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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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卅三章(14)重阳节近多风雨



      韩劲节还不曾想明白,忽然走出来一个人道,“陛下赎罪,微臣来迟。”
      众人一瞧来人,却是席上未曾露面的南安王苏准。众人见他在这关键时候忽然出现,都是心下一惊。韩劲节也是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却不知他的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帝点头道,“无妨。王爷怎么此时才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不成?”
      苏准微一迟疑,也一样跪倒在地,“老臣请陛下赎罪,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回禀陛下。”
      皇帝道,“你只管说就是,我恕你无罪。”
      苏准又一叩首,转头吩咐道,“将二人带上来。”
      苏准的侍从便带了一男一女出来,韩劲节一瞧,身上的剑伤便是一痛,那被推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韩信知与清珏二人。韩信知脸色苍白,看了自己一眼,又转过脸去忧心忡忡地瞧着清珏。清珏却像是毫不在乎的样子,看了苏衡一眼,便低着头看着自己裙角绣着的一枝雪白夹竹桃花,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忠顺王瞧着这二人,却是十分的疑惑。瞧着一边的北静王,也是一样的迷惑神色。然而看韩劲节的神情,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而苏衡的脸上,竟然也是一片煞白。忠顺王便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苏准便道,“此事说起来与微臣家里有关。前一阵子犬子蒙冤入狱,容安郡主为了救人,孤身去了韩丞相府中,求丞相网开一面。却不曾想,在韩丞相府中,竟然遇见了自己的妹妹清珏。清珏与韩丞相并无丝毫瓜葛,却不知为何,居于丞相府中,并极受优待。等犬子洗脱了冤屈,接了容安郡主回到家中,郡主本想将清珏一起接回来,却不想清珏不愿离去,还数次求告郡主,莫要将她在韩丞相府中一事告知别人。”
      “郡主究竟是女子心软,虽然觉得此事不妥,却念在姐妹之情,并未追究。然而此事放在心里,到底露出了几分忧愁神色,被犬子察觉。多番询问,才知道了究竟。犬子也觉得此事不妥,便来回禀于我,请我拿个主意。”
      “我听闻此事,心里更是觉得不安。西疆与京城距离遥远,这些年来,丞相虽力主议和,却也不曾听闻丞相与蓉城的方家有什么往来。此事非但关乎丞相的声誉,也一样关乎容安郡主家门的声誉。郡主与犬子乃是夫妻,郡主家中的声誉,也与我南安王府息息相关。微臣心里惶恐,便着人细细调查了此事,却不曾想,结果叫我大为震惊,左思右想之下,非得禀报陛下不可。”
      苏准说了许久,此时深深吸了口气,“微臣多番调查得知,韩丞相昔年身边曾有一位女子,形影不离,关系十分密切,唤作韩芳姿。外人有的以为是丞相的妹妹,也有人以为是丞相的妾室,却也都只是猜测。那人忽然有一日消失不见,微臣也是查看了所有蛛丝马迹才知,这位韩芳姿姑娘,后来竟被丞相送去了西疆,成了永靖王的姑父,方正同的妾室,侍奉在长郡主上官亭的身边。芳姿姑娘为方正同生下了一位女儿,便是容安郡主庶出的堂妹清珏。”
      众人皆瞠目结舌,苏准又道,“丞相将亲信之人送去西疆重臣身边为妾,却又无人知晓,这本就叫人起疑。回想起这些年西疆探子回禀的消息,两下里一对照,更叫人觉得奇怪。”
      “当年上官怀思与上官怀慕兄弟争夺王位,上官怀慕求战,而其兄上官怀思,却有意和朝廷议和。微臣听说,身为王族近亲,方家却一直暗地里支持上官怀思争夺储位。方家真正的家主,乃是长郡主的夫婿方正同。若不是他属意,方家上下,为何不支持嫡出的世子怀慕,反倒去扶持一个无甚根基的怀思?至于那些主战的家族,例如柳家和董家,那些年里却接连受了打击,人丁寥寥。直到上官怀慕继承了王位,这两家人才重新被重用。”
      苏准又叩首道,“微臣猜想韩芳姿,便是丞相派去西疆结盟的信使。其目的就是与西疆的方家勾结在一处,在京城牵制我朝廷进军西疆,在那一边,又暗地里利用方家打压蓉城中主战的一派。如今韩芳姿已经去世多年,上官怀慕做了永靖王,柳家、董家复兴,方家在西疆的势力不如从前。所以微臣猜想,这清珏姑娘,便是接替了其母的位置,前来京城,与韩丞相商议对策。”
      忠顺王听到此处,脸色已是大变,却仍旧颤声道,“就算是清珏姑娘到了韩丞相府中,或许是只是一叙其母与丞相的故人之谊,王爷怎么能断定,清珏姑娘乃是西疆派来的?”
