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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宅
1、
灯莫名的熄了,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半个多世纪前的老宅,电路总是容易出差错。林文岳挠了挠头,拉开抽屉拿出电筒电筒起身下楼。踩在陈旧的木质楼梯上,脚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刺耳摩擦声,在偌大的空间中显得尤为渗人。
他是今天下午才搬进这所位于郊区的别墅的,说是搬或许不太恰当,不过是草草收拾了几件衣物,拿了些必备的日用品。临近毕业,学校也没什么事可忙。倒是最近创作仿佛陷入瓶颈期一般,整晚枯坐在桌前也磨不出几个字,再耗下去,手上的几个case恐要易手他人。一想到总监那张敷了厚粉也掩不住褶子的脸在眼底晃来晃去,还捏着公鸭嗓干嚎:“我说林大才子,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也太低产了吧。三个月就只写出一首歌?”林文岳两眼一翻,撕了才写好的两行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他正跟偶遇的许珮吃午饭。半年不见,她轮廓圆润了些,着了件素色高腰无袖连衣裙,蹬着高跟鞋远远地跟林文岳招手。仔细辨认才恍然大悟:“是你。”
“怎么?半年不见倒不认识我了?可真是无情无义。”她笑着打趣。
“这不是你太美了没认出来吗。”他随口胡诌。
看来这半年徐飞把她照顾得不错,她脸上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哀戚不甘都褪了个干净,多了些平静释然。
他之前有想过很多次两人再见的场景,没想到是大中午穿着拖鞋背心在烈日下随时都要蒸发的这么一个状态。不对,准确地说被烤得后背浸湿的只有他一个人,许珮头上举着把遮阳伞,人站在树荫下。
“走吧,大小姐,请你吃饭去。”
“这么主动,绝对有阴谋。”
“哎,你这么一提醒还真有。我手上正赶的一个case是徐飞那边的,那就拜托你给吹吹枕头风宽限几天啰。”
“那就要看你够不够诚意了,走吧,我要吃海鲜自助!”许珮眉眼一弯,今次是笃定了要榨干他的钱包。
“你这是趁火打劫啊。”林文岳往伞下一钻。
“千年难遇,不吃个回本怎么够。我可是很记仇的。”
“是是是,那现在先陪我去换衣服?”缩在阳伞的一隅阴影中,林文岳无奈道。
打车去了淮海路一家餐厅,刚进门,冷气扑面而来像是冰块砸在脸上。这炎炎夏日,林文岳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吃到一半,桌上的手机便震天动地响起来,活像一不留神便要跌下桌。
“喂,妈?有事?”他听了几句,漫不经心的表情变得正经起来,“嗯,我知道了。这就过来。”
“怎么了?”许珮刚从食物区返回,见他正让服务员买单,“有急事?”
“家里的事,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吃。别客气啊。”赔笑着就要起身离开。
“谁要跟你客气?慢走不送。”许珮白了他一眼,又笑道:“难道说是女朋友查岗?”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是我妈。赶时间,真走了。”说罢便匆匆出了餐厅。
进了包厢,林文岳立刻被三姑六婆团团围住。常年待在美国的表姨婆回乡探亲,该来的不该来的亲戚都来了个遍,便是只差他这个三代单传的男孙了。
母亲事前就在电话里叮嘱:“你表姨婆小时候最疼你,到时候好好哄哄她老人家,你们可是有十多年没见了。”
表姨婆姓方,唤作雪翎,是祖父的表妹。早年嫁了资本家,解放前夕便举家搬到美利坚,直到八十年代初才随先生返国。无奈先生常年身体欠佳,没住几年便又回了美国。也因此,她跟先生一直膝下无子。先生一去,到老来孤身在国外举目无亲,亲戚们纷纷劝她回国,也好有小辈养老送终。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近郊的那栋宅子。
表姨婆跟她先生在美国的财产都已悉数捐给慈善机构,唯有郊区那座别墅,是他们新婚时作为礼物送给新娘的。去美国时匆匆转手他人,历经战火动乱,没想到时隔多年还依旧保存完好,便被两人又买了回来。事到如今,在这楼价如盛夏温度节节攀升的时代,这栋别墅早已是价值连城。产权证上登记的自然是表姨婆的名字。
林文岳心中冷笑,看着一大家子围着老太太,稍有沾亲带故的都露了脸。扫视一圈,许多面孔还是头次见,叫不上名,只得点头微笑作罢。老太太坐在酒席中间,一身暗紫珠花旗袍配绣金披肩,烫了时兴的卷发,正听众人谈笑逗趣。见他进来,便连连招手让他坐到身边。
“是阿文来啦,好久没见,当年你还是个小孩子,才这么高。”在胸口前比划了一下,手落在林文岳肩膀,表姨婆又道:“一晃十几年,你都变成帅小伙了,怕是走在街上也认不出来。”
听母亲说起,8岁时的暑假跟着表姨婆住过一段时间,可细细回想,记忆在脑海仿佛被吹散的残云,模糊依稀,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你住进去不久便生病发烧到医院折腾大半个月,许是给烧糊涂了。”母亲如是说。
开了席,林文岳便一直顾着给表姨婆夹菜。海鲜自助虽说没吃完,不过一阵胡吃海塞,当下已有些微撑,加上忙着挡酒,整桌酒席愣是没吃出滋味来。
“你们啊,就别一个劲灌阿文了,待会儿他还要送我这个老人家回去呢。”老太太笑道,又转脸看向林文岳,“阿文,姨婆难得回次上海,愿不愿意过来陪我住几天啊?我正想趁这些日子身子骨还硬朗到处转转,你也好好陪我说说话。姨婆这些年在美国可真惦着你呢。”
半口酒梗在喉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林文岳苦笑一下,只得应了。
当天便被母亲催着回住处收拾行李,搬进了郊区的这所老宅。
说也奇怪,明明艳阳当空,偏偏计程车开到郊区附近便浓云密布,暴雨将至。
刚进前院,纵是遣人事先打扫,也掩不住满目萧索之气。虽没细算过,别墅占地面积应当不小。四周树木郁郁葱葱,一眼望去整个院子竟望不到头。
“是太太回来了,阿芬,快来帮忙拿行李。”李伯将两人迎进来,提着行李朝屋内喊道,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脚步声,从楼上奔下来一个身影。
“呀,是太太!咦?这位是?”阿芬是个中年女人,围着白色围裙,头发盘在后脑,袖子高高挽起,看样子正在打扫。
“这是文岳啊,怎么,不认识了?”
