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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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卅四章(07)秋山万叠水云深



      小雪这一日,蓉城里也落了这一年第一场雪。只是地气湿润,那雪才落到地上便融化了去,只浸润了干净的青石阶。虽已落了初雪,却还没有多少冬日的萧瑟气象。雨雪天气一来,来往的商客来往不便被困在城中,反倒显得更热闹了几分似的。秋的浓艳与冬的清寒,奇妙地融汇在了一起,酒楼茶肆里的人赏玩着这一年来的奇早的这一场雪,手里却还是秋日里的桂花酿,和锦绣湖里新补上来的湖蟹。
      永靖王出征已有一月,前方的战报已经开始传来。蓉城中的大部分人,都在这战事传开的时候,开始了与以往许多年里一样的忧愁。忧心战事是否会波及自身,忧心自己已经出征的夫婿儿孙是否还能回来,或者感慨,与朝廷的联姻,也不过维系了这短短三年的太平。只是他们转念一想,也就定了心。他们有足以信任的主君,有足以依赖的长剑,这样动荡的岁月,他们也过得惯了。他们只是希望,有王爷的能力,有王妃的身份,这一次的战事只是小动干戈,能够尽快地平息下来。
      只有从定云江那一头回来的人,才能从这年年如一的桂花秋酿的甜香里头,嗅出凛冬将至的寒冷。这是多少年来最与众不同的一次,战争从一开始的消息,不是从桃源川,不是从落阳峡,而是从玉晖峡传来。这消息像是一记金钟响起,让西疆所有略有识见的人明白,这一次,并不是面对朝廷削藩的自我防卫,而是有了更深、更不能明言的缘故。至少在这一刻,还不能够明言。
      这些人的心里,萌发了更多的激动,却也升起了更深的恐惧。他们心里明白,这一战,绝不会轻易就结束,如今只是开始。只是那样的恐惧在这金秋初雪的奇妙氛围里,也似乎显得渺远不可捉摸,落在人心上,就如初雪一样的消融了。
      有些人更加敏锐地察觉出,非但王爷不在蓉城,就连王妃,也忽然消失不见了。蓉城中的一切事务,都由明正院代理。而统御明正院的人更是叫极少数知情的人十分惊讶,不是曾协理国政的太妃,也不是身份尊贵的王妃,而是永靖王的长姐,先绥靖王窦华的侧妃,上官怀芷。
      王妃去了哪里?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除了太妃和怀芷,并没有人知道。蓉城中有了些极隐秘的传闻,说王妃与王爷夫妻情深,却不堪面对丈夫和父兄阵前对垒的局面,已经自尽;也有人说王妃下定决心要阻止这一场战事,已经孤身前往军中;更有人说,王妃本就是京城派来迷惑王爷的细作,如今东窗事发,王爷震怒之下有了这一场战乱,而王妃不是潜逃回了京城,便是给王爷击杀。
      这些离奇的传言,却半分也不曾传到青罗的耳中。初雪落下的时候,她正在重华寺后山的禅院之中,听一曲意境空阔辽远的琴。如松风过耳,如大雪漫天,如星辰高照,如明月初生。那琴声里包含了四海宇内的一切,却又转瞬都化作了空无。就好像此时化在她掌心的这一朵初雪,从天至地,却又终究虚幻。
      一曲琴罢,青罗慢慢睁开了眼睛,心里涌动的情绪,也似乎都在这样空明澄静的琴声里消失了。
      青罗扶着一边侍立的翠墨,起身对面前抚琴的老僧行了一礼,微笑道,“时常劳烦大师来替我凝神,实在是过意不去。”
      抚琴之人正是重华寺的主持定慧大师,见这西疆尊贵的王妃对自己恭敬行礼,面上也并无惶恐之色,只微笑道,“王妃不必客气。既然老衲应承了王爷和太妃,要照拂王妃的身体,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只是琴曲虽然宁心,却也不能治根本。王妃心气郁结不舒,还要自己想开些才是。”
