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女配

　　我直挺挺跪在冰冷的地上，沉默不语。堂前坐满了我的至亲，他们都用担忧焦急的目光看着我和我身旁这个挥舞着竹枝气急败坏的老男人。

　　“小兔崽子，你认不认错？”老头冲我吹胡子瞪眼大吼道：“无缘无故殴打人家龙王太子，犯下这等大错，你想气死你阿爹吗？”

　　啧啧，好歹也活得有些年头了，脾气怎如此冲动暴躁，一点青丘帝君端庄自持的翩翩风采都没有。

　　我眨巴了下眼睛，适时出言提醒道：“阿爹，你说错了，我们是狐狸，怎么会是兔子？”我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到底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他老人家居然连自己的族谱都能记错，老矣老矣。

　　“你！”阿爹刚要破口大骂，阿娘及时将一杯清茶送至他唇边温言相劝。他一口饮尽，大口呼吸一会儿，缓了缓神色，用颤抖的手指着我道：“我问你，龙王太子有什么不好？品貌身家皆是上上之选。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应对他动手。”

　　我平静地直视地面，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看不顺眼。”

　　面对我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老男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高高举起竹枝。阿娘动作敏捷一把捉住他的手臂，哥哥嫂子们瞬时涌过来扯住阿爹的衣袖苦苦相劝，推推搡搡，一时间场面极度嘈杂。混乱中，少紫丫头凶猛地扑到我身上紧紧抱住我，转头泪汪汪地看着阿爹道：“曾祖父，你不要再逼姑奶奶了，她和那个女神君是真爱啊！是真爱啊！真爱啊！爱啊！啊！”

　　此语既出，一鸣惊人。

　　所有在场的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听到此等秘辛，原本坐在上座悠闲看戏的老头子一口喷出嘴里的茶，一脸被雷劈到的样子。他站起身来摆了摆手，挂上一副温和的表情道：“老友，算了算了，小孩子家打打闹闹的，此事便作罢吧。”然后忙不迭离去，阿爹和阿娘连忙追着他出去，老男人还特地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

　　哥哥嫂子们静默着站了一会儿，安慰了我几句也陆续离开。

　　少紫趴在我坏里，笑得很得意：“姑奶奶，我聪明不？”

　　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斗殴事件，我心里委实欢喜，只是她这一声声姑奶奶叫得我肉疼，时时提醒我岁月是把杀猪刀。

　　所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说得大概就是我这样的。想当年我还是被阿爹抱在手心里的小狐狸崽子，一觉醒来，竟已稀里糊涂地成为几万高龄的老太婆。个中滋味，实在不胜唏嘘。

　　我睁开眼皮的时候，狐狸少紫正趴在我床头絮絮叨叨地说话。当她对上我略微迷茫的眼神时，丹唇大张，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憋了半天蹦出一句：“姑奶奶，你醒了？”然后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大吼，吓得我的小心肝一颤一颤。

　　不出半天功夫，消息传遍了整个仙乡，那位长年沉眠的帝姬终于醒了。

　　阿娘说，我天生缺了一魂一魄，元神亏损，所以长年处于休眠状态，不省人事。两百年前，族里的长老对我例行检查时，发现我那缺损的魂魄居然自动回来了，只是呈碎片状，仙体虚弱得很。于是我被置于昆仑之巅的冰洞里将养着，直到这次醒来。

　　睡了几万年的女儿醒了，阿爹的脸上红光满面，我但凡见着他时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没有不笑成一朵菊花状。但是自我封神典礼之后，阿爹和阿娘就开始火烧火燎张罗着给我找女婿。族中擅长卜算的长辈在我出生时算了算，说我是天生后命，于是阿爹阿娘找的女婿候选人全部都是来自天界各族的王子皇孙。我看着阿爹阿娘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把我打包送出去的样子，自个儿忍不住跑去照了照镜子，还感觉挺良好的。

