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男女之:荔枝蜜

　　饮食男女之一:荔枝蜜
　　有一个世代官宦人家的书生，童稚丧父，家道中落，见惯世态炎凉的他，决心发奋苦读，重振家声。
　　年至弱冠他科举高中，任秘书省校书郎，也就是文书一类的工作。事少暇多，不免跟些同僚四处游逛，结识了当地名妓双文，登时惊为天人。双文不仅色艺具优，更兼文采斐然。两人很快便相知、相惜、携手前程，说来到也相配，真正的才子佳人。
　　当地盛产那“一骑红尘妃子笑”之物。双文的居所后便有大片荔枝林。虽然一星半点的白花不甚出众，绿地红边的翠叶尽可一观。闲来无事，把臂同游，徜徉林海，怜花弄月，吟诗作对，当真是赏心乐事。
　　此处荔枝即盛，自然也产绝好的荔枝蜜，拿来泡水、制糕皆好，还有去病安神之功效。不仅两人喜欢，亦受外地客商欢迎。不想盛名之下，便有那宵小之辈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双文无意中发现当地土生一种价极低廉的细茶，能够分辨优劣。以荔枝蜜冲入茶中，若茶水变为褐色即是真蜜，颜色越浓越是上品，否则即为造假之物。
　　欢乐不觉时日过。转眼便是一年，吏部遴选之期将近，书生亦在册中。虽然书生也舍不得温柔深情的双文，但他没有丝毫、片刻的犹豫，就已决定上京赴考。毕竟他千里来做官，不是为了收获爱情，平生之志也不决非是做个偏远、贫困之地的文笔小吏就能遂了的。
　　双文只是递了杯荔枝糖水给他，便默默为他收拾行装，既未劝亦未勉。即爱此人，便当为他着想，岂能拦他施展报复？何况便是拦，能拦阻的住吗？若说勉，岂有人希望爱侣离己而去的道理？说些大展鸿图之类的话，亦觉太过违心。其实双文心中明了，他这一去，若是顺遂，便不会再回。因此在双文心中，不知该盼他成与不成，他若是得偿心愿，自己是喜是悲。
　　书生入京赴考之后，便是按当时风俗，寻找门路，拜访权贵。等待结果之时，书生胸中苦闷，忍不住与双文鸿雁传书，诉说别情。书生的才学自然是好的，高中榜首，得任右拾遗。却不过是个八品小官，与他的期望相去甚远。然而京城本是仕宦之地，书生的机会来了。
　　朝中的权贵韦大人看中了他，要招他为东床快婿。同上次一样，书生没有片刻的犹豫，便已作了决定。双文再好，也不过是个轻贱的歌妓，不仅对他的仕途全无用处，还是种负累，能助他平步青云的，是素未谋面的韦家二小姐。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
　　“文人无行，书生薄性”，不过是个多到满大街俯拾皆是的、始乱终弃的凡俗故事。然而韦大人知道了双文的事。于是书生公开了双文写给他的情书，不知是为表明心意，自显风流还是宣扬自己知错能改，亦或兼而有之。书生把这段感情，赤裸裸的显与人前。
　　好事是从来不出门的，而坏事是总能传千里的。对一个女子来说，这无疑是奇耻大辱，双文的处境可想而知。今天这分别是意料中事，只是未曾想到，书生会做的如此决绝。看一眼桌上的荔枝蜜，杯中茶水全未变色。原来，所谓最神圣的东西，却经不起最凡俗之物的检验，只一碰便灰飞烟灭。她在当地已无法立足，于是远走他乡，用积蓄买了一处茶园，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农夫，过着平静而淡定的生活。
　　书生是不会选择这样的人生的。他凭借才学与妻族的势力，扶摇直上，平步青云，甚而位极人臣，官至丞相。宿愿得偿，可以说他应该心满意足了。像他这样的高官，原该三妻四妾的，他却只有一位夫人。可是，他也从来没有爱过她。
　　韦家二小姐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贤良淑德，温柔恬静。然而，也只有这样而已。亦该有许多风月场合的，可纵使沉鱼落燕、国色天香，他也浑然不觉。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已是眼瞎目盲之人，不会爱了。便不再踏足风月之地，韦小姐死后更是过着苦行僧一般的修道生活。只是在他二、三十年后所做的诗文中，依然有那个叫双文的女子若隐若现，而不自知。
　　他常想，若能重来一次会怎样？其实，真的重来一次，又有何不同呢？这并非天意弄人，而是人心所向。重振家声、出人头地，是他的宿命。当他立此为志的时候，就已注定要用一切他看重、宝贵的东西来换取，这是相应的代价，没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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