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女

　　江尧目送我坐下，嘴动了动，没说什么，接着被三位美女簇拥着坐到正中的座位上，

　　我左顾右盼，

　　地巫坐在我的下首，摇头苦笑，而对面坐的三位官员打扮的人，也一脸的好奇，偶尔窥视我，又忙闪开，

　　我心里不禁恼火，没见过女人吗？有啥看的？

　　再看主位的江尧，此刻却十分享受，

　　身后的绿绮，帮他揉着肩头，怀里的紫绡，用竹签插了水果，送进江尧的口中，一旁的红绫，小心翼翼的斟着酒，

　　不过江尧的目光，却紧紧盯在我的身上，上下逡寻，

　　我一下怒不可遏，你这不是明显的视觉骚扰吗？

　　“原来好白菜都是让猪给啃了，还是头色猪，真是暴殄天物，老天瞎了眼！”

　　我咬牙切齿，喃喃自语，恨不能挖下他那对贼眼珠子，

　　地巫忽然咳嗽起来，而江夏失声大笑，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带着新奇、疑惑、激赏，

　　这啥眼神？脑子一乱，我又翻了他几个白眼，示意婢女拿过我的莲蓬，兴致勃勃的剥了起来，

　　“二弟，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江尧举着酒杯，带着美人儿，走了过来，

　　“哦？没什么，”

　　江夏、地巫还有对面的人慌忙站起来，我看了看，也只好站起来，

　　“小鱼，我刚刚说过要自己罚酒三杯的，不能言而无信，请，”

　　江尧一口气连干三杯，面不改色，两旁的人纷纷凑趣举杯，我‘嘿嘿’干笑不语，

　　你倒记得明白，这种小事言而无信也没什么，只要是让我离开的事情上，你别言而无信就行，

　　“小鱼妹妹的酒呢？这些奴才们也太没眼色了，来人，”

　　绿绮夫人怒瞪着跪在一旁发抖的婢女，

　　“等等，不怪她，是我吩咐撤走的，我不能饮酒，事先已经禀明太子殿下了，还请绿绮夫人手下留情，不要责罚她，”

　　我上前挡住，心下冷笑，

　　老娘我不吃你的下马威？就想找无辜的人出气？你动一下她试试，别看江尧我不会在药上做手脚，可不等于我对你们也客气，

　　“绿绮，小鱼姑娘的确不能饮酒，我早已知晓，”

　　江尧看到我的眼神不善，站出来澄清事实，绿绮百炼钢立刻化成绕指柔，

　　“我还当是奴才们怠慢小鱼妹妹呢，既然妹妹不善饮，就以茶代酒，回谢太子如何？”

　　　“实在抱歉，绿绮夫人，茶我也不能喝，这件事也禀过太子了，目前我能吃的只有这个，”

　　我拿起桌上的莲蓬，笑容可掬看着绿绮那张渐渐变色的脸，

　　“如果殿下和夫人不介意，就以此物作为回谢，如何？”

　　静了片刻，江夏拍手笑道，

　　“小鱼姑娘竟然‘不食人间烟火’？大哥，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见到吧，”

　　我也笑答，

　　“其实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只不过生了一场大病，很多食物无法下咽而已，请绿绮夫人不要介意，我并非是故意刁难。”

　　“原来是这样，哎呀妹妹，你怎么不早说呢？是姐姐疏忽大意了，”

　　绿绮走上前，亲热的拉着我的手，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我心里发抖，这女人变脸真快！这皇宫还真不是人待的地儿，

　　“不过，小鱼妹妹，用莲子也未免太没诚意了，对吗，殿下？”

　　我一顿，是紫绡，

　　于是，心里十分不耐烦，看来她们是不准备放过我了！不就是想让我出丑吗？

　　好，但愿你们别后悔！

　　　“那紫绡夫人有何建议呢？”

　　　“听太子说，小鱼姑娘精通歌舞，今晚不如也让我们开一开眼界，大家觉得如何呢？”

　　紫绡笑意盈盈，旁边人也随声附和着，连江夏也是兴味盎然，

　　我娇声一笑，看向江尧，

　　“既然众位如此盛情，小鱼自当献艺助兴，以谢太子的‘关照之恩’”

　　后面四字说得重重的，江尧的脸一红，

　　“那么请众位稍候，容小鱼去换妆！”

　　跪着的婢女慌忙起身，带着我来到后台的一间化妆室，里面挂满了各种舞蹈服饰，却空无一人，

　　‘扑通’，婢女又跪了下来，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今天要不是小姐相护，蕊儿只怕是命在旦夕了，”

　　我忙拉起她，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啊，根本不用谢我的，你叫蕊儿？名字很好听啊，”

　　　“奴婢原姓叶，名霜蕊，在皇宫里才叫蕊儿的，”

　　“霜蕊，好名字，‘霜葩露蕊不沾尘’，原来是嵌在诗词里的，怪不得这么好听！”

　　蕊儿的脸一下子羞红了，

　　“小姐文采真好，我都不知道诗里还有我的名字，”