　　由此可见，一个女子，只要年岁辈分摆那儿，即使容颜依旧，爹娘仍然会像收拾麻烦一样找个男人来收拾你，只是我注定要让阿爹阿娘失望了。

　　经过少紫丫头那么一闹，西海龙王回去之后左思右想，大概不甘心儿子被我狠狠揍了一顿，于是悄悄散播我与女神君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自此，四海八荒再无人上门向本上神提亲。

　　阿爹虽恼恨其所为，到底是碍于龙族跟狐族的情谊，没有上门讨要说法。闲着没事的时候，阿爹总是撸着他那浓密的胡须，忧伤地看着我道：“狐狸狐狸阿瑶，你就这么剩着么？”

　　其实阿爹不需要如此替我担忧，我原就没想过找女婿。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人一眼，从此本上神这颗狐狸心就已经不在自己的胸膛里，而遗落到他身上。

　　除了狐狸少紫之外，无人知晓，本上神这浑浑噩噩的半生其实也清醒过一次。

　　三月三，西王母诞辰。百花齐放，普天同庆。当时还是一只小狐狸崽子的本上神，被阿爹抱在怀里去瑶池参加西王母寿宴。

　　我半眯着眼卧于阿爹怀中，神智已然清醒，耳边一阵嗡嗡的交谈声，皆是往来神仙彼此赞美恭维的话语。迷迷糊糊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是。”我当时只觉这声音如醇美清泉，沁人心脾，忍不住睁开眼，循着声源望去。

　　坐在阿爹对面的那人，雪衣墨发，风姿清雅。他似是感应到本上神的视线，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轻轻颔首一笑，仿若高山皓雪融化，汩汩流入我的心田。所谓一眼万年，大概便是如此。

　　我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把美人抢回狐狸洞，用尽永生永世将其供养。

　　倏忽，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临渊上神，孤今日将爱女夙月帝姬许配给你，如何？”他还未反应过来，我已然咆哮出声：“不行，我不答应，男神是我的！放着我来！”只是话刚出口，大殿即刻被一阵喧闹嘈杂的贺喜声掩盖住，没有人发现我幼小稚嫩的反对声。再三嘶吼过后，我终于力竭昏睡过去。待我再次醒来，却已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少紫告诉我，临渊入魔了。本上神喜不自胜，正精神大振准备下凡追夫时，她又给我我重重一击，原来早在两百年前，临渊已经当着魔族子民的面娶了自己徒弟的灵位。

　　听罢后，我的这颗狐狸心已经碎成渣滓了。

　　失恋的狐狸很阴郁，急需发泄。于是我就趁着相亲的时候狠狠揍了一顿西海龙王太子云凛神君，就凭传闻里他和夙月帝姬二人联合毒害临渊上神，迫他成魔。谁要是让我的男神不痛快，我就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野兽行径。

　　没有了频繁的相亲大会，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我有时候闲着无聊，会翻看少紫给我带的人间的词话本，其中有个佛修的一句话令我感触颇深：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当本上神读到这句诗的时候，突感心中酸涩，一下子涕泪满裳，无法自控。

　　我想，我大概要孤独终老了。

　　也许是年纪大了，我最近接连着几天做梦，醒来后竟对梦境记得一清二楚，内心总有股挥之不去的怅然感。大概是白日看了太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夜晚才会在梦里上演类似的场景。左右无事，我只当自己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数夜下来从头到尾津津有味地见证了一对师徒由相伴到相爱的故事。直到梦到一处劲爆画面，我蓦地一下看清了梦中人的脸，一下子惊醒过来。那、那彪悍地扒光了男子衣裳的女子，那张脸如此熟悉，可不就是本上神我么！

