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女配

　　“一百九十一，一百九十二······”

　　梧桐巨大的绿荫处，一道娇小的身影挂在单杠上，利用臂膀的力量灵活地三百六十度旋转翻腾。

　　直到数到两百，克丽丝利落地翻身而下，长时间剧烈的运动使她双颊通红。尽管初秋清晨的空气带着丝丝寒意，她宽松的丝质衬衣却早已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彷佛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泥猴儿，然而她的眼神却出奇的明亮，生气勃勃。

　　“嘿，看哪，兰斯，我成功了，我做到了。”克丽丝一把抹掉额间豆大的汗珠，一脸眉飞色舞地地冲不远处一道颀长的人影喊道。

　　秘书官快步上前，用早已准备好的热毛巾替她擦拭额头，毫不吝啬地送上一个赞赏的笑容：“殿下，您做得非常棒。”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女孩唇角弯起，眼神里透着骄傲，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因为我拥有全帝国最出色的教官，兰斯·希伯特阁下。”

　　希伯特闻言，不由轻笑一声。她看起来像头健壮的小马驹，充满了无限活力，身材单薄结实，细白的胳膊里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风一吹就倒的柔弱小公主了。

　　青年擦干净孩子的脸蛋，温柔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薇拉，去沐浴更衣吧，凯蒂公主的管家刚刚来过。”

　　“遵命，我的秘书官大人。”克丽丝从善如流，随意将毛巾披在脖颈间就朝寝宫蹦蹦跳跳而去，临走前还不忘在希伯特脸颊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轻吻。

　　如果让外人看到一向沉稳高贵的王储殿下这副模样，必定要大跌眼镜。青年微笑着想。

　　时光是世间最奇妙的魔法。

　　短短三年时间里，十岁出头的克丽丝，早已褪去童年的稚嫩，初具少女的雏形，一举一动完美地展示着皇室风范。仅仅在阿尔伯特王子大婚后第八个月，克丽丝公主便被册封为帝国王储，成年后即继承王位。

　　一众哗然，虽然国王一直对克丽丝公主寄予厚望，但谁也没有料到他的决定如此果断。贵族大臣们一边欢声为王储殿下庆贺，一边暗地里安慰着倒霉的阿尔伯特王子。

　　出人意料的是，阿尔伯特王子的心情却如雨后彩虹般灿烂，因为在这节骨眼上，卡莉王妃怀孕了，这对嫡系子嗣稀少的皇室来说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数月后，皇室新添了一位男性成员，阿尔伯特王子欣喜若狂，为爱子取名为戴恩王子。

　　新出生的小王子丝毫没能撼动王储的地位，克丽丝公主按部就班地接受课程训练，外人眼中的她愈发成熟懂事，沉着干练，她正一步步成长为老国王期望中的继承者的模样。

　　唯一遗憾的地方，大概就是她依旧矮小平板的身材了。

　　尽管她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一直深受众人宠爱，但一个稚龄女孩用柔弱的双肩负担起整个帝国未来的命运，她的人生注定跌宕起伏。青年的目光落在克丽丝的单薄的背影上，带着淡淡的忧虑。

　　午后，日光仍然有些刺眼。枝繁叶茂的橡树宛如巨人般矗立着，浓荫匝地，翠绿的草丛中洒落着星点花瓣。白色的喷泉静静沐浴着阳光，每一颗水珠都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清风徐来，空气中弥漫着鲜花和葡萄酒迷人的芬芳，优雅抒情的音乐声里夹杂着人们细碎的言语，一切看起来如此纯净美好。这场由凯蒂公主举办的慈善下午茶，王公贵族和名流富贾云集，热闹非凡。

　　“今天天气不错，难得风和日丽。”莉泽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仔细梳理自己的妆容，身为凯蒂公主唯一的女儿，莉泽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基因，尽管刚满十四岁，已经拥有了婀娜风流的身姿和娇媚艳丽的风情。她小心地用炭笔细致地描画眉形，随口问道：“薇拉，你那平日里与你形影不离的秘书官这会儿怎么不见踪影？”等了半天却不见对方反应，莉齐好奇地回过头去，眼前的情景令她不由一愣。

　　女孩眉头紧皱，一脸郁卒，反复揉捏着自己已经通红一片的鼻子。从莉泽的角度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克丽丝眼底浓重的疲倦，苍白的皮肤下蓝色血管清晰可见。

　　即使是精力充沛的天才外交家，在大量高强度的交际应酬下也会疲倦不堪，更何况一个年少的女孩子。莉泽心下了然，正打算安慰她几句，突然转念一想，起了坏心思，便故作惊讶道：“我的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克丽丝有气无力回答道：“天知道她们身上涂了那么多香水。我太大意了，早知道应该往鼻子里塞两个小棉球。”