      青罗点头道,“大师的意思我明白。如今每日随着太妃听大师的教诲,心里也觉得好些了。”
      一边的翠墨笑道,“大师的琴也真是神妙,我们王妃才上山的时候,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稳,叫我们好生着急。没想到大师一来,王妃听了琴,如今夜里竟再不曾惊醒了。只是每日劳动大师,也着实辛苦。若非什么不传之秘,大师可否能把这一曲教了我?日后我为王妃抚这一曲琴,也就不必再麻烦大师。”
      定慧大师还不曾说话,青罗先轻声斥道,“又胡乱说话了。大师自然是不会藏私的,只是你一个小小丫头,哪里有那样的慧根?大师的琴,又岂是一般人能够学来的?我自觉此生断不能领会万一,更不敢开口说要习琴,你倒是无知轻狂,开口说这样的话。”又对定慧大师欠身道,“婢子无知,请大师勿要责怪才好。”
      翠墨听青罗如此说,也忙对定慧大师行礼赔不是。
      定慧大师笑道,“王妃不必如此,不妨事的。这一曲,自然不是什么不传之秘。昔年修习古琴一道,也只为静心修佛罢了。如今能有医人之用,也是意外之喜。若是真能以此造福他人,自然是我所愿。只是这琴为心声,却是各自有别,不能混同。”
      说着瞧着青罗笑道,“老衲曾经听过王爷抚琴,意气风发,壮怀激烈,乃是极好的。王妃若是想学琴,怎么倒不曾向王爷求教呢?”
      青罗被那话里“意气风发,壮怀激烈”听得一震,转而只是笑道,“也不是不曾想过,只是往日里事忙,倒是不得空了。”
      定慧大师点头道,“若是诸事繁杂,心思不静,倒的确不宜了。方才王妃说慧根不足,倒并非如此。王妃自然是绝顶聪慧的人,若学琴,必然是情致高雅。只是方才说的乃是这静心之曲,王妃聪慧,心思却难以澄净,难入空明禅定之境,就算是抚琴,也难以宁神。琴声最能动人心肠,王爷意志坚定,倒是不妨事的。王妃如今心里牵挂太多,若是被自身所惑,倒更是有害而无益了。”
      青罗听他说的厉害,便点头道,“大师的教诲,青罗记下了。只是大师这琴冠绝天下,却可惜没有人能如大师一般心入禅境,再难传承了。”
      定慧大师摇摇头,脸上却极罕见的露出了茫然的神情来,“若说全然没有,倒也并非如此。昔年,我也曾有一位弟子,最具慧根,心思澄净,佛法修习虽未臻化境,当日琴心却犹在我之上。”顿了顿又道,“只是可惜了。”
      定慧大师不再多说,青罗心里却是十分明白。当年慧恒乃是定慧大师第一得意的弟子,却只因与怀蓉一段纠葛,最后竟然落得那样下场。青罗冷眼瞧着,即使在如定慧大师这样的高人眼里,也仍旧有放不下的事情。而慧恒,就是他心里最放不下的存一个存在。想必二人之间的情分,犹如父子,犹如祖孙罢。
      其实何止是定慧大师呢?青罗在封太妃身边这些日子,也见太妃苍老了好些。她本年事已高,如今更是枯槁,身子也大不如前了。这一番变化,多半是因为怀蓉出事的缘故。至于怀蓉,青罗心里深深明白,她当日远嫁敦煌只是为了郑姨娘,如今消失于大火,却仍旧是为了当年在重华寺中,那些她不能割舍的岁月。
      慧恒已死,怀蓉失踪。封太妃和定慧大师虽都不曾说什么,然而怀蓉于慧恒一事,却是梗在永靖王府与重华寺之间的一根刺了。只是这一根刺,青罗自知是拔不出来了。望着眼前如佛一般慈悲,却又流露出寻常老者的哀戚的高僧,青罗想要开口安慰,却始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正在此时,润玉走进来道,“长郡主上山来了,在静绿别馆等着呢,王妃可要过去?”