　　清醒后，我冷汗淋漓地将梦境对少紫和盘托出，请她为我分析一下。她沉吟良久后，幽幽地告诉我，因为我单身太久，内心饥渴，身为野兽巧取豪夺的习性渐渐暴露出来。若不快点从对临渊的单相思中解脱出来，说不定有朝一日本性爆发，逮到一枚男子就要施以兽行，她还极力建议我外出散散心。我十分惊诧，思忖半天，肯定了她的提议。

　　我到人间的时候，正值上元佳节夜晚。集市里花灯重重，歌舞翩跹，低吟浅唱，好不热闹。

　　此刻，我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位做糖葫芦的师傅，闻着诱人的香气，不由咽了咽口水。他的手艺实在出色，手指灵巧地挥舞着勺子，将焦糖色的汁液均匀地洒在山楂果上，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接过糖葫芦时，我的狐狸耳朵突然一动，才感觉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气息飘忽不定。我沉住气凝神片刻，瞬间毫无征兆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来人。

　　刹那间，四目相对，眼波流转。

　　我的瞳孔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墨发及腰，玄袍环佩，恍若神仙中人，冥冥中有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本上神当场脑中一片混沌，心神摇荡，鬼使神差道出一句道：“这是谁家的郎君，生得如此春光满面，俊朗不凡？”话一出口，我即刻后悔了，这不是凡间的登徒子用来搭讪美人最常用的手段么？

　　他静静注视了我半天，不辨喜怒，直让我心里忐忑不安，他忽然弯起嘴角低低地笑开了，朗声道：“在下临渊，人称十八郎，幽冥人氏。”

　　耳边雷声滚滚，难怪他看上去如此熟悉，这不是我心心念念了几万年的初恋情人么？面对多年未见的心上男神，如何开口？我大脑中快速闪过无数句措辞，最后却只剩下一个念头：既然遇见了，我定把美人抢回狐狸洞去永世珍爱。这厢脑子还在思考，那厢早已不自觉脱口而出：“在下瑶光，青丘人氏。家中薄有资产，尚无婚配，十八郎若不嫌弃，小生愿意明媒正娶，迎卿入门，不知十八郎意下如何？”

　　男神闻言挑了挑眉，看着我的目光深不可测。我表面上老老实实地任其打量，内心暗暗地计划着如何将其迷晕打包带走。就在我思忖着以什么术法迷惑他时，我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好。”我狐躯一震，傻傻地望着他，只见他眉眼柔和，凝视着我，缓缓绽放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固所愿也，乃敢不从。”

　　我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轻而易举答应了我的求婚。幸福来得太突然，一种□□的感觉在我心头蔓延。幸亏我那混沌的大脑总算还保留一丝清明，记得给对方送上定亲信物。我环顾周身，急中生智，将糖葫芦递给他道：“今日我们以天地为证，糖葫芦为盟，可不许反悔。”他勾了勾唇，作势接过来，却忽然捉住我的手向他怀中带去。

　　脑袋被一把按到他的胸膛时，我那颗失落已久的小心脏砰砰直跳，耳畔响起他的嗓音：“阿瑶，你终于回来了。”

　　那一刻，本上神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狐狸的春天终于来了。

　　“幽冥一役后，天启山元气大伤，人才凋零，不复昔日仙门之首之荣光。
　　百年后，夙冰以化神期修为接任掌门。
　　凌霜剑为魔族圣物，魔界正式为天道所承认。
　　魔王临渊与青丘上神瑶光联姻，缓和了仙魔水火不容之势。
　　“夙月，你宁愿在轮回里受苦，也不愿回天族做你的帝姬，何苦呢？”男子握住女子的手臂激动道。女子一把挣脱开，理了理身上道袍，平静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夙冰一介凡人，还请神君莫要相扰。”面对她冷淡的态度，云凛神君不可置信道：“月儿，你变了。”夙冰冲他行了一个道家拱手礼，转身离去，空中传来飘渺的声音：“前缘种种，今生皆断。因果轮回，吾必从之······”
　　——节选自《仙剑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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