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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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零四章(06)屏山掩梦不多时


      青罗听到是男子声音,倒是一惊,忙退后数步再抬头去看。此间是王府私园,却不知这男子是谁,竟然能如入无人之境。只见那男子衣饰倒也利落简单,只是那束发的金冠可知不是寻常之人。五官硬挺,眉眼间尽是飞扬神色,神色带着一丝傲气却也并无什么嘲弄轻蔑,倒有着几分真心欣赏的意思。青罗正自疑惑,倚檀忙走过来低声道,“这是董润大人。”那男子也躬身一礼道,“给世子妃请安。世子妃自然不识得微臣,只是家兄自玉峡关一路迎世子妃至此,世子妃自然记得。”
      青罗想起落阳峡宴上那个坐在下首的迎亲使,心下倒是好笑。那位董余大人最是稳重矜持的一个人,举止自若眉目平和,这董润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今日看来倒是不甚相同了。只是这心里想着面上自然也不能露出来,便也端庄一礼道,“董大人见笑,是妾身失仪了。在此一时感慨先人风采,胡乱发些议论,未瞧见大人,请董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董润正色道,“世子妃这话就错了,此间正是英雄豪杰仰慕感慨的地方,董润虽不才,也是常常来此缅怀一二的,世子妃所言正合我心意,如逢知音,不胜欢喜。这真名士自风流一句引来评述,真是入木三分。”
      青罗见他举止虽然不拘礼法,倒也真诚率性,心中倒是颇有些好感,西疆男女之妨本就不甚在意,董氏又是怀慕的心腹知交,想来素日也十分亲密,青罗也就把心里的惊讶止住,只笑言,“知音我是不敢当的,不过是拾人牙慧,一介女子哪里懂得什么呢。董大人如此潇洒不拘,自然也是真名士了。”
      董润道,“世子妃不必客气。早闻家兄说世子妃风华,可惜身在外地办差,不得一见。今日来找世子禀报事物,本也就想着能否有幸见世子妃一面,没料到还未找见世子,倒在此间有此奇遇。若世子妃不弃,可否容董润唤一声嫂嫂。也不比对我如此客气,和世子一般只唤我名字就是了。”
      青罗心道,这董润大人倒是十分随意,只不知如此是不是太没个礼数了。却闻倚檀笑言,“二奶奶,董大人与咱们二爷亲密如兄弟,这般唤您也是他的亲近好意呢。”
      董润也笑道,“是了。我与世子自幼一处长大,少年时一直以字相称,如今大了也改不了,家兄为这个说了我多少次,如今也不过在外面喊一声世子,私下里仍旧照旧称呼呢。如今见着世子妃一见如故,却总觉得如此称呼太过生疏了。”
      青罗见如此说,也就含笑唤了一声仲平。董润倒是欢喜,忙躬身又是一礼道,“谢嫂嫂。嫂嫂连我等名字都知晓,可见是和世子亲密,对我等都很是了解呢。”倒说得青罗面上一红。董润又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寻世子,不知嫂嫂是否能指点一二?”
      青罗便道,“他此时在永慕堂呢,却不在园子里。”董润忙笑道,“原来如此,若不是遇上嫂嫂,我还要往岛上去寻呢。如此多谢嫂嫂,就此别过。”说着就行礼转身往园子外头去了。
      见他走远,青罗便问倚檀,“董大人时常进出园子吗?”
      倚檀便笑道,“二奶奶有所不知。咱们这边与京城自然不同,规矩礼数本就粗疏些。董家与咱们王府又最是亲密,别说是这一辈了,说是自上两辈起便是如此了,进出王府园子都是不必通报的,也无需避讳女眷,咱们王府待他们家如兄弟一般呢。还有从前的柳家、如今的方家也是如此。”
      “只是一般外姓男子进府,总是还多留着几分小心,见着寻常女眷也自然退避一旁。这董二公子却是有趣,八岁上便跟着咱们二爷外出游历,与世子也是亲如手足,性子洒脱,规矩礼数一概不论的。只是人品也贵重,王爷也从来不说什么,由得他去就是了。”
      青罗也就点头,不再说什么。倚檀手往前一指,道,“二奶奶你瞧,翠墨爱玩,都跑到那前头去了,我们还是过去,免得她找不见路,可有一会子绕呢。”于是二人便去寻翠墨不提。
      却说董润出了园子,便直接去了永慕堂。外头小厮瞧见他,忙上前打千儿道,“董二爷可来了,我们二爷在卷绿斋,等了您好一会子呢。您家大爷也在呢。”
      董润忙忙地往前走,进了门,对上头坐着的怀慕躬了一躬,便笑道,“大哥也来了?主雅客来勤,大哥可是来讨云和兄的好茶来的?”说着便自寻了椅子去坐。
      董余正坐着喝茶,此时略蹙了眉,将那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搁,道,“你如今也太没个规矩。世子在那里,你就这样草草一礼就算完了?这称呼上我说了多少次,你竟还是如此,太不成个样子。”
      董润还未答话,怀慕倒是笑了,“伯平,你也别为这个说他。仲平的性子你最知道,一贯是如此的,也是改不过来。而且你们兄弟于我何异于手足?这样叫也是自然不过。你我如今也没奈何总规行矩步,倒是仲平还是真性情,他如今这样也出了名,你也别管着他了。”
      董润闻言倒是一笑,“大哥可听见了?而且今日我可巧还听见人说,是真名士自风流,我自然不愿如你们这般,真真是累。”
      董余问道,“这可就奇了,你是个混世魔王也就罢了,谁还如你这般没个规矩?”董润笑道,“说出来你更要奇了,便是云和兄新娶的嫂嫂。只是她也不是说我。”说着便将方才在渡芳草渡的故事细细说了。又道,“先前你总担忧云和兄娶进一个骄矜的世家女子,依我看,这新嫂嫂胸怀阔朗,是个颇有见解胆气的女子,举止间都见不凡,可见众人说的在落阳峡的故事是真。云和兄真是好福气啊。”
      怀慕只笑而不语,把玩着手里的茶碗。这话倒真像是青罗说的,如今这些日子,他见她眉宇间笼罩的愁云散开,那样熠熠的光辉,又岂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瞧得见的?