      青罗并不曾想到怀芷此时会上山,自然也不好晾着她在那里等着。这一日的佛经也讲完,青罗便对定慧大师告辞,扶着翠墨慢慢出了禅院,润玉就在后头跟着。
      重华寺后山之中,松林环护下有温泉十几眼,称为梦鹤沼,一旁建了一座别馆,号为静绿,与重华寺不过二里远近。这一处乃是专门沐浴温泉之处,平时并无人居住。太妃常年在山中修佛,也只住在寺后的禅院中,并不在此居住。
      青罗这一回上山乃是养胎,静绿别馆地气温润,故而特意安排了在那里。如今她身子还方便,却神思不宁,夜里难以安睡。邱先生临去之前也替青罗诊过脉,后来定慧大师也是一样的说法,道每日闷在屋子里,倒更容易胡思乱想,于身体无益。故而太妃嘱咐她每日前来自己所居住的禅院中,听定慧大师说一说佛法,或听一听琴,一来宁静心神,二来也是叫她多走动走动的意思。
      这二里路程虽不远,却是青石阶铺砌的缓坡,生着不少青苔。如今落了初雪,愈发的湿滑起来。翠墨小心扶着青罗,润玉在一旁打着伞,走的十分小心。二里路中途,路旁安着一座小小茅亭。此时薄薄覆盖了一层细雪,枯黄的颜色像是萌了一层白纱一样。在四周苍翠沉黯的松林衬托下,倒比往日更觉得好看些。
      今日山路湿滑走起来费力,青罗走到此处就有些疲累了,扶着翠墨岔进亭子里去,便要略坐坐。润玉忙走过来,将怀里抱着的锦褥往那充作桌椅的石头上一铺,又殷勤道,“王妃的手炉可还暖和?若是觉得冷,我这就去前头取一个新的过来。”
      青罗笑道,“你倒是想的周全,我也就在这略歇一口气,哪里要这样麻烦。等你一来一回的功夫,我自己都已经走回去了。”又望着四周道,“今年的初雪这样早,在这里赏景,也是不错的。”
      翠墨二人瞧着她脸色倒好,只是山中本就比外头更冷些,如今风雪虽不大,到底不能久坐。更何况,青罗自此那一年从西北回来,就落下了弱症,最是耐不得寒的。只是青罗兴致高,翠墨也不好强行阻止,只把自己身上的斗篷也解了下来,替她披在肩上。青罗也不推辞,望着翠墨一笑,就凝神望着远处。
      这一座茅亭虽是简陋,安置的所在却是极妙。重华山盛景虽不能尽揽,却也自有奥妙之处。远处山峦起伏,重华叠翠,本就是极美的。如今蒙上淡淡一层雪色,更填了几分情韵动人。不远处还能瞧见重华寺的重楼叠院,一色古朴的原木颜色,在古松翠柏的衬托下,倒真有几分仙境佛国的味道。四周是松林清新的气息,说不上芬芳,却也能叫人心神一清。在这绵延起伏的松林之海里,好像一切红尘俗事,都离自己很远似的。
      青罗心里明白,这就是怀慕要将自己送到此处的缘故了。如今就连裴梁也被远远地派去了敦煌,她在山中,真是一无所知了。只是身在红尘之外,心却又如何呢?就算她知道,为了腹中的孩儿计,她的确不该过问太多,只是一颗心却怎么也不能真正放下。
      青罗忽然想起那一年怀慕去西北战场,给自己寄回来的那一枝红梅。他到底心细,自己珍藏的那些东西,都叫人一起送入了静绿别馆。只是这一次,她却不能再像那一年一样,不管不顾就去他身边了。那时节,对于彼此都是全然的信任,同生共死的相伴,只是如今呢?她心知这轻易是不曾变的,只是到底隔了一层了。
      她也曾经想过,在这一日到来的时候要做一点什么,所以才会在裴梁身上下了如此多的心力。只是人算究竟不如天算,她不曾想到就连裴梁也在这关键的时候离开。就算他在自己身边,也不是当初自己手里握有的那柄利剑了。
      青罗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或许正是因为有了一个孩子,即将成为母亲,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能够杀伐决断的人了。如今她甚至已经不像那一日桃源川眼见他离去的时候那样,心如刀绞,涌动着愤怒,伤心,和恐惧。她的情绪好似真的被这空山无人给冲淡了,如今只剩下淡淡的苦涩,萦绕在眉间心上。她觉得有些累了,心里倦怠又柔软,在这安宁的巢居之中,她好像真的获得了某种麻醉和平静。就这样也好,在这里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闲人,安安稳稳地,等着那个结局。