      苏准一点头道,“不错,我原本只是猜测。然而我孤注一掷,前去探问之时,却正巧看见,清珏姑娘与韩公子正独处一室,商议着天下大局。陛下若是不信,这一张地图可以为证。”说着就展开一幅地图来,上头做着许多标注,还有些文字注释,正是韩信知与清珏的手笔。
      苏准又道,“还有一样,我从韩丞相府中,搜出了当年韩芳姿与韩丞相的往来书信,皆藏在她留下画卷的卷轴之中。这些画卷,听闻韩丞相一直私室珍藏,不许寻常人进去一步。只是前一阵子丞相府失火,这些东西才都被搬了出来,让微臣有了机会。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拆开一阅。这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余的画卷,此时还在丞相府中,微臣派人暗地里看管,想必方才北静王与忠顺王两位王爷也亲眼瞧见,可知并非我私自放了进去的。”
      苏准说着便从袖中取出几卷帛书来,那帛书显见年岁久了,微微泛着黄,还有几处像是经了火,焦糊了一些。每一卷帛书皆画着一枝夹竹桃花,并一连绘着四个月亮,东升西落,各自不同。帛书上头的字迹,清晰犹如昨日。韩芳姿是如何去的西疆,又是为何要嫁与方正同,婚后又是如何劝说他在蓉城众人之中主和,皆写的一清二楚。
      众人皆吸了一口气,忠顺王看见那东西脸色发白。方才他于北静王,的确在一座小楼上瞧见过他说的画卷,却并没有搜查。如今再要去查,只怕里头还藏着这样的东西。若说不曾见过,却有北静王在侧。若要毁形灭迹,自己与北静王带去的人,此时还将丞相府围得水泄不通,半分机会也没有。
      苏准又道,“方正同出身名门,乃是西疆一等一的名将,又是上官启的妹夫,上官怀慕的姑父,论理该是永靖王的近臣才是。可是他却常年驻守在南边的颖城,虽不曾明言主和,多年来与朝廷之间数次战争,他却也从不曾参与,而是袖手旁观。可见韩芳姿的存在,还是有些作用的。只是如今,蓉城未动,朝廷却已经意图发兵。想必丞相着了慌,这才急寻方家商议。”
      “丞相先是诈死,让朝中所有与丞相府作对之人皆浮出水面,再忽然来一个死而复生,将这些原本或者藏在暗处的人一网打尽。而所谓的西疆叛贼行刺,或者也是丞相演的一出戏,只等着看哪些人是主战之人,是他的敌人。陛下只管看,当日丞相举丧期间力主一战的人,如今不是被降了职,便是远调去边塞。而我的儿子,更是险些在这一场阴谋里头丢了性命。就连陛下,不是也险些遭遇不测?”