阿芬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眼睛一亮:“原来是表孙少爷。看我这记性,这么多年没见啊可真是越长越精神了。”
“可不是吗,阿芬,文岳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就好。您看我一听有客人就立马把二楼的那间客房给打扫了一遍,只是家具短缺了些,恐怕要委屈文岳少爷几天了。”
“没什么,我这个人没那么多讲究,有张床睡就成。”
“那怎么行,文岳以后就是这家的半个主人了,哪能住客房。阿芬,你跟小李把三楼那件大屋收拾出来给少爷住。”
“这......”李伯欲言又止,被阿芬一个眼神制住。“那可能还得花些时间,有老李帮我呀,可就快得多了。”
两人说着,又拿了些工具便上了楼。
“文岳,来客厅陪表姨婆说会儿话?”
搀着老太太,林文岳看她精神矍铄,竟是一点也不疲乏。虽不知老人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得应了。
没说上几句,表姨婆便有了睡意,林文岳送她去了二楼歇息。轻轻带上门,空荡荡的走廊因屋外暴雨而更显沉寂,树荫遮蔽下昏昏暗暗,刹那间竟仿佛踏足另一个空间。
“文岳少爷,我们刚搬进来没几天,这屋子的各种设施问题还不少。特别是到了晚上,这电路就容易出问题,老跳闸。配电房在一楼,不过没事您别进去,不安全。点蜡烛就好了,等天亮我再来修。”李伯提着行李箱走在前面,一面回过头来跟林文岳嘱咐道。
打开门,竟是间宽敞得过分的主卧。窗幔和床罩是新换上的,虽然陈旧,仿欧式的家具仍透露着奢靡。从前能住在这的,可不是一般人。
“李伯,这间屋子那么大。以前住的是谁啊。”按捺不住好奇,林文岳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从前我们都不太过来三楼,下面的房间都住不完,也就没收拾过。”李伯把行李箱放在床边,“文岳少爷,我先下去了,有事您就按这铃。”说罢往床头一指。
林文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整个房间,窗边是书桌,床对面有个做工考究的梳妆台。
说不定是女主人的闺房。这样想着,林文岳往床上一倒,在柔软的床垫中慢慢沉入梦境。
隐隐约约,耳边有钢琴声传来。林文岳感觉自己在睡梦中,虽是闭着双眼,感官却无比敏锐。四周有人说话,嘈杂得像是在开宴会。有人朝他走过来了,在他身边轻轻坐下。那个人在看着他,目光专注得让他闭着眼都能清晰感觉到。
他想看看是谁,可是却使不上力,身体无法移动半分。琴声和吵闹声都远离了,只有那个人还在。渐渐地他开始觉得冷,有一样冰凉的物事搭上了他的手臂,顿时寒意刻骨。他想挣脱,却蓦地发现四肢早已无法动弹。
不!不行!快醒过来!
咬紧牙关,他双拳紧捏,这时,有人推了推他。
“少爷,醒醒,吃晚饭了。”
就在这一刻,他竟能动了。睁眼一看,原来是阿芬。她望着他,脸上有转瞬即逝的不安。
下楼穿过客厅的时候,林文岳注意到客厅另一侧摆放着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刚进屋时走的方位刚好被屏风挡住,因而没发觉。
“表姨婆,您年轻时绝对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钢琴一定弹得不错。”林文岳指着钢琴说。
“你小子就别取笑姨婆了,我小时候是学过几天钢琴,不过后来就荒废了。要说弹得好,那可是连老师的花架子都没学到。”
“姨婆的老师,就算不是什么钢琴大师,恐怕也是那个年代数一数二的名家。这么比有失公允啊。”
“我的老师,倒真不是什么钢琴名家,不过我心里,没人弹得比他好。”
仿佛是想起了往事,姨婆有瞬间的失神。不过眨眼,又恢复了笑盈盈的神色:“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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