      松风过处,青罗忽然在那冷冽熟悉的气息中,嗅到了一缕别样的味道,讶道,“哪里来的梅香?”翠墨和润玉一怔,都道,“这一处并不曾听说有梅林,许是王妃久不见梅花,心里想着了罢。”青罗却摇头道,“分明是梅香,再不会错的。”话音刚落,山下小径转出一个人来,手里正捧着好大一枝红梅,遮住了脸面看不清模样,笑语却轻快明晰,“王妃嫂嫂好灵的鼻子。”
      那人步履轻快,不一时就走到亭中,将花束移开,一张脸笑吟吟的,正是董润。青罗倒不曾想是他来,真有几分欣喜,“你怎么来了?王爷不在城中,你新晋了九卿之位,倒来山里躲懒拖滑了。”
      董润笑道,“王妃嫂嫂先别骂我,先说这花好不好?”
      青罗笑道,“自然是好的。这重华寺山中松柏多,梅花却少,我还真有些想着呢。这一枝放在屋子里,被暖气一烘,只怕满屋子都是香的。我很喜欢,可要多谢你。”
      董润笑道,“王妃嫂嫂喜欢就好。”脸上俱是欢快神采,“果然不错。”
      青罗一怔,转而笑语,“让我猜上一猜,你自然不会是专程来为我送梅花的,若是别的事情来,也没有这样细巧心思,自然是别人的主意。至于谁能有这样的主意,”
      青罗望着董润抿嘴一笑,“自然是清玫妹妹了。”见他神情欢喜,忍不住又打趣一句道,“只是方家与董家府邸隔得甚远,这雪天里,清玫妹妹也自然不会有闲暇出门,想必不是门前偶然遇上的。倒不知你这主意,是怎么得来的呢。”
      董润先是一怔,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反而爽朗笑道,“王妃嫂嫂既然看的清楚,我也不瞒着嫂嫂。自那一日在园子里和清玫姑娘多说了几句话,这些日子倒是多有书信往来。她知我今日要来重华山,便说了一句,山中虽最是养人,却也清寒乏味,若是带一枝娇艳红梅来,王妃嫂嫂自然欢喜。”又道,“清玫姑娘还说,这些日子不得相见甚是想念,却又不敢扰了王妃嫂嫂的清净,否则必会来山中陪伴王妃的。”
      青罗一笑,“我不过在这里是个闲人,哪里又怕什么搅扰清净?我倒想着有人和我说说话儿更好呢。只是,想来也不是她想来见我就能来的。”
      青罗说着,唇角噙了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这神情落在董润眼里,心里也是一跳,却也不好议论什么,只笑道,“来与不来,自然都是为了王妃嫂嫂好,嫂嫂心里也明白。”
      青罗淡淡一笑,却也不置可否,只温颜瞧着董润道,“你与清玫妹妹投契,自然是好。等王爷和你兄长回来,便去方家提亲罢。你们兄弟父母不在了,王爷出面,还有长兄,也必然会为你做主的。”
      董润疏朗一笑,“王妃姐姐如今要做母亲的人了,果然和以前不一样,和长郡主一样爱做媒呢。我听清玫姑娘说起,长郡主有一日瞧见了我们往来的书信,也是这样说法。只是还不曾到那一步呢,王妃嫂嫂过于操心了。若真是缘分到了,我不待王妃嫂嫂和长郡主说,自然自己就会去的。”
      青罗见他如此坦诚,倒有些惊讶,“你和清玫妹妹倒是一样,说话毫无扭捏,这性子我倒是喜欢。长郡主既然如此说,想必也是对你十分满意,和我的心思是一样的。”说着叹了口气道,“若是彼此性子投契,门户又是相当,父母亲人皆没有异议,哪有比这样更好的姻缘呢?切莫犹豫失了机会,倒叫不得这缘分的人瞧着伤心。”说着深深望着董润道,“你心里有数,我也是放心的。”
      董润见青罗神情有些感怀的意思,也不敢猜度,只应了是。
