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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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卅三章(13)重阳节近多风雨



      韩劲节一时之间心里纷乱,倒并不曾看见上头坐着的紫曼起身,对皇帝与皇后道,“臣妾身体不适,望陛下准我先行告退。”
      皇后道,“闵妃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瞧上一瞧?”
      紫曼摇头笑道,“不妨事,无需惊动太医。”说着往下头婉莹的地方一指,“澎涞先生乃是国手,听闻澎涞先生的夫人,也对岐黄之术颇有研究,不如请夫人随我一同去宫中,替我瞧一瞧如何?”又对皇后道,“臣妾身居宫中,对家中之事也十分记挂,难得今日与嫂嫂相见,能否请陛下与娘娘恩准,许嫂嫂也一同入宫,与我一叙天伦?”
      紫曼这话说的合情合理,皇后也不好驳的。如今千钧一发,她身为南安王府的郡主,离去避一避嫌,也并无不可。皇后见皇帝不说话,也就道,“既然如此,世子妃与甄夫人就随着闵妃一起去罢。”
      清琼与婉莹二人便离席,一左一右随着紫曼离去。婉莹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终于看清了她如今的模样。袭绿色的宫装华美精致,发上纯金的翟凤熠熠生光,再也不是当初的模样了。和所有的妃嫔们一样,被胭脂水粉描摹地精致玲珑,比当年的清淡模样美了许多。
      婉莹望着前头闵妃的背影,回忆自己当年在南安王府中与她的一面之缘。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六,衣着素淡,绾着一枝珍珠莲花步摇,曳曳荡荡地遮去半边脸。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些孩子的天真,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忧思似的。那忧思也是淡的,静的,说不出的平和遥远。到了今日,那个十五六少女平和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如今的闵妃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像是嘲讽。却又不知道,她嘲弄的是谁。是她自己,还是这世上的别人。
      清琼不曾想到,自己还会再一次踏入这太平宫。太平宫里,还是一般无二的空旷。那一株古松,仍旧苍翠浓郁,只是那十几缸子的桂花,如今换成了百十盆金菊,在一路宫灯的照耀下,倒给这空旷的院子添了一分活气。
      清琼随着紫曼一直入了正殿,两个宫女奉上茶来,一个便是当初自己见过的蕊珠,另一个年岁略长些,倒是面生。清琼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果然又是云眉。熟悉的气息叫她的心,也舒缓了些。
      忽然听得一声脆响,一边的婉莹竟打碎了手中的茶盏。清琼惊讶地抬头望着婉莹,却见她一脸震惊地瞧着那个宫人。而那宫女,也并无丝毫退缩的神色,含笑瞧着她,那神情,倒像是看着自己年幼的妹妹似的。
      紫曼看着二人情状,脸上丝毫也没有惊讶的神色,挥挥手让蕊珠收拾了东西退下,瞧着婉莹笑道,“连我也不曾想到,澎涞先生的新婚妻子,竟然会是你。若不是亲眼瞧见了,我怎么也不会相信。”顿了顿又道,“姐姐她这些年在蓉城,过得可好?”
      婉莹低着头,眼角忽然就坠下了泪。从抱琴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明白,所谓甄婉莹,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她是什么人,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就连深宫中的闵妃都知道她的身份,甚至安排了抱琴与她相见,那南安王府的其他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而她的丈夫,南安王府中最透彻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呢。
      婉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落泪。她是甄婉莹也好,侍书也罢,如今她都是澎涞的妻子。她心里其实早就隐约意识到,其实澎涞知道自己是谁,从最初在朱雀大街上重逢的时候,他就知道。所谓甄婉莹这个身份,不过是她给自己,也给他的一个台阶罢了。让彼此都能把过去的一切忘记,假装初识,抛开一切负担,只需彼此作伴。
      属于侍书的一切,她只留下美好的那一部分,属于她和探春自幼作伴的那些时光。而那之后的一切,那些让她痛苦的往事,她都选择了忘记。就算清琼认出了她,她也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
      清琼和其他人不同,她和自己一样,也和青罗一样,需要的是一个和过去无关的身份,只求和身边之人好生厮守。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处境,甚至会羡慕自己这个重生的机会。
      可其他人不同。如今自己坠泪,或许是因为在紫曼和抱琴揭破自己的身份的这一刻,她又不得不以侍书的身份存活在这个世上了。那些她极力想要抛下,想要忘记的阴影,又张牙舞爪地扑了回来。
      在这山雨欲来的晚上,她隐约意识到其中的不祥。坐在这静寂的大殿之中的四个女子,清琼,紫曼,抱琴和自己,都好像处在一个怪物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头,她无处躲藏,只觉得害怕。甄婉莹这个名字是她在这世上最安全的一层屏障,就连这一层屏障,也都在这个夜里被撕碎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向他们袭来,而她再也无处躲藏。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天华门上,北静王与忠顺王一起跪在御座之下,脸色都是十分的严肃。原本围坐在席上的众臣见状,也纷纷跪在地下,一声也不敢吭。北静王面前放着小小一只玉匣子,不用说,众人也能隐隐猜到,这里头的东西是什么。
      内监走过去,北静王双手将玉匣呈上,先是递到澎涞面前。澎涞打开匣子仔细查看半晌,点了点头,又从怀里取出一只匣子,一样打开来,交给内监,一并呈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凝神瞧着御案上的两只匣子,半晌却不发一言。又过了良久,才一声长叹,“韩卿,你可知罪?”
