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边

　　摊开手心，纸团里的字迹稚嫩又熟悉：姐姐，我要偷走你的蝴蝶，欧阳哥哥竟然不给我捉蝴蝶！好嫉妒哦！姐姐，我要恶作剧了哦！
　　“欧阳哥哥，你别跑！你说要帮我再抓一次蝴蝶的！”
　　“好好好，别拉别拉，我再帮你抓一只大花蝴蝶哦！”

　　我麻木了。
　　这个时代，只要是杀人如麻的杀手哪个不会麻木？
　　更何况是绝天手下的杀手。

　　那年我和妹妹十九岁。绝天说，她的天式四绝中功夫最好的便是我们姐妹二人。我知道，绝天说的话决不会错，我一直相信她。她要做的是一定是有道理的，她的任何命令，我们都要不惜生命的去完成。
　　不是我，是我们。天月和天边。
　　我是天边，而我妹妹是天月。绝天楼里都是女子。绝天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走上她金纱前的台阶，除了她自己。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走上台阶，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从台阶上下来。更没有一个人可以看见绝天的容颜。
　　绝天楼里的人决不会知道绝天派给其他同门的任务，我和天月破例，因为我们是天式一绝——恋天绝，天字第一号的杀手，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除了绝天之外，没有人知道恋天绝是两个人，知道的人，决不会继续做人，他们该去做鬼了。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人把移形换影练到我们这么高，因为我们是同胞姐妹，天生的心意相同，相貌一模一样，绝天也分不清我们谁是谁，她不用分清，因为在她面前，我们是恋天绝。
　　一只纸镖打破窗纸，射进房间，被窗前的天月一把抓住。四下无人的时候，我们不会白白消耗内力变成一个人，再好的移形换影也不可能改变我们是两个人的事实。“姐。”天月晶亮的眸子奇异地闪了一下，随之充满了平常，只能这么说，她是很会厌倦生活的人，绝天的任务已经不再能让天月和我新鲜了，几乎没有刺激与风险的任务让我们疲倦了，我们麻木了。“这次是谁啊？”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欧阳府二少爷。”“绝天已经半个月没有让我们动手了吧，她总是把最难消灭的人留给我们。”“最难消灭？笑话！”天月的眼睛里便是杀气，脸上带着丝丝嘲讽，还有一些我说不出的东西。我太了解我的妹妹了，哪怕是一点一滴微小的不同。“别小看敌人，你知道失败的后果的。”虽然我常这样对天月说，可我也松懈了。“用不着！”天月系上面纱推开门便走了。我也把面纱系在了脸上跟上了她。天月的羁骜不逊和我的心狠手辣一直很讨绝天的喜欢，是她告诉我的，她的话不会错。好清幽的月光啊，我不喜欢圆月。
　　欧阳府。
　　这个地方绝天已经恨了很久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恨。我不需要知道。任何多余的话都是不允许问的，绝天的规矩。天月玩着手上的剑，那根本不是剑，圆环形的手柄细细弯弯，手柄外围的一端连着镰刀形剑锋朝外的剑身，弯弯的尖角朝着手柄，像我爱的月亮，整把剑用玄冰之玉锻造，武器不过比手掌稍大一圈，薄而轻盈，在月光下银光闪闪，天月的食指在手柄中转动，恋天剑转成了个圈。我的剑也是恋天剑，形状一样，只不过是用烈火之金锻造，我把它紧紧得握在手上。我们站在了欧阳府的匾下，身边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倒下的门卫。
　　我和天月对视一眼，随即变成了一个人。“自己来了吗？”天月笑了笑。“杀手啊。”树上的那个人叹了一口气，仿佛刚刚知道我们是来夺他的命的，“恋天绝的武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比前面的几个厉害吧。”我心中暗暗惊呼，莫非先前绝天派出过别人？还都杀不了他？“那要看前面的是谁了。”我说道。我和天月一向很默契，我们有这个天生的默契，在移形换影的时候，只能由一个人说话，而功力和内力却是两个人的。“是啊，我欧阳青的命可不是这么好拿的呢！”“那要看对手是谁了。”我冷冷地接过他的话。
　　我不会失败！我狠狠地想。
　　我看着他腰上的剑痕仰天大笑。“很好，很好，很好的功夫，都说欧阳家的二少爷有一身盖世武功，不过在我恋天看来也不怎样。”“果然是恋天绝，招招都是致人死地的啊，而且是果断利落，没有半点迟疑啊。”他一点也不紧张，反倒像个授我武功的师父在表扬我的武功。我收起了笑脸：“你以为你是谁，你只不过是个快下地狱去的活死人！”我听见我的声音清清幽幽。“别忘了，速战速决，姐，吵醒了人，我们就又要拖延不必要的时间了。”天月对我说。只有我能听见，天月不耐烦了，不同寻常的不耐烦。
　　可是我意识到一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男人，先前的功力他用了不到一成，直到他出手，一下点了我们的睡穴。我刚打算不费移形换影了，可身体却被天月牢牢地牵制住了，还没来得及想，便昏了过去。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旁边的椅子上坐着欧阳青。“这里……是哪里啊？”“是我家呀！”我清醒过来，一个翻身下了床，摸出腰间恋天剑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可……可这个可怕的男人竟然不躲，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
　　“我用不着躲。”他说着向后退了退，拨开我的手。我和天月不约而同地向后倒去。
　　“身子……”天月叫了起来，“你封了我的内力？”
　　他笑眯眯地走了出去：“绝天，你也来了啊？”
　　我和天月大惊，支起身子跑了出去。
　　我第一次离绝天这么近。她带着粉色的面纱，背对着我们，身边都是我们的同门。
　　“属下恋月绝参见主人绝天。”我们赶紧跪了下来，我的心第一次有了害怕。能让绝天出绝天楼的人几乎没有啊。
　　她沉默着。我第一次看见她沉默了这么久。
　　“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主人交待的任务，请主任责罚。”天月沉不住气了，对绝天说。我可以感觉到我们的心都在很快地跳着，我们第一次这么害怕。
　　“罢了罢了，你们尽力了，回绝天楼去吧。”
　　我看见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没有完成任务的人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绝天提高了声音。
　　“属下不敢。恋天谢过主人。”我们赶紧站了起来，准备走出欧阳府。我清楚的知道，欧阳府中除了这个庭院里的人已经不剩一个人了。
　　突然，一只大手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放过了她，我可没说也我会放过她。”我身后的欧阳青依旧笑眯眯地，“我喜欢她。”
　　什么？我万万想不到这个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感觉到天月不自在地颤了一下腿。
　　绝天猛地转过矗铱醇冻雒嫔吹哪撬恋难劬莺莸氐勺盼摇?
　　我的腿不由软了，正打算跪下去，谁料欧阳青又一把抱住了我的腰，把我扶了起来。
　　“你给我滚！”绝天又瞪了我一眼。
　　我甩开欧阳青的手飞身跳出了院子。
　　我们变回了天月和天边。
　　“我们惹了主人。”天月轻轻地说。我听得出来她并不在担心这个。
　　“果然啊。站住！”树林里传出了绝天的声音。天月下意识地用了移形换影，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绝天的银针飞了出来。我不能躲，否则下场会更惨。
　　“走！”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他抱着我跑走了。