      董余道,“自那日宴会,自然知世子妃不是池中之物。只是那日世子所言信与不信的话,不知今日是否有了变数?”
      怀慕慢慢道,“如今说这信与不信,也还太早。只是我私下去看,倒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如今也就这样慢慢看着,我已经安排了倚檀在那里,她若是有什么异动,我自然也会知道。”说着又低低一句,“只愿这些都是我白费了心思。”
      洞房花烛夜,他后来问他,这攸关两人一生的盟约,是否需要什么信物字据,她只是一笑,说既然选择了相信扶持,就不必这些,若是有一日生了背叛违约的心,又哪里是一纸字据能改变什么的,留下了给旁人瞧见倒是个祸根。
      那时她的眼神那样真挚纯粹,叫他带着防范的心也松懈了一二。只是他仍然把倚檀送到她身边,说是原来贴身服侍的人可以信任叫她安心,也是防备外人的意思,其实也是防备于她啊。即使他心里对她是有几分信的,却也必须做这样的准备,他早就不敢再信谁。
      自己和她的约定,他连母妃、童嬷嬷和董家兄弟也都没有告诉。这样的盟约虽然是他自认最好的办法,却也是他心里痛苦的印记,不愿说与外人知。他第一次遇见风采叫他心折的女子,却必须把她推开。
      即使双方没有明言,彼此也心照不宣,这一场婚姻因为这个契约,就是一场有名无实、假凤虚凰的戏,人前恩爱眷属,人后不过是盟友。那些执手笑看花月,春闺描眉私语的日子,他是不会再有了。
      或者对她而言,这个约定是通往自由的,牺牲的不过是时间和精力。可对他而言,却是通往毁灭,牺牲掉的是他这个人的感情、婚姻和幸福,得到的最后也不过是无边的权利的寂寞。他知道母妃害怕自己变成这样,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和选择。他不敢冒险,去重蹈父母的覆辙,去经历背叛和利用。他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怀慕出着神,董润却问,“怎么云和兄对嫂嫂有什么疑虑么?”董余便把先前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董润也收敛了嬉笑神色,只道,“依你们的话,有疑惑也是应当,依我说,与其这样暗着猜疑伤了你们夫妻情分,不如查一个清楚,好安生过日子。不过依我看来,嫂嫂不像是心机阴险之人。”
      董余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关于世子妃的事情,我已经嘱咐暗影私下去查了,只盼不像我们担忧的那般就好。”说着又失笑道,“你也奇了,不过与世子妃一面之缘,倒是如此信任推崇?”
      董润舒手拈起桌上白瓷瓶里供着的一枝荷花,轻轻一嗅,“你们这些年心思愈重,心里的怀疑也就越多,日子久了谁也不信了。就好比这一枝荷花香的超乎其他,我只想着是天地精华所钟,你们怕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呢。我总还是觉得人心也未必难测,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怀慕听见这话,苦笑道,“仲平到底是年轻些,心思也浅。你自幼只有一个嫡亲的兄长与你相伴,处处呵护照拂,不必操心这些。你哪里知道,所信非人,结局是如何惨痛。”董润听见这话,也不再说什么,只道,“但愿暗影回来,你能消了这心结。”
      怀慕也只点点头,又道,“这话先不提,一时半会子也是没法子的。仲平,你这番去松城,可发现什么了没有?”