      又想起了一事,笑道,“说起这个来,王妃只怕还不知道罢?前几日清珏姑娘说起,家里收到敦煌来的书信,道方家的文岄小爷求了父兄,等王爷回来,就要上王府提亲,求娶三郡主呢。”
      董润说着倒自嘲了一声,“原本觉得他只是个孩子,不曾想这亲事上,他却要赶在前头。”
      此话青罗倒是不曾听过,细想起来,也并无什么意外。当初让怀蕊一起去,本也就存了这样的意思。这话既然说了,青罗心里忖度,怀蕊自己想必也愿意,青罗自然是喜闻乐见。只是文岄年纪虽小,却也不是轻狂人,如今到了敦煌没有几日,竟有了这样明白的想法,倒叫她有些奇怪。想必是西北出了什么事情,才能促使了两人关系的进展,然而是怎样的一件事情,她却想不明白了。
      青罗倒也并不曾深想,听了如此好消息,心里也觉得愉悦,笑道,“你们倒是凑着巧儿,等王爷回来,说不得就一起替你们办了。”又道,“自从二妹妹失踪,太妃这些日子也颇有些郁郁的样子,老人家最禁不得这些。若是听了这些好消息,想必也高兴,若不是大姐姐还在别馆里等着,我这就回去给她说一说。”
      董润笑道,“这也不是一二日的事情,王妃嫂嫂不用急在一时。”
      青罗本也只是一说,便点了头,“我在这里也坐了许久,倒叫大姐姐久等了。”嘱咐道,“翠墨替我打着伞,润玉且把那梅花抱着,咱们这就走。”
      见董润立在一边,忽笑道,“和你说了半日的话高兴,我倒是忘了,你怎么得空上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董润笑道,“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王爷临走的时候说了,太妃和王妃嫂嫂都在重华山上,令我多多照顾。前一阵子事忙,我也不得空儿,倒是疏忽了。今日初雪,我怕山上短了什么东西,就亲自送了些御寒的炭火上来,还有一些常用的物事。才刚已去了太妃处,只是太妃在佛堂念经,我不便打扰,这才上来,倒正巧遇见王妃姐姐。”又道,“山路湿滑,翠墨姑娘扶着王妃嫂嫂,又要撑伞,只怕不够稳妥。这梅花颇为沉重,我还是替王妃嫂嫂送上山去吧。”
      青罗也不想有它,便笑道,“你冒着风雪上来,本就该请你去喝一杯热茶再走的。此时天色渐晚,你既然无什么大事,便随我去别馆坐坐,用了晚膳再走罢。”
      董润闻言笑道,“嫂嫂盛情,却之不恭了。”说着四人便起身,翠墨润玉仍旧随着青罗在前头走,董润便抱着梅花在后头慢慢跟着。
      又慢慢走了一程,只觉得温润之气拂面,就连风雪夜小了些似的。再转过两个弯,眼前忽然升腾起蒙蒙水雾,在这初雪里头显得十分梦幻,犹如仙境。隔着水雾,隐隐约约看得见那边有几处别致亭阁,被这雾气缭绕,更显幽雅。
      董润笑道,“这静绿别馆,小时候倒是常来的,这些年不曾来,倒更显得清幽了。”瞧着眼前的汤池道,“这一片不过是外湖,我记得最好的那几眼温泉还在后头,冬日里泡了最是解乏。其中有一眼,当年老王爷赐了给我们几个孩子,说是我们可以尽情戏耍大闹,不必拘束呢。”
      青罗笑道,“瞧你这意思,这一盏茶一顿饭,竟是不能打发你了。”
      董润笑道,“嫂嫂说笑呢。如今嫂嫂在这里居住,我岂敢前来叨扰?”说着眉头微微一皱,“孩童时候的事了,当初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回想起来,倒是十分怀念了。只是当日的场景,到底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青罗见董润一向开朗的神情里露出了哀戚,却也不便多问,只扶着翠墨一路往里头走去。进了别馆正室,却见四下里安安静静,并不曾有课。
      见砚香迎出来,便讶然道,“不是说大姐姐来了?怎么不见人呢?”