　　听着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远，欧阳青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他在山洞里生了一堆火，把身子靠在了石壁上。
　　“你为什么胡说？我只不过是执行绝天的任务，你为什么这样刁难我？你愿意把我扯进去是不是？你要知道我可是绝天养大的啊？我怎么可以作出背叛她的事情？”我一口气对着欧阳青说了这么多。
　　“我从不后悔我说的话，我说过就是说过！”他冷冷地说。目光在我眼前恍惚了一下，似曾相识。
　　今天是怎么了？我暗暗地想。照平常发生这样子的事情天月应该早就跳起来了，今天的绝天和天月，还有眼前这个男人怎么都这样的奇怪？
　　他解开了我们身上的穴位：“能用没有被封锁的内力坚持到现在，你们两个真的厉害。”
　　我们愣了一下，分成了两个人。
　　“欧阳哥还记得我，真难得啊。”天月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叫他……欧阳哥？”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我不认识的天月。
　　“难得天月也记得我。可天边不会记得了吧。”他的语气好些伤感。我暗暗吃惊，他怎么可能分得出相貌一模一样的我们？我又何曾认识他？
　　“欧阳哥哥的那番话自是对姐姐说的，天月既是积了三辈子的福也轮不到欧阳哥哥对我说。”天月哀伤地说道，顿了顿，走出了山洞。
　　“天月，外面危险，你要去哪里啊？”我一头雾水，急忙冲着她喊。
　　“让她静一静。”欧阳青仍是事不关己地靠在石壁上。
　　“你分明是支开她。”我朝他喊。

　　他在对我笑，很古老的笑。
　　“我会等你一辈子的。”我看见他手上的蝴蝶，他在笑。
　　是那个帮我捉蝴蝶的男孩子。是那个悄悄教我练剑读书的男孩子。是陪我弹琴的男孩子。是我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的时候，那个告诉我要等我一辈子的男孩子。
　　“你……”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什么都。
　　我靠在那个男人的怀里。“你等到我了。”
　　“等到了。”
　　又是好漂亮的月光。

　　艳阳刺痛着我的眼睛，我的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山洞中只剩下了我。
　　我打了个寒颤，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的预感一直很灵。
　　我走出了山洞。
　　山崖上都是人。崖上站着欧阳青，他被绝天的人团团围住！
　　“欧阳哥哥！”我跃过人群，跳到他身边。
　　“别过来！”他想把我推开，却被我一把按住了手。
　　“都到齐了啊！”绝天把银针抵在了天月的脖子上，猖狂地笑，她很会笑，脸上没有面纱，这真是一张完美的脸，我肯定世界上定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一对贱人，你们是愿意自己跳下去呢，还是愿意我把她送进地府再送你们下去？”
　　“为什么？”我问她。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
　　“师兄，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是得不到的！我与你相伴十年，终练成了轻容术，这个可以长生不老的东西你不要，却要这个不值一提的女人！难道我比不上她？我哪里比不上她？”她不回答我，只是看着欧阳青。
　　我终于明白了她恨欧阳府的原因，原来爱真的这么厉害啊。
　　“你一辈子也不可能比得上她。”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里有杀气。
　　“是吗？”绝天笑得很灿烂，“那我就让你们一起下地狱！”
　　她的银针扎得深了一些。我从天月的眼神里看到了哀怨和愧疚。我知道，她何尝不是爱着那个男人呢？
　　我愿意和他跳下去……

　　三年后的清明，我站在那个古老的山崖边。
　　我知道，山下有我深爱的人。
　　我看着手心里的纸团，放声大笑。
　　纸团里有天月七岁的笔记，也有她最后一刻的印记。
　　姐姐，我要偷走你的蝴蝶，欧阳哥哥竟然不给我捉蝴蝶！好嫉妒哦！姐姐，我要恶作剧了哦！ 姐姐，别怪我用了移形换影，偷走了你的姐夫，我，为了我爱的人。
　　天月，我们，为什么总是只能站在天边？脚下的山崖，是我的天边，离天，很近，却又很远。我的天。我在天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