　　莉齐将一杯冷水放在克丽丝面前，有些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噢，我可怜的表妹，谁叫你自讨苦吃，整个下午都对着人群慷慨地赠送你的招牌笑容。要知道，今天来的宾客中可是有很多出名的财阀富商及其家人。”她的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鄙夷：“靠着土地买卖发家致富，从头到尾都散发着泥土的芬芳。言语粗俗，品位低下，只会用华丽的皮草羽毛和令人倒胃口的浓香堆砌自己，真是可笑至极。”她顿了顿，疑惑不解道：“薇拉，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愿意委屈自己和这些暴发户打交道？”

　　“因为，这些人的力量正在崛起，他们才是帝国未来最为庞大的阶层。”克丽丝的指尖在水杯表面转了一圈，眼神里透露着不符年龄的冷静成熟。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莉泽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好了，王储殿下，别跟我谈枯燥无聊的政治，我最不喜欢听这些。”

　　好吧，克丽丝及时换了个话题：“今天的茶会看起来很成功，凯蒂姨妈真会挑地方。”

　　“她的眼光一向不错。”莉泽整理好了妆容，唇角露出讥诮的笑容：“恐怕晚上她又会跟自己那几个小情人炫耀她强大的号召能力，募集了多少善款。至于我那个多情的父亲，恐怕此刻还呆在哪个情妇家里醉生梦死吧。”想到那对虚伪的父母，莉泽顿觉索然无味，又将话题绕回了克丽丝身上：“薇拉，你的希伯特去哪儿了？”

　　“兰斯临时被常务处叫走了。”一提到秘书官，克丽丝的眼睛瞬间弯成两道新月，目光如一泓秋水波光潋滟：“他一会儿就来接我回家。”

　　可怜的女孩儿，看着她这般模样，莉泽不免有些担忧：“薇拉，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这样的身份，从来都身不由己。如果——”

　　“莉泽！”克丽丝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即使这样，我也绝不会放手。”

　　面对女孩无声坚定的目光，莉泽只好闭口不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呼一声：“奇怪，今天居然没见到那个村妞？”

　　克丽丝不厚道地笑了，村妞是莉泽对索菲亚同学的专称。

　　一提起她，莉泽顿时滔滔不绝起来：“我真佩服阿尔伯特舅舅，他简直是好男人中的战斗机，不但对那个裁缝出身的王妃千依百顺，就连继女都是捧在手心里，还大方地让她保留生父的姓氏，却又同时享受着皇室的待遇。我真是弄不明白，明明只是一个粗俗无礼的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居然还追求者众多，还进入皇家军事学院，她的好运气真是逆天了······”

　　就在莉齐喋喋不休地说话时，克丽丝突然眼尖地瞥到远处一景，唇边浮现起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看来村妞有了大麻烦。”

　　索菲亚半低着脑袋，脸颊因为长时间微笑而僵硬，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胸脯一起一伏，双手死死地攥着大腿上的裙摆，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把手里的盘子朝面前这几张喋喋不休的嘴脸拍去的念头。

　　“噢，索菲亚，你的眼眸如同埃彼斯山脉的冰川般美丽圣洁，清澈动人，让我的心不受使唤，想要靠近你。”

　　“索菲亚，小可怜儿，是什么令你的眼神充满忧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你的笑容。”

　　“我亲爱的索菲亚，我宁可将我的强壮的臂膀铸成一道坚固的城墙，也用它来保护你这小淘气儿。”亚特兰伯爵的长子迪安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他是个颇有名气的贵族诗人，明明可以靠一张英俊的脸和祖传爵位混吃等死，非要凭自己惊人的才华征服帝都万千女性。

　　怎么办？她好像拍他一脸卫生巾啊！

　　索菲亚叫苦不迭，为什么她特地选了整个会场最偏僻的地方，还会引来这些麻烦。从慈善宴会开始到现在都快结束了，她一直被这群贵族子弟包围着，不得不忍受着他们肉麻恐怖的赞美。如果不是凯蒂姑妈诚心邀请，她是绝对没兴趣参加这种贵族间无聊的把戏。更可气的是，她那两个无良父母坐在遮阳伞下乘凉，还一脸看戏的模样。卡莉王妃忙着照顾自己咿呀学语的儿子，阿尔伯特亲王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放在膝盖上跟着悠扬的小提琴曲声打节拍。他是个相当杰出的音乐家，从小便拥有卓越的音乐天赋和才能，只可惜这份才华从来不被自己的父亲莱斯特三世欣赏，反而为此屡遭责备。

