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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水的快乐生活
01.学艺
三江水其实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虽然是个胡子(土匪),长得也是七面环山中间一块平地,再普通平淡不过的一个小混混,可他也是曾经跟着东北大老爷家混过的小混混,是个有野心的小混混。
东北最后的印象,是铁筢子划开了东北冰封的土地,漆黑的土壤翻露在外,霜白大地开膛破肚。宫家老爷死后势力便走上下坡路,三江水骗吃混喝的日子还没过够,日本兵就开始像鸡一样满地跑,有一天路过宫家大院忽然发现大门紧锁,一打听,才知道宫家小姐已经举家迁往香港。三江水再也坐不住了,使出浑身数解弄到一张去香港的船票。
三江水初到香港,别的不会,招摇撞骗最在行,凭着三脚猫的功夫很快就网罗到几个功夫比他更差劲的马仔,每日吃喝不愁,可也没有余钱再做吃饱肚子外的打算。
在香港找到宫二小姐,纯属一个意外。那天三江水又干着老本行,不长眼睛进了一家武馆,被人扔了出来,宫家小姐站在门外,一袭贴身的旗袍仿若一株玉兰迎风伫立,她扶着三江水站起来,带回医馆给他上了膏药。
三江水喜得涕泪交加,就差跪下来抱着宫二姑娘的大腿叫妈,被老姜一个踢腿踹出了大门。自那以后三江水把自己不大的老窝搬到了宫二姑娘医馆的附近,没事就上门缠着学武,没有一次不被老姜踢出来。
三江水知道宫二小姐奉道的事儿,可这里是香港,又没眼睛盯着她,为什么就不传艺呢?不然多可惜啊,宫老爷子半壁江山已经缺了一块,这最后的河山也要断绝吗?三江水想不通,抱着老姜的胳膊擦眼睛,老姜嫌弃地把他扔了出去。
有一天三江水抱着老姜胳膊,问,“既然宫二姑娘不传艺,姜爷你的功夫也是宫老爷子传的,教两招呗?”
老姜抬起鞋底磕了磕烟袋,古旧的面庞沟壑纵横,“教你?滚犊子。”
02.拜师
所谓山不转水转,三江水最终拜到了老师,却不是理想中的宫家小姐,是个阴冷古怪的青年,年岁看上去甚至还没自己大。
这个青年的店面跟宫家小姐的店面都在一条街上,五十年代香港的住宅火柴盒一般一层摞一层,三江水经常感叹住这里还没东北的鸡窝舒畅,可人在异乡,就得按地头的规矩来,再不习惯也得憋着。
宫二姑娘楼下那家理发厅是三江水看着建成的,后来三江水每次看着顶上那块招牌,都会油然生出一种父亲看儿子的感觉,“你是我看着生下来的。”当然这想法三江水不敢让理发厅的主人知道,不然就不仅仅是缺胳膊断腿儿那么简单的事了。
理发厅开张后,三江水照例带着他不成气候的小马仔去收保护费,先客客气气送帖子,再上门踢馆,这叫先礼后兵,也是规矩。
理发厅里几号人,跟三江水的小马仔人数相当,三江水有恃无恐叫主人出来,真来了个一尘不染的青年,头发皮鞋白大褂收拾得干干净净,活像刚从展厅里走出来一般,三江水看花了眼,抹着眼睛说,“你真像我死去的娘。”
作为三江水客气的“请帖”回礼,青年也请三江水吃了一顿红烧肘子,三江水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青年的路数,就被一肘击飞,钉在墙上当了几秒钟壁画。三江水挂着一脑门的冷汗庆幸幸亏宫二姑娘的医馆就在旁边,不然爬回去简直太丢脸了。
虽然挨了打,可三江水始终是个有志气的小混混,当即抱着青年笔直的裤管叫爹,“师父,教点儿呗?”
青年看他的眼神跟老姜是一样的,“教你?糟蹋祖宗的东西。”
三江水的眼神透着希望,“好歹教一点儿?”
青年转过了脸,再转回来时,三江水感觉青年的眼神仿佛与他第一次在香港碰见宫二时看他的眼神重叠,犹如三江水所希冀的那样,青年点了一下那颗千金不换的脑袋。
03.生活
初到白玫瑰上班,脱下一身流气的马褂,三江水换上白净的白大褂,跟着厅里的理发师们学手艺,除了理发厅主人偶尔会提点他之外,平日里根本无人搭理他,生性热络的三江水当然不能容忍这种冷落,空闲里偷偷找老姜咬耳朵,“楼下那群理发师到底什么来头?一个个跟土里挖出来似的,笑都不会笑的。”
老姜横他一眼,“你在里面上班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
三江水垂头丧气回到理发厅,一进门就是一个篮子横在眼前,白衣服的恶魔们吩咐他,“去买菜,钱,就这么点,但是所有人要够吃。”
三江水看着手中几个可怜的硬币,泪眼汪汪,“开玩笑呢?”
