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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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卅二章(02)白云低处雁回峰



      婉莹点头,默默退下,回了自己这些日子居住的院落。这里这样安静,好像整个王府的动荡,都和这里无关似的。其实她再清楚不过,这一座小院,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外头的世界的。她连一日的平静也不曾有过,便又卷入了这样的风浪。只是这一次,再不为别的什么人,只是为了他罢了。她想,此时的自己或许有些像探春,那些想不清楚的,无从抉择的都放在一边,只是陪伴着愿意陪伴的人,帮他实现一切愿望。而此时此刻,她知道他的愿望前所未有的简单,他想要那个深宫里的帝王活下去,想要他效忠多年的人活下去。她不需要抉择,只需要竭尽全力地帮助他。
      忽然之间再次看见清琼,多少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与这王府里的其他人不同,清琼与自己是熟悉的。尽管自己更改了姓名,蒙上了容貌,也不可能真的瞒得过她。可是这又如何呢?来到这里,她早知道,终究会看见她。且不说如今清琼心里系着更要紧千百倍的事情,顾不得问她,就算她问了,又能如何?如今她只是甄婉莹而已。她想要的,反倒是揭下这一面轻纱,用自己的本来面目面对世人罢了。
      婉莹取出一件衣裳换上,珠翳蒙面,轻纱飘舞,揽镜自照,倒像是来自西域的胡商女儿,任谁也认不住她就是当年随涵宁公主陪嫁的侍女了。这一身衣服,是澎涞前一日送来给自己的。他已经筹谋好了一切,扮成这等模样陪在清琼身边,会让人想起,清琼不但是上官家的郡主,她本族的兄弟,还掌握着西北的重兵。
      他总是这样的算无遗策,有时候婉莹也觉得奇怪,这一座小院这样平凡和安静,然而天下之大,山川广漠,各方王霸,那些惊天动地之事,竟然都能在其中交错来往。他不过是一介布衣,心里的世界,却是无限无垠的。
      婉莹有时会想,不知他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关于他的过去,只有少年学医时候的只言片语。也许正因为他的一切都是靠缜密的算计得来,天下的人在他心里,才都不过是棋子。他这样的人,若是和苏衡怀慕一样,出身在王族,是不是又是一样天地?也许他能够像苏衡一样温厚,像怀慕一样飞扬,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冷漠无情。
      这一回,她知道自己也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可是和以往不同,这一次,是她甘愿地去做了这棋子。那一日他和自己说起让清琼去丞相府的计划,脸上的神情却并不轻松。她情知他并不放心,却又无瑕分身,所以自己拿定了主意,要替他去走这一遭。当时他神情十分惊讶,沉吟良久,却到底点了头。
      婉莹想,也许他本就想要自己跟着一起去,只是不愿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也许他担心这样的利用说出了口,自己就会离他而去。婉莹在那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一瞬间,他动了念却未曾开口,为了在这个人的心里,自己终究是有些不同。
      婉莹推开门,一帘雾雨扑面而来,雨中站着的那个人,却是她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出现的。婉莹怔怔地站在原地瞧着眼前的人,门外站着的人也定定地瞧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矛盾甚至是惊慌,像是怕她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似的。婉莹从不曾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模样,那神色没来由地叫她心里一颤,几乎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想要看清楚。
      澎涞站在门外,眼前的女子叫他惊艳,又有些震惊。他从不曾见她穿过这样异域风情的衣裳,只露出一双眼睛,却似乎有千言万语。眼前的人,叫他又回想起在血腥的杀戮里重逢的那个刹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要紧的关头回来找她,他只是感到有些恐慌,害怕自己再一次地失去她。
      那一日救回清琼,他心里已经谋定了这样的计划。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就想到,清琼的身边应该有一个可靠的人相伴,这样成事的机会更大。他想到了婉莹,然而他却没有开口。若是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开口要求,不论前路是荆棘还是烈火。可是这一次,他却不敢再开口,他只是害怕,若是自己把婉莹同侍书一样,再次当做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即使是因为棋局险恶不得不为,她也会离自己而去。
      他不敢冒这样的风险,失而复得之后,唯恐得而复失。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自己要求陪伴清琼前去。那一瞬间,他心里松了口气,也顾不得想许多,只是迅速地捕捉到了最有利的身份,给她送去了这样一身衣裳。可是当她真的穿着这样的一身衣裳出现在自己面前,即将要去那个危机莫名的地方的时候,他却再不曾觉得轻松,只是觉得恐慌。他这才开始意识到,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她去了,或者就再也回不来了。
      澎涞来不及多想,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婉莹,“你不要去。”
      婉莹闻言一怔,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想让我去的,也知道我去了,你能安心许多。怎么临到了眼前,又说这样的话?你放心,我自然会照顾好世子妃,不叫她有什么危险。”
      澎涞却摇头道,“你不要去。你说的不对,你去了,我非但不能安心,反倒会更不放心。我也不是怕她有什么危险,我只是怕你有什么危险。成与不成,任天命罢了,我只不想令你身处险境。”
      澎涞的语气平淡,婉莹的心里却被这几句简单的话激起了惊涛骇浪。她从不曾想过,他竟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就连那一日,他说让自己嫁给他,婉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震动。这样的一个人,竟然真的能有放下所有筹谋,只担心一个人的安全的时候。而那个人,竟然会是自己。她说不上此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生死别离,山重水复,如今这样的珍重,明明该是喜悦到无以复加,却带着沉甸甸的悲凉。
      婉莹又是微微一笑,抽出手来,缓缓替澎涞理了理被雾雨打湿的衣袖,“我知道你的心思,此时正是要紧时候,不必说这些,能为你做的,我自然都会去的。”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回来的。我信你,不会让我在那里遇上什么危险,就算有什么,你也会救了我出来,是也不是?”
