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橄榄

　　复旦那年的军训在无锡郊区。军训一个月，方朝阳的总结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吃苦耐劳，应该说是中国人的优良传统，纯朴本色，可以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单调且没有自由！每天起早出操，练的是正步，匍匐，坐下，起立；中午帮炊事班干些杂活；晚上不是拉歌，就是拉练。时间得准确到秒，姿势得标准到一线；唱歌不是比悦耳，走心，而是比声嘶力竭，看谁能喊破嗓门。方朝阳痛恨教条和愚昧，反感机械化的约束，感觉快要窒息了。军队的职责是把人炼傻，炼呆，傻到没有自己的思想，呆到没有七情六欲。这与方朝阳的天性是背道而驰的。

　　周末，只有班长批准的才允许请假。第一个周末，方朝阳没那么幸运。第二周，快过半的时候，方朝阳偷偷给班长塞了两包红塔山，轻轻松松拿到放风的机会。在坐上离开军营的公交车时，方朝阳觉得天格外的蓝，外面混杂着柴油味，农肥味的空气，也比军营里的清新，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尽情感受着自由的畅快。

　　陈天齐那个周末也得了假，在离营的车上，他和方朝阳商量着去哪。都两周没见到异性了，对于十八，九岁的男生来说，无疑是一种摧残。最好的去处，自然是女生军训的团部营地。可总得有个去的理由吧。陈天齐得意地拿出一封信，“我有去见女生的通行证。”

　　“你怎么弄到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通行证。”方朝阳吃惊地问。

　　“你知道我们系的杜文卿是我师大附中同学吧？她初中同寝室的一个女生，和我高中同班。她没有杜文卿的军训地址，就把信寄到我这里来了。” 陈天齐挥了挥手里的那封信，解释到。

　　“天才真是什么门道都通啊！走起！你可千万别给你那个同学杜文卿的军训地址啊，以后我们还能常去走走，哈哈。”方朝阳佩服地拍了拍陈天齐，沉闷了两星期的脸上，终于乐了。

　　车上，方朝阳问起和陈天齐通信的那个女孩。陈天齐毫不隐讳地给方朝阳讲了她的故事。女孩叫徐静怡，高中和陈天齐同班，长得不能算漂亮，却很干练。高考去了北师大心理系，陈天齐平时看的那些书，都是徐静怡推荐给他的。在高中的时候，他们俩也不是男女朋友，因为都是班干部，一起搞搞活动，接触得比较多。徐静怡暑假去北京之前，陈天齐和平时比较要好的同学一起，为徐静怡饯行。席间，徐静怡很主动，大胆地与陈天齐接近，陈天齐能感觉出她对他的爱慕，去不置可否。徐静怡到了北京后，他们两频繁通信，徐静怡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陈天齐。

　　徐静怡的爷爷解放前是有名的教育学家，解放后曾任国家教育部副部长。□□期间，徐静怡的父亲被下放到云南，和在那里插队的上海女知青，徐静怡的母亲结了婚。徐静怡出生时，因为来不及去医院，还是她父亲给接生的。徐静怡的爷爷平反后，曾劝她父亲离婚，嫌她的母亲是工人家庭出生，而且身上有褪不去的上海小市民味儿，和他们家书香门第格格不入。徐静怡的父亲狠不下心离婚，只是带着徐静怡的哥哥回了北京，把徐静怡和她母亲弄回了上海。徐静怡高三的时候，她父亲一定要她考北京的学校。徐静怡便报考了北师大心理系。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徐静怡？”方朝阳问陈天齐。

　　陈天齐仰起头，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我也不知道。”

　　过了会儿，陈天齐补充道，“不过，我很确定，我很喜欢她的文字。”

　　车到了终点。方朝阳下了车，顿时感觉到久违的生机。女生军训的团部，在锡惠山后面，靠近市区，自然要更热闹些。街上随处可以看见穿军训服的女生，三三两两，手里拿着零食，有些中间还夹着穿正式军装的男士兵。

　　周末女生的军营，也不是方朝阳，陈天齐想像的那样，只有他们两只蓝鸟偶尔飞过。其他系休假的男生们，早都挤在那里。女生的班长们，明显地更懂得什么是军民鱼水情，个个如鱼得水，好不欢畅。整个军营，四处洋溢着男女混杂的谈笑声，没有压抑，没有约束，只有青春的气息。
　　方朝阳和陈天齐找到了他们系女生的住处，把信交给了杜文卿。随后就是和同系的女生们瞎侃，感受着异性的磁场，驱散着自己憋了两周的郁闷。

　　陈天齐的确是个全方面的人才，天南地北，从古到今，无所不效，谈吐自若。方朝阳无心，也无力去和陈天齐去争聊天的中心，乐得在旁边听着，偶尔打个横。

　　突然间，方朝阳眼角无意扫见不远处另一座营房前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方朝阳转头一看，是杨琦！方朝阳的心一下跳快了几拍，他想都没想，朝杨琦跑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当方朝阳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杨琦难掩惊讶。

　　“缘分呗。哈哈。”方朝阳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欣喜，尽量装得平静，不经意，“我陪我同学过来给他同学送信。”方朝阳回手指了指他们系的女生营房。

　　“军训还好吗？习惯吗？”方朝阳关心地问道。

　　“嗯，还好，就是挺想家的，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呵呵，是不是挺没出息的？”杨琦厚厚的眼镜后面，似乎闪过一朵相思泪。

　　“没有啦，恋家是乖乖女的好品质，当然也说明叔叔阿姨没白疼你。”劝慰女孩，方朝阳应该说是有天赋的。

　　俩人聊了一会儿，方朝阳听到陈天齐在那里大声的呼他。差不多该回去了。

　　“你自己保重，等军训结束，回复旦，我再去找你吧。”方朝阳似乎很单纯的一句话，却并不单纯。

　　“好。拜拜。”杨琦说完变转身朝自己的营房走去。

　　杨琦的这个回答，方朝阳很满足，不管杨琦是不是猜到了他本意的不单纯，还只是简单的敷衍。

　　人的满足感，很大程度上是和自己所拥有的成反比，越富足，越不知足。一个饥饿了很久的人，给他一碗面，他就很享用；天天吃酒宴的人，看到鲍鱼，鱼翅，未必有胃口。感情上亦是如此，共同生活很久的夫妻，未必会珍惜对方的付出；在感情贫瘠的岁月里，一个眼神，一句话，却能享用很久。

　　军训剩下的日子，方朝阳也不觉得那么难熬了。他似乎习惯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放弃了对枯燥，机械的军营生活无谓的抗衡。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了个期盼和支柱，就是杨琦的那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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