐隐能够感到,这已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错过之后,他们的誓言,也许就永远不会有兑现的一天。
红尘一梦十八载,吾曾以为这十八年间,你我的岁月停驻,感情与当初不曾有丝毫改变……可惜梦醒之时,终于还是,难以再回到从头。
——且负平生不自知。
后来,皇城六月飞雪,风暴成灾,天象异变,北辰禹等人被迫同意迁移龙脉,相关事宜交由太傅玉阶飞全权负责。
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北辰泓心念电转,便往萧然蓝阁疾步而去。
要移龙脉,便有天灾示警——世间何来如此巧合之事?若非天灾,便是人祸,皇城之中,有能为更改天象的人,还有谁?
“为了劝说大王爷改变心意,而擅动气象,引起天灾,值得吗?”
一出口便是最深切的责问。
玉阶飞羽扇轻摇,轻声道:“若不迁移皇城龙脉,龙气尽散,失去天时护佑,三年之内,北隅必亡。”
心急之下,北辰泓秀眉微蹙,“乱天诀耗损你修为甚巨,你又不是不知!当年你只是答应我教导凰儿,没想到你竟然为他做到这一步……”
“吾说过,”玉阶飞轻轻咳嗽了两声,羽扇掩去了面上神情,“凰儿与吾十八年朝夕相伴的师生情分一日不失,吾便一日尽心护他,绝无二虑。”
说道此处,玉阶飞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吾是重感情的人,你一向知道得最清楚。”
“阶飞!”北辰泓鼻中一酸,脱口而出,“是我错了……放手这一切,与我一起离开这皇城,与我一起走遍天下河山,扁舟江湖寄余生,可好?我愿随你,我愿离去——”
“泓,”玉阶飞轻声一叹,合眼道,“——太晚了。如今吾早已失去了抽身的机会。”
“是十八年的等待,让你心冷了吗?”北辰泓眼角滚落一颗灼热的泪珠,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有些什么已经再也难以挽回。
玉阶飞转过身去,不想看到她落泪的神情。
十八年的时光,不知不觉间,他所注视的方向,已经改变了;在这皇城之中,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局外人。
见玉阶飞不说话,北辰泓猛然抓住他的手,轻声道:“阶飞,你忘记了当年,你曾许我,今生不离,相守江湖?”
“吾记得。”玉阶飞沉默片刻,“但如今吾为人师,为人臣,注定心系庙堂,扁舟江湖之约,已是践诺无期,吾能许你的,只有一朝盛世无争。”
言罢,玉阶飞轻轻推开北辰泓的手,然后转身离开了萧然蓝阁。
北辰泓独自站在熟悉的竹林之中,然而失去了主人的蓝阁却是如此的陌生。墨染苍翠,月照孤影,无法停止的泪水接连划过脸颊,冰冷的夜风刮过,再添几分寒凉刺骨。
阶飞……我原以为,我们是注定长情的牛女两星,朝暮相逢便胜却无数,没想到,最后最成为了参商两望,相生追逐,却永世不得相守。
当你尚未入局之时,我却看不清前程;当我终于真正舍弃一切,萌生退意之时,你早已深陷局中,无法脱困……然后我们便注定今生错过彼此。
——流水落花春秋过,经年相思迟不迟。
后来,玉阶飞言出必行,果真是将生命中最后的心血,一分不少地用在了替元凰的太平盛世奠基之上。
北辰泓最后一次见到玉阶飞,乱天诀下飞雪如絮,落了人满头满身,仿佛他们终是得以,白头偕老。
燕然山上,玉阶飞轻声一叹,道,泓,陪吾走完最后的这条路罢。
她怎么能拒绝。
她搀扶着玉阶飞,这一次,他没有推拒。
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是一路无声沉默。想说的话还那么多,相聚的时间却只剩下了一时片刻,使得她连一个开头都不知要从何说起。只能怨恨上天的残忍,她将一个女子最美丽的韶光年华义无反顾地倾注在了等待之中,然而造化弄人,十八年生离等来的却是一朝死别。
古原之上,玉阶飞研墨提笔,为元凰写下百策相遗。满纸云烟血墨,便是身为人师,身为人臣,最后的引导与辅佐。
写毕,玉阶飞干脆弃了枯干的墨笔,转向身边的女子。
终于有一天,他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他可以大方放下这一切,他可以不为任何事所牵绊,他可以全心全意只属于她——然而他已不能和她一叶扁舟,相守江湖。
如今思归无觅处,莫如相忘永无期。
“泓……吾已让妳等吾太久了。”
北辰泓眼角挂着泪水,轻轻拥他入怀,莞尔笑道:“阶飞,我愿意为你,再等一个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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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作为一个凰玉党,霹雳同文第一篇却是玉泓的BG文......?
只能说,世事玄妙。(*/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