      砚香一边嘱咐了润玉去取瓶子来插那梅花,一边又唤了澄玉奉上热腾腾的牛乳出来,听见青罗问话,倒不曾放在心上,只是讶道,“王妃没有碰见长郡主?长郡主才来,就有人追了过来,说是城中有要事等着长郡主料理,没奈何就走了。已经走了好一会子,王妃若是在路上没见着,想必是走岔了。”
      青罗也不知怀芷来是什么事,心里微微觉得奇怪,倒也并未深想,只笑道,“也罢了,倒让我忙忙地赶了回来。只是没有遇见大姐姐,倒也奇怪。”
      倒是董润笑道,“这也不奇怪,王妃嫂嫂方才走的乃是重华寺过来的小路,虽然近便,却是青石阶,车马是不能走的。长郡主从城中来,必然是从别馆西头那条车马路更便宜些。我才刚先去了重华寺拜访,才碰巧遇见了王妃嫂嫂,后头搬运物资的车马,只怕过一会子就要从那条路上来了。”
      砚香笑道,“我在这府里头这么多年,倒也不曾来过这静绿别馆,这一回随着王妃来住着,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往返也都是走底下的山路往重华寺去。却从不曾想过那一条车马道是通往哪里去的。长郡主方才走的急,我都不曾来得及送出去,竟也没注意她走的是什么路。”
      正说着话,果然外头有丫头进来回话,“外头到了一队车马,说是奉董润大人之命来给王妃送东西的。”
      青罗一点头,嘱咐砚香道,“你们出去瞧瞧,按数目清点了收下。这冰天雪地的走山路,实在是辛苦,务必好生打赏送东西的人。”
      砚香随口应了,就随着那丫头一起出去,。
      董润笑道,“王妃嫂嫂打赏了送东西的人,怎么忘了,我也是送东西的人,倒不想着打赏我?”
      青罗笑道,“是了,你自然是首功,还亲自送了这一大一枝梅花来给我,焉能不谢呢?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谢你,这山上的松菌最好,一会让翠墨亲自给你熬了汤喝,如何?她的手艺是最好的,你可是有口福了。”
      董润笑道,“那我多谢王妃嫂嫂了。”又对翠墨道,“也多谢翠墨姑娘。”
      青罗笑着瞧了翠墨一眼,“这还是靠着你的面子呢,如今翠墨也大了,我这里上上下下的丫头都听她调派,她自己倒是懒怠起来,连我想让她做个什么吃的,也总是推脱不得空儿呢。”
      翠墨嗔怪道,“王妃又冤枉我。如今王妃身子要紧,身边一切事情都要小心,我若是管王妃的饮食,只怕要整日呆在厨房里头呢。这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我放心不下王妃,必得每日跟在身边才好。这厨房里头的事情,只要多请砚香妹妹费心了。”
      又笑着指了指正插花的润玉笑道,“这里还有一个呢,厨房里的时期一点半点也不肯挨着,只每日跟着王妃前后左右地晃荡,倒是辛苦了澄玉,每日留在别馆里头,连门都不得出。”
      一边侍奉的澄玉笑道,“润玉原本比我机灵,跟在王妃身边自然伶俐解闷。不像是我,拙嘴笨腮的,在王妃身边平白惹人生气,倒不如在厨房里头替王妃多琢磨些好吃的,自己还能借着试膳,偷偷吃上几口呢。”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王妃瞧瞧,我都胖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笑了起来,青罗笑道,“你瞧这几句话,哪里像是愚笨的样子,分明是在给我邀功请赏呢。”说着就对翠墨道,我走的时候记得有一碗糖蒸酥酪,就给了澄玉吧,她年纪小,最爱这些甜腻的东西。这山里比不得王府里头,到底短些。既然她说的这样可怜见儿的,就赏了她罢。”