      苏准忽然叩首道,“丞相与西疆有所联络,微臣本不敢多想什么。丞相思虑深远,若是能牵制西疆的势力,为我朝廷厉兵秣马准备时间,微臣自然万分感激。然而丞相却对朝廷中人狠下毒手,要将微臣与朝中忠臣皆置于死地,微臣实在痛心不已。”说着便叩首不止,老泪纵横。
      皇帝不曾说话,往前倾了倾身子,似乎是想要看清众人神情。龙袍不小心扫到了面前的玉匣,玉匣碎裂了一地,里头的药粉洒出来一地,却又露出一卷帛书来。与方才的那些帛布一模一样,也绣着一样的夹竹桃花,画着一样的月亮。上头的字迹,却与方才并非同一人。上头写的,便是如何送药,如何诈死,如何行刺暗害等事。书信最后盖着的,乃是方正同的印。
      绢帛里头,还露出一样东西。小巧玲珑的一枚扇坠,乃是夹竹桃花叶相依的纹样,通体雪白。清珏本来一直漠不关心似的听着,见了这扇坠,却忽然变了脸色,再取出自己袖中的扇子,那做扇坠儿的玉珏,却已经不知去向。
      只听北静王惊呼道,“臣与韩丞相同朝共事多年,分明记得丞相衣带上常年系着一枚玉珏,与这一枚,正是一对。”便有内监上前查看,果然从韩劲节衣带上解下了一枚玉珏,与那一块显然是一对,玉的纹理皆是一样,只是带着一抹隐隐的红晕。而清珏手中的团扇展开,分明也是与那帛书一样的图样。
      画卷里的帛书,乃是丞相府收藏多年的旧物,自然做不得假。玉匣里的帛书和玉珏,乃是忠顺王也北静王一起搜了出来,又是陛下无意间打开瞧见,自然也做不得假。而韩劲节身上的玉珏,与清珏手中的折扇,更是他们二人自己身上得来,断不会是有人陷害。四下里一对照,韩劲节心里明白,他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这么多年的争夺倾轧,他不曾想到,竟然是在此时尘埃落定,结局分明。他更不曾想到,最近成为自己罪证的,竟然会是芳姿和清珏。他小心珍藏在心里的东西,他心里唯一脆弱的部分,成为他最后致命的一刀。他用那些纷繁如雪的夹竹桃花将这些都藏了起来,以为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发现,而随着那一场大火烧尽了那些花树,他藏起来的一切秘密,也就都暴露在了人前。
      韩劲节深深瞧了苏准父子与澎涞三人一眼。这样一场局,布局如此周密,步步将他引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算起来,其实也不到一月,竟然能布下如此一张周密的大网,抓到他唯一的软肋。他藏得这样深,却还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这一切似乎是天意,是自己将芳姿送去了西疆,也是自己将清珏带回了丞相府,同样是自己,将带来腥风血雨的清琼送到了清珏的身边,并因心中唯一的一点不舍和留恋,错失了赢下这一局棋的最好时机。虽然他输了,却也只有一声长叹。
      韩劲节又抬头,望着帝座上的那个人,仍旧被玉毓遮了脸,看不清神情。是了,其实布下这个局的人,又何止是南安王府呢?退入深宫的闵妃,一旁应援的北静王,还有这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他们一起布下了这个局,不过是想要自己死。他一生劳碌谋算,最后并不是死在政敌的手中,而是死在了君王的手里。
      他早知道皇帝的心里,是想要收服诸藩的。可是自己还是看错了他,错估了他的决心和决断,也错估了他的狠心和隐忍。这个沉默不语的,总是冷漠得像是事不关己的人,这么多年来等着的只怕就是这一日吧?将牵制着他的自己,还有自己身后所有牵制了王权的人一举击溃。他几乎能想象得到,接下来的一切会是怎样发展。自己的诈死诱出了所有与自己为敌或摇摆不定的人,苏衡的入狱,皇帝的昏迷,也同样诱出了所有与皇权为敌的人。所有的试探都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一场清洗。
      他也几乎能够想象的到,那玉毓之后的眼睛此时是何等得明亮而锐利,许多年前,他曾在新君登基的时候,在那个初次黄袍加身的少年的脸上看见过那样一双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能忘记呢?所有冷淡的,慵倦的神情,都不过只是那个人的伪装,当年初登大宝时候还来不及遮掩的那双眼睛,才是真实的。
      可是在这样一双眼睛底下的人,又有谁能够幸免吗?自己不能,苏家也不能,没有任何人能够与皇权同列。皇帝当初对自己,不也是分外倚重的吗?就在片刻前,自己献上的紫菊还被封为神品,而与自己联络一派的皇后,还受到了皇帝的垂怜。
      这一切都是假的,对自己是假的,对苏家,又为何一定是真的呢?他们不过也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柄剑罢了,此时用得上,便是无上利器,等到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那一日,他们的结局,也未必比自己就好些。没有什么能救得了他们,大权在握没有用,太平宫中的闵妃娘娘也没有用。只是可笑,此时此刻布局的这些人都看不明白,他们自己,也都早在这一张罗网之中。他们以为自己赢了,其实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会是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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