      澎涞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却被婉莹挡住,“如此就足够了。”说完就转身离去,等澎涞回身去看,只留了雾雨中一个缥缈背影。
      京城秋雨,蓉城中却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宜园春山里的梧桐渐渐变黄,在日光下金灿灿的。春水仍旧溶溶曳曳,带着永不消竭的生机,活泼泼地往山下流去。飞蒙馆中供着几瓶新开的白菊,如玉团也似,花心却有一点鹅黄嫩绿,分外喜人。书案上摆着如林的笔,却并无纸张,反倒展着一叶芭蕉,阔大青碧,书着几行字,墨迹未干。
      怀慕进门的时候,只瞧见青罗倚在榻上,钗环半退,睡意惺忪。这一日有些燥热,一边润玉正拿着蕉叶扇子慢慢地替她扇着,见怀慕进来,忙比了个手势,叫不要出声儿。怀慕会意一笑,走过去替她垫了个软枕,接过了润玉手中的扇子,使了个眼色。润玉会意出去,怀慕便一边替青罗打扇,一边静静地瞧着她。
      眼前女子的睡颜娇柔天真,几乎像是个孩子,叫他情不自禁地觉得怜爱。眼前人成为自己的妻子已经三年有余,这样纯真无忧如孩童一样的神情,他却是极少看见的。就算是情深如海的时候,她的欢乐里也似乎总带着一点忧虑。但在这些日子里,她却又不同了。有时候他觉得她忽然就成熟了,开始越来越像一个母亲,就连抱着来请安的隽儿的时候,神情也和以往不同。有时候他却又觉得她忽然又变得天真,那些家国之事,往日她都了如指掌,如今却只愿安居在这小小春山之中,为一花一叶的舒卷飘落而忧愁欢喜。
      怀慕看着这个自己最熟悉最亲近的人的变化,觉得新奇而有趣,更多的,是一种安心和满足。她对自己来说是这样的重要,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人,出现在这个世上。青罗是这样坚强又聪明的一个人,在此之前,他敬她爱她,除了自己的妻子,他也将她当做自己的盟友和知己,当做这世上唯一能够和自己并肩而立的人,甚至有时候,她是自己的良师谋士,是自己的支撑保护。
      但是如今,她忽然就渺小了下去,安于做一个寻常的妻子,寻常的母亲,而他的心境,也渐渐地有了些变化。怀慕时常觉得,在此之前,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心里的梦想与激情,为了守护这片土地的责任。如今,他却想要将这世上所有一切的美好,都送到这个半睡半醒的女子,和她腹中的孩子眼前。他想要保护她们,给她们无忧无虑的一个世界,给她们无限的庇护和安全,让她们在这个世界的任何所在,都能活得自在而尊严。
      青罗醒来的时候,正看见怀慕凝神含笑地瞧着自己。隔着一架屏风,瞧得见院子里的花木葱茏,尤其是几株去年从清欢堂中移来的合欢花树开的如云霞铺陈,香气盈盈,直漫进屋子里来。怀慕这一日穿着一身白色的常服,衣袖上夹带了几点粉红的落花,他却丝毫也不曾察觉。头发也不似平时梳理齐整,倒有些慵倦的凌乱。
      青罗微笑起来,伸出手去,替他取下修上的合欢花瓣。
      怀慕笑道,“你醒了?”说着就搁下扇子起身,替她倒了一杯果子露,扶起青罗与她递到唇边。
      青罗接过慢慢饮尽了,“平日里你都要到晚间才能回来的,怎么今日这样早?”怀慕又接过杯子放在一边,微笑道,“今日没有什么事,早些来看你,难道不好?”又道,“瞧你这些日子只是贪睡,除了这个,可有什么觉得不好的地方?还有什么缺的没有?”