理发师一脚把他踹出门,“动作快点!不然中午耽误了,我们吃饭你吃头发。”
三江水拎着篮子上街,碰到以前混迹的小马仔们,一伙人结伴向菜市场进军,路上有说有笑,三江水忽然觉得香港也有阳光,只是没有东北的耀眼。
太阳都给楼房遮住了,哪里还照得进人心呢。三江水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04.思乡
香港是海湾的庇护所,东北是山野的故乡,三江水每天都忍耐着背井离乡的不习惯,直到有一天他在理发师们的窃窃私语中偷听到,原来白玫瑰店主竟也来自东北,这让三江水窃喜了许久。
其实不只三江水,他忘了楼上的宫二姑娘和老姜一样来自东北,他的老东家比他更不喜欢这里的生活,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待在这里丁连山倒没有太大的落差感,三江水第一次在街面上碰上这老鬼时,正是他对宫家小姐纠缠不休的时候,丁连山只看了他一眼,便吓得三江水屁滚尿流,两天没敢进宫家的医馆大门。三江水说,那简直是双恶鬼的眼睛。
后来慢慢熟络了,三江水发现丁连山除了眼睛吓人之外,一双铁掌倒做得一手好吃的粤系菜,听说吓死人大爷当年也曾手撕鬼子,后来躲到佛山避难,一躲十几年,三江水刚想弯下身拜师,忽然想起理发厅里的青年,又站直了,打个哈哈,“丁爷果然豪杰,是个大英雄。”
丁连山哼一声,“英雄不敢当,豪杰的里子,还是有的。”
虽然丁连山厨艺了得,可宫家小姐不爱吃粤系菜,还是喜欢上街找东北菜,找来找去没有一家有,三江水没事就偷偷在家包点儿饺子给她端过去,女人家在外漂泊不容易,三江水觉得自己照顾宫二姑娘应该的,虽然现在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有一次三江水又带着打包的饺子在上班时间往楼上跑,迎面撞上白玫瑰的主人,一线天冷着脸看着三江水,一句话不说,三江水想起东北号子里审讯犯人的铁面警察,打个哆嗦,舌头也冻僵了,“师,师……我,我……”
“我什么我,不会说话了?”一线天的脸没有表情就是他的表情,两人站在医馆外面大眼瞪小眼,最终三江水双手举起饺子投降,坦白从宽,“我就是来给宫二姑娘送饺子。”
“你会做饺子?”三江水听见一线天的声音这么问。
在那之后三江水除了日常理发,下班练武,闲暇的时间就用来做饺子,最让他开心的是师父居然跟着他学着包饺子,师父教我练武,我教师父包饺子,我的小心思师父不知道,嘿嘿。
三江水喜滋滋和着面,偷偷去瞅一线天笨手笨脚地拌馅,那双骨节匀称的手虽然打起拳来虎啸生风,却在厨艺上捉襟见肘,难怪总饿肚子。三江水后来才知道,其实一线天也不喜欢香港的食物,只是他没宫二姑娘挑剔,饿狠了就去街上找家清真饭馆随便点几个菜填饱肚子。
三江水盘算着有空去找丁老鬼学学厨艺,民以食为天啊。
05.过去
白玫瑰是个理发厅,主人叫一线天,特长是理发。能开理发厅的当然会理发,同时一线天杀人最爱用的武器也是理发用的剃刀,这是三江水不知道的。
丁连山提点过三江水,知道为什么你们厅里那些理发师总是阴阳怪气?因为这群人,跟你跟我,是一样的。
三江水不理解,怎么个一样法了?我这么阳光开朗,谁要跟他们一样了!丁连山连连摇头,都是黑暗里的人啊。
香港的夏天闷热,不似东北的气候爽脆利落,城市里热得像上了炉火的蒸笼,一层湿哒哒的衬布搭在天上,似乎随时能拧出点水来。三江水白天在白玫瑰上班,晚上住在白玫瑰看店,自从不收保护费之后,扣去生活费的合法收入还不够他买一包烟去孝敬丁老鬼,只得灰溜溜卷着被子求一线天收留。
一线天没摇头也没点头,只让他每天收拾干净,绝对不能让店里看起来像住过人,三江水欢天喜地搬进了白玫瑰的背厅。
夏天日长夜短,三江水热得睡不着,就趴在玻璃窗上数外面的夜行人,数着数着数到一个白点,三江水咯噔愣了一下,连忙去打开大门放一线天进来。闷热的天气里一线天还是一身严谨打扮,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黑色的裤子,与这天气格格不入。
一线天吩咐三江水在外面看店,转身进了背厅的门,三江水好奇,趴在门缝里悄悄看去,一线天脱下了白衬衫,露出一身精瘦骨架,强烈的白炽灯下背上愈合的白色伤痕如图腾一般蜿蜒扭曲,整个背部竟没一块完整的皮肤,三江水一愣,一线天的背影已经进了里屋。
屋里传来不大的水声,三江水愣愣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灯罩晃动,时光似乎跳回战火纷飞的年代,海峡对岸那片大地之上发生的一切仿佛活体刻刀,在每个人身上留下洗不掉的印记,三江水不知一线天曾经发生过什么,那片不完整的皮肤就像他对一线天不完整的解读,一线天从未给过他更多的阅读材料,除了教给他安身立命的剃头功夫,便无更多。
三江水无法想象性格凶猛拳法暴烈的一线天会被什么样的人对待,才会一身伤痕,在他的认知里,一身过硬的功夫便已能保全自身安危。他想起摇着头的丁老鬼,说他们都是黑暗里的人,也许,是被黑夜的刀片划伤了吧。
里屋的门忽然开了,三江水还抱着脑袋胡思乱想,来不及躲闪,被裸着身体的一线天逮个正着。三江水急中生智捂住眼,等着一线天的拳头落下来,最终却是什么也没发生,等他放开手,一线天早已穿好一身衣服,仍然是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与这天气格格不入。
一线天冲过澡,湿润的发丝随意贴在额角,不似往常坚硬冰冷,三江水小心地凑过去,为他拨开鬓角的乱发,一线天刚硬的肩头似乎细微震动了一下,彷如初春破冰。
三江水拉开椅子,掸开一尺白布,“师父,理发吗?”
“嗯。”
后记:发工资
一线天:你们这群无良员工,小地痞来踢馆,一个两个坐得稳如泰山比我还屌,居然放你们祖师爷出来接客,还想不想要工资了!?说好的同门不相残,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这个月没工资!(众理发师亮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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