      韩劲节瞧着那个玉匣,却冷冷一笑道,“两位王爷说是从老臣家中搜检出这样东西来,老臣却从不曾见过这东西。”
      说着便直视苏衡与澎涞道,“因前次老臣秉公执法,南安王世子想必对老臣怀恨在心。澎涞先生是南安王世子的家臣,又对这两种奇药了如指掌,焉知不是南安王府谋刺于我不成,又设了局来置我于死地?这世上有没有他说的那两种药,无人知晓。焉知不是他借着救醒陛下之功,编了这一出故事来将祸水引到老臣身上?听说那一日朱雀大街行刺陛下的人,喊得乃是西疆之人的口号,若真是西疆人所为,岂不是愚蠢之极?焉知不是南安王为求一战,特意安排了刺客演戏,以图戏弄民心?”
      又横了北静王一眼,“老臣受伤中毒之事,乃是闵妃娘娘提起,闵妃娘娘乃是南安王府的郡主,焉知不是受命于父兄来陷害于我?北静王与南安王府素来交好,此时忽然要查老臣的府邸,焉知不是与南安王府串通一气,趁机将这毒药放入老臣家中,意图诬害于我?”
      韩劲节以头抢地,大呼道,”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不愿陛下以举国之力犯险,惟愿化干戈为玉帛,与诸藩王议和,求天下百姓平安。南安王虽力主战事,老臣也从不敢疑王爷是想拥兵自重,一贯以为王爷也是为天下百姓计,不过与老臣政见不同罢了。如今,王爷竟然为了一己私怨,来陷害老臣于不忠不义,老臣百口莫辩,唯有以死明志罢了。望陛下成全。”说着竟忽的起身,往一旁的柱子上撞了过去。
      一边的侍卫还不曾出手,苏衡却猛地抢了过去,侧身挡住柱子,将韩劲节拦住,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瞧着他。侍卫这才回过神来,护住韩劲节,不容他再有这样激烈的举动。
      北静王却喝道,“丞相殿前如此失仪,莫不是想要以死要挟陛下?此等伎俩,当真让人不齿。”说着膝行几步,拜下道,“陛下明鉴,微臣与忠顺王爷一同进的丞相府邸,并未动半点手脚,陛下若是不信,只问忠顺王爷即可。”
      忠顺王微一迟疑,然而北静王方才的确不曾有丝毫异动,也只有点头默认。
      北静王又道,“若说微臣与南安王串通一气,纯属一派胡言。至于南安王府,若是真有意谋害丞相,何必用这不能即刻就死的药?陛下遇刺,苏衡世子险些就被丞相带着大理寺砍了头这样的局,未必也太险了些。”
      忠顺王见再这么下去,就算韩劲节的罪名没有实证,北静王这些话,也毋庸置疑会在皇帝心里扎一根钉子。眼见那御座上的人一眼不发,就可知事情不妙。忙道,“王爷与丞相不必口角。此时两下里皆没有确切的证据,或许真是来路不明的刺客所为,二位为这捕风捉影的事情大动干戈,却实在是伤了朝臣之间的和气。”
      北静王还未说话,却不曾想一直沉默不言的苏衡忽然跪下道,“陛下,如今虽然从韩丞相府中搜出了两位毒药,却也实在没有证据说明丞相与西疆之人勾结。然而此事事关微臣父亲与微臣的生死清白,微臣恳请陛下彻查。”说着便长跪不起。
      苏衡这一番话,倒叫韩劲节一怔。在此步步紧逼的关键时刻,他忽然退了一步,实在不知是什么用意。只是那一句与西疆之人勾结,却又叫他隐隐不安。这一句话,北静王方才也说了一次,如今苏衡又提起来,似乎是藏着什么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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