      青罗笑道,“你只有这么两句话,来来回回说个不住。我好得很呢,没有什么缺的,就算是有了,我自己岂不是比你还要清楚?你可别忘了,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物件儿,可都是经了我的手,就算是你这个王爷想要个什么,也还得来求我呢。”
      怀慕失笑道,“王妃说的很是,日高人渴,还求王妃瞧着我可怜,赐我一杯果子露罢。”
      青罗见他刻意做出那可怜模样来,忍不住一笑,伸手一推道,“眼见着是要做父亲的人了,还是这样没个正经样子,总爱与我取笑。”
      怀慕却索性也往榻上一歪,“这我可不管,每日里在明正院那些人跟前,多少个不自在,总要做一幅正经模样,连个衣服褶皱被人瞧见了,也要说我失礼。也就是在你面前,才能这样松快罢了。”说着瞧着青罗的腹部道,“等我的儿子长大了,我也要他和我一般倜傥风流,可不要成了个板正的道学先生。”
      二人正说笑,却听帘外一人笑道,“王妃说的便宜话儿,却叫我整日价累的不得闲儿。”二人回头去瞧,只见翠墨揭了帘子进来。怀慕多日不曾见翠墨,此一番打量,只觉得她形容与以往殊为不同。虽仍旧是闺阁少女的发式,一应钗环衣裳,已十分华丽,虽不及青罗、怀蕊,比之春绿庭中诸人,却也不差什么。最叫怀慕惊讶的是,当初跟在青罗身边那个爱说笑的天真无邪的小小侍女,脸上虽仍旧是盈盈笑意,举手投足之间,却有叫人不容小觑的高贵,和几分捉摸不透的矜持。
      青罗瞧见翠墨,却仍旧是和以往一样的神情,“你这蹄子,多帮我做了几日的事,就这样抱怨起来。”
      翠墨却笑道,“王妃方才和王爷说大话,我可是都听见了的。”
      说着拿起方才盛果子露的琉璃盏,学着青罗的口吻道,“王妃可别忘了,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物件儿,可都是经了我的手,就算是王妃想要个什么,也还得来求我呢。”说罢自己绷不住先笑了起来。
      青罗二人也是忍俊不禁,还是怀慕笑道,“王妃这些日子在园子里安心养胎,倒的确多辛苦了你。这么一大家子的事情忽然交到你手上,想必也十分劳神。我瞧着你到底是王妃悉心调教出的人,理家十分妥当,等孩子出生了,定然好好赏你。”
      翠墨在怀慕面前,却不似与青罗那般嬉笑无忌,倒肃了肃神情,“王爷谬赞了。”又笑道,“其实我一个人,哪里能撑得住这样大的场面。就算王妃放心叫我料理,底下的人又怎么能服我一个小小丫头。说起来都是郡主的功劳,有她在那里镇着,什么时候都好说话许多了。别瞧郡主年纪轻轻,那些管家婆子,可都不敢轻慢呢。”
      怀慕笑道,“她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不过就是坐在那里当一尊菩萨,还能真出什么主意不成?”
      翠墨还未说话,青罗先笑道,“我瞧你这话说的就不公正,自己的妹妹,不论怎样总觉得是长不大的。其实蕊丫头早不是我当初来的时候那个小孩子了,我瞧她说话进退,都已经是大人的模样。”
      翠墨也应道,“王妃说的很是呢,郡主虽然说话不多,可句句都说的透彻清楚,那些想期满她的人,一个个都被她收拾了去。”
      怀慕这才感慨道,“到底时光飞逝,就连三妹妹也长大成人了。前几日,还有人跟我提起蕊丫头的亲事,我还没有当做一回事。如今看起来,倒真是要为她仔细打算了。”
      青罗闻言倒是一惊,“怎么此事倒没有人和我提起呢?”
      怀慕笑道,“你如今身子贵重,谁好意思来扰你?”
      翠墨却抿嘴笑道,“其实不是无人想来,是王爷下了令,一切闲话都不许传到王妃耳朵里呢。”
      怀慕闻言扫了翠墨一眼,翠墨自知失言,便低了头不说话儿。青罗倒并不曾发现这异样,笑问,“是哪一家来提的?真真我也不曾想到,连三妹妹都这样大了。”
      怀慕笑道,“其实你也能想得出来,整个西疆上下,能与王府联姻的门楣,不过就是那么数家罢了。若论起年龄出身都相当,最合适的是文岄。只是方家与咱们家里,世代皆联络有亲,到了这一辈上,已经有一个怀蓉嫁了过去,若再结一门亲事,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还有便是董家,伯平早该到了成婚的年纪,只是他言语间总是不愿,我也不好勉强。倒是仲平,也该迎娶妻子了。只是我隐约记得,当年还有人提过要将清玫或者是清珏嫁入董家,然而如今清珏孤身在外,提此事也并不合适。如此一来,倒叫我头疼的恨。”
      青罗蹙眉道,“好端端的儿女亲事,被你说的这样麻烦。你可不要胡乱安排。我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三妹妹的事情,叫她自己做主,不能像二妹妹一样。”又抬头望着怀慕道,“我知道你和这几个姐妹情分不深,只是如今你就只剩了这一个小妹,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她重蹈覆辙。”
      怀慕闻言心里一跳,脸上却没露出来,只点头道,“眼下也的确不急着定下了,你既然有心,可以去探问探问她自己的意思,我也好有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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