      澄玉忙笑着谢了赏,翠墨就道,“有这样伶俐的润玉妹妹,和这样贴心的澄玉妹妹,显见得王妃是嫌弃我了。罢了罢了,两位妹妹在这里宽坐,我这就去厨房,给董大人做汤。”说着便笑着走了。
      青罗知她不过是打趣,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和董润说着些闲话。董润说话风趣,倒也不觉得气闷,不知不觉就过了许久。正巧翠墨嘱咐了摆饭,便一起用了晚膳,虽是家常便饭,气氛却十分融洽。
      一时饭毕,董润见天色已晚,便告辞下山。青罗也不留客,只命润玉送了出去。
      出了别馆,董润对润玉一拱手道,“夜雪风寒,姑娘不必多送。”
      润玉一笑行礼,“那董大人路上小心。”便转身回了别馆。
      等润玉进了门,董润仍旧站在那里,望着静绿别馆的大门出了一会子神。
      此时一边黑黢黢的松林里头忽然闪出一道暗黑色的影子,对董润低声道,“二爷,我已经亲眼看见长郡主的车驾下山去了,大人放心。”
      董润点头道,“如此就好。”说着又叹一口气道,“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奉了王爷和长兄之命,要保这静绿别馆中的清净,别的都罢了,只有长郡主这里难办。当初清凉谷的事情,我就被长兄斥责了一顿,骂了也就骂了,如今王妃好容易安了心,若是再让人扰了她的清净,只怕要出事。”
      说着就对那黑衣人道,“以后城中对长郡主还要多留心,若是一旦有了动静,立刻来禀。”
      黑衣人低低应了声是,又道,“那小姐的事情,二爷可曾想好要怎么做?”
      董润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只是在夜色中并无人看得清楚,“此时不能冒进,只能徐徐图之。此事切记,不能报到前线让长兄知道,若是露出了一丝风声,我拿你是问。”
      黑衣人应了,迟疑了却又道,“只是如今西疆与敦煌的事情实在有些棘手,尤其是小姐的事情,别说二爷没有法子,就连敦煌那边,文岄小爷和三郡主也是一筹莫展。大爷行事最是缜密,若是能出出主意,只怕会好些。”
      董润叹了口气道,“如今前线还算平稳,后方竟是如此艰危,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然而长兄如今,”顿了顿道,“罢了,还是莫要让他分神的好。如今他远在千里之外,就算再智计无双,又能怎么样呢?何况他眼下这样,焉知不是素日操心太过的缘故。”
      那人也不敢说什么,却听董润低声又道,“方家的大爷和二爷跟着王爷一起去了玉晖峡,两位老爷却在,蓉城一时半刻还稳得住,倒也不妨事。只是敦煌那边却十分麻烦,文岄太小,怀蕊如今听说还受了伤,文崎还没消息,柳将军虽在,却不知道有没有从二郡主的事情里回过神来。可恨我受王爷之托守护蓉城,竟不能前去一解危局。”
      董润的眼睛穿过层层雪雾,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还有一样,王妃身边来的人务必小心谨慎,留心那个人的动静,不能让她和敦煌或者任何什么人有接触。”说着声音里有了一丝冷酷,“她既然想跟在王妃身边也好,就让她片刻也不得消失就是了。”
      黑衣人应了,董润道,“咱们走罢。咱们今日闹了这一出,等回到蓉城,长郡主只怕还要急招明正院议事呢。这一夜,怎么也不能清净了。”
      那黑衣人便从林子里牵了两匹马出来,二人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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