　　“等一下我给蕊儿写下来，好不好？”

　　“嗯，谢谢小姐，”

　　蕊儿重重的点着头，两眼放光，十分天真，

　　“蕊儿，你去帮我找一把琵琶来，好吗？”

　　我慢慢挑选着舞衣，

　　“小姐，您，真的要献艺吗？”

　　蕊儿看起来很担心，

　　“太子府里的歌舞姬，可都是太子殿下的侍寝，连现在的三位夫人，从前也是府里的舞姬，”

　　“什么？”

　　我猛的站住，为什么地巫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怪不得江尧只任凭那些美人说三道四，原来存着这个心思，

　　“蕊儿，你知道二皇子江夏最喜欢什么乐器吗？”漫不经心的问道，心里十分紧张，

　　“二皇子喜欢琵琶是出了名的，连宫里的乐师都说，二殿下的技艺十分高超，”

　　“这样啊，蕊儿，你放心，我根本就不是府上的舞姬，只是凑趣助兴而已，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坐到椅上，我凝神细思，江夏这件事上地巫并没有说谎啊，为什么？

　　如果我技压群芳，令江夏折服，带我离开太子府，我必感激涕零，全力相助。

　　反之，如果我技不如人，被留在这里，自然也不会责备他，更可能以他为盟友，再寻脱身之计，

　　而在江尧那里，我留下他只会喜出望外，根本不会怀疑他什么，

　　原来，最最聪明的人是地巫，我心下黯然，

　　看来眼前我只有一条路，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让江夏心服口服，

　　至于地巫，他如此用心良苦，无非也是为了我能帮得上他，我当然也需尽力而为，

　　定下心，我取了一套白色镶着流苏、类似飞天舞的衣裙，又取了纸笔，写下‘霜葩露蕊不沾尘’的诗句，

　　这时，蕊儿拿着琵琶走了进来，服侍我更衣，

　　短小的上衣仅仅能遮住胸前，四下坠着深蓝色亮晶晶的流苏，随着我的走动，柔弱、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宽松的裤脚上也是如此，我褪下鞋子，露出白嫩的双足，

　　换好衣服，又轻轻带上义甲，开始调弦正音，只听曲调婉转，透着哀思，

　　“小姐，你好美啊，”

　　蕊儿看得大气儿都不出一下，我微微一笑，将诗句递过，

　　她欢天喜地，宝贝一样收在怀里，我眼里一酸，

　　“蕊儿，在这皇宫里，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知道吗？一定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相信！”

　　蕊儿愣愣的看着我在那里轻叹，有些不知所措。

　　怀抱琵琶，在‘迎香台’前缓缓站定，所有人都惊呆了，无视这些，我微微欠身一礼，

　　轻轻向后弯起右腿，抬高，挺胸，将琵琶反手而握，摆出一个反弹琵琶的造型，眼波流转，一一扫过全场，登时鸦雀无声，

　　江夏忽地站了起来，难掩激动之色，

　　‘有门！’，我心中暗喜，

　　左手以虎口托稳琴颈，四指打拨，右手轻弹，一曲“春江花月夜”流畅而出，

　　江楼钟鼓
　　月上东山
　　风回曲水
　　花影层叠
　　水深云际
　　渔歌唱晚
　　洄澜拍岸
　　桡鸣远濑
　　欸乃归舟
　　万籁皆寂，

　　这里虽非江南水乡，也非月夜怡人，此时的我却顾不了太多，只能挑最最拿手的曲子来了，

　　踮着脚尖，轻腾、鱼跃、低回、大跳，下腰、扭胯，琵琶左旋右转，却始终反手而弹，

　　这种表演，我如穿衣吃饭般熟悉，高一那年，我被当作秘密武器，备战全市的歌舞大赛，老师对我展开了魔鬼式训练，

　　为了加强我反手的力量，老师特制一把铁琵琶，勒令我整天背着，没事就拿出来练习，

　　想起那段时光，如在炼狱徘徊：

　　回忆一：我被教跆拳的老师追着打，问我上课为啥还带个铁家伙来吓唬他，是不是想报仇云云，

　　回忆二：常有人问我在练啥绝世神功，咋兵器这么诡异，收不收徒弟，

　　回忆三：跟我过招的人视我如毒物，见我背着铁琵琶，状如魔女，惟恐我打得兴起轮琵琶给他们一下，酿成血案，

　　回忆四：蓝声色俱厉的斥责，控诉我对她性骚扰，我上诉，结果老爹出来作证，说亲眼看见我把手放在蓝的身上，弹拨不停，

　　回忆五：反弹琵琶，‘春江花月夜’夺得大奖，老师笑得灿烂，我气得吐血，因为他要趁热打铁，再创辉煌，

　　想到此，我不禁热泪盈眶，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无助，

　　爸爸，蓝，今生还能相见吗？你们的蝶儿，现在好难过啊．．．．．．

　　琵琶搭在侧颈，右腿前弓，左腿向后压地面伸直，仰望着夜空，两行清泪，瞬间由眼角滑落．．．．．．

　　余音袅袅，我结束了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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