　　就在索菲亚即将爆发之际，一道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了青年们滔滔不绝的奉承：“索菲亚，原来你在这里。”索菲亚不由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克丽丝似笑非笑的面容，身后紧紧跟着凯蒂公主家的赫拉姆小姐。

　　王储殿下冷飕飕的眼神扫过，刚才聒噪的几人立刻自觉地走人，整个世界顿时清净了。索菲亚从未像此刻觉得克丽丝如此可爱，声音如此宛若天籁，恨不得扑上去亲吻她的脸颊以示感激。

　　克丽丝随意打量了索菲亚一眼，嘴角浮现起灿烂的笑容：“噢，亲爱的姐姐，你今天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公主一样美丽，这么多人为你疯狂着迷，我真替你感到高兴。”莉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上挂着矜持冷淡的微笑。

　　“······”还能再幸灾乐祸一点吗？嘲讽的眼神要不要这么肆无忌惮？索菲亚苦笑一声，无言以对。然而，这熊孩子平时总是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自己却为何还是对她讨厌不起来，反而感觉她坏萌坏萌哒？索菲亚望着对方明艳秀美的脸庞半天，不得不承认，因为看脸。

　　成功地刺了索菲亚一刀，克丽丝心满意足，干脆坐下来品尝可口的糕点，不再出言讽刺，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莉泽在一旁默默地充当小透明，三人之间的气氛竟达到了久违的和谐。

　　索菲亚聊到了兴头上，不禁脱口而出：“克丽丝，爸爸妈妈都在那儿照顾戴恩弟弟，不如我们一起去跟他们问好吧。”但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莉泽暗叫一声糟糕，视线反射性地望向克丽丝。然而来不及了，后者已经霍然起身，表情冷若冰霜，一声不吭愤然地离去，留下索菲亚在原地不知所措。

　　两年来，随着时光的流逝，克丽丝长大了不少，可出于一些不知名的原因，阿尔伯特王子全部的精力都转移到了戴恩身上，反而对这个女儿冷淡了不少，经常避而不见，父女关系一度陷入冰点。

　　“薇拉，等等我。”莉泽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克丽丝却充耳不闻，她的步伐太急促，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了端着沉重托盘的侍者。

　　在莉泽的低呼声中，克丽丝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一双强有力的手瞬间稳稳扶住了她，停顿了几秒钟后便礼貌地放开她的腰肢。

　　“王储殿下，您平安无事吧。”中年人特有的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克丽丝定睛一看，对方一身黑色燕尾服，浓密的腮络胡子遮挡住了他一半的面容，嘴角叼着黑色烟斗，正是国王莱斯特三世的侄子，古根梅斯伯爵。

　　“薇拉。”刚刚抵达的希伯特刚好目睹了一切，疾步朝克丽丝走来，直到确认她无碍才放下心来，一脸严肃道：“殿下，下次不许走这么快。”在莉泽目瞪口呆中，刚才正在气头上的某人瞬间化身为家养小精灵，无比乖巧地点点头。

　　原来这就是兰斯·希伯特，古根梅斯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三年前，兰斯·希伯特，这个平民出身的青年突然从一个普通的宫廷内务官一跃成为王储的秘书官，一时间吸引了帝都无数眼球。他神秘的过去，出色的品貌，优雅的谈吐举止，以及他和王储亲密无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小姐贵妇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古根梅斯弯腰捡起掉落在草丛中的一顶晶亮的王冠，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悉心替克丽丝戴上。“殿下。”中年人的目光落在她稚嫩的脸庞上，微微一笑：“若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话，小心有大灰狼来叼走您的王冠。”

　　克丽丝闻言勾了勾唇角，微微颔首道：“谢谢您的提醒，伯爵阁下。不过我可不是小白兔，更何况——”她望向秘书官，目光充满了信赖和依恋，“我的秘书官会好好守护我的。”希伯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微微一笑。

　　礼貌地朝对方点头示意，克丽丝紧紧牵着秘书官的手走了，剩下一个被遗忘了的茫然的赫拉姆小姐。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古根梅斯顺手从路过的侍者手里接过一杯红酒，优雅地饮下，笑容意味深长，带着轻不可闻的呢喃：“可万一，我就是呢。”

　　殊不知，他的表情早已落入一双深沉的黑眸里。

　　午夜时分，夜阑人静。

　　希伯特从浴室里出来，脸颊还带着朦胧的水汽。将克丽丝的行李再次清点完毕后，便打算休息。

　　突然，他停下了正在接衬衫扣子的手，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帘旁，那里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唔，貌似有一只不安分的小松鼠正打算偷偷潜入他的房间里。

　　他一把拉开厚实的窗帘布，一颗顽皮的小脑袋正从雕花窗户外探了进来，无比坦荡地朝他打招呼：“晚上好，秘书官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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