      董润正色道,“回世子的话,臣此番去松城,明面上倒也平静,连沈先生私下给我拿来的账目上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我夜里偷偷往兵械库里去瞧了一瞧,却并不像账目所说。有些该充盈的竟然空空如也,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我还瞧见有一批人再从九号库中往外运送一批军械,只是账目上看上去这一批原该下半年送往蓉城,本不该此时有动静的。我欲跟上去看,奈何私下行动不能离得太近,那些人往前走了一阵却忽然一转不见了。又过了几日,我又往里头去看,竟然已空了一半。后来我又去了预备着年前发放军中冬衣的库房,也是如此。”
      松城位于蓉城以西昌恩州,是西南第一产矿之处,永靖王辖下所有兵器都在此铸造,后又演变为各类军中物资集散之处。董润此行,原是有其他公务,只是奉了怀慕的命令去松城更刺探一些军务。如今听得此话,真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了。
      董余蹙眉道,“按理说这兵器衣裳都有个定数,不过是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数目,就算大公子在兵权上有什么想头,如此大费周章却是为了什么?”
      怀慕冷冷一笑道,“你只知账面上多少人数都是定的,只是伯平,你又岂知这账面上的人数,就是实际的人数?我只问你辖下的五百名暗影一应的开销是从何处支来,你还没个数么?”
      董余沉吟道,“你是说,大公子属下也有如此之人?”怀慕道,“你想的也太老实。别说怀思手中有这样的人,父王手中,方家手中,只怕都是有的。只是暗影之属是秘密刺探的人,何须这样大规模的动作?只怕大哥所图更大呢。”
      董润忽道,“世子你的意思是,大公子私下所蓄,非但有暗影,甚至还有大批军队?这可是大罪。”
      董余也道,“正是这个话,只是你所谓大罪,也不过是王爷一言而决。若是王爷暗中许了,谁又会去问什么罪?甚至是私底下留了一些给他,也很难说呢。”
      怀慕却道,“我想,父王一生最怕的就是篡权夺位,这样的事情只怕也不太可能。他对大哥,也不过就是默许与我来争这个位置,最后一言而决的权力,他岂有不紧紧攥在手里的?断不会允许大哥有什么真正的权力掌在手里的。我想如果真是有这样一支人马,要么就是父王自己所蓄,要么,就是大哥瞒了父王所为。”
      董余惊愕,“岂会?王爷坐拥一切,何须如此?大公子既然得了王爷默许,又何必如此?就算是,又哪里来的银钱?”
      怀慕屈起手指轻轻扣着桌子,笑道,“伯平,你太老实。父王心里,何尝又真信了谁?他这明面上的所有,都是各人惦记着的肥肉,他想暗里养一条狼狗来看着这肥肉,也理所当然。至于大哥么,哼。我上官家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心里揣着阴谋过日子,父王给他的一点甜头,哪里够他和云姨的野心呢。”
      顿了顿又道,“若说银钱,也不是问题。父王要办什么事,自然有他银钱的来处,只是你当大哥没有么?云姨管着王府的内库,各地州府交给蓉城的税银,各处产业交上来的银钱、岁贡,至于管家的私收些孝敬都是小数。这些年缴上来的银子早就翻了数番,外库却仍照几十年前的老例只扣下那么许多,你且说这些银子都去了哪里,又有多少是落在他们母子手中?有了这些银子,他们想做什么,不论是胆子还是手笔,只怕都小不了。”
      董余董润纷纷点头道,“这一层真是他们极大的好处。此处若不能想法子掰回来,我们做什么真是举步维艰。如今世子私下虽有产业,每年的进项也不甚多。结交众人也都是靠着世子自己才华和柳氏余荫,只是这些到底有限。若是掌了财权,却是好大的助力。”
      怀慕揉了揉额角,只道,“此一节我早已想了许多遍,只是这是内府女眷之事,只有老太妃的话才有用。母妃虽是正妃却无宠又卧病,指望她是不可能的,她身子不好,我也难叫她如此费心费力。这事情虽然是心腹大患,也不是一两日能力挽狂澜的,如今青罗嫁进来,好歹算是个转机,也只有和她慢慢想法子了。”
      董余又问,“世子对世子妃还有疑问,就把如此之事告诉了她?莫非连旧日之事也?”
      怀慕只点头道,“我的确是什么都告诉了她。如今看起来,她也并没有什么险恶用心,举止也没有什么叫人疑心的地方。况且有倚檀在,她若是往外头传什么消息,我自然也会知晓。”
      怀慕眼里闪过一道光,“此举虽然冒险,也是试探。身边人本就难防,日积月累难免出了疏漏。倒不如如今赌上一赌。若是她真心,我自然多了一个大臂助,若是假意,我给她的信任越多,一时之间知道的多了,她就更容易得意忘形急着往外头传递消息,露出马脚。等暗影回来再看自然稳妥一些,只是若真有个什么,日子久了她难免察觉我对她有所保留,只怕心里要提防着谨慎些,倒是难办了。你们放心就是了,我是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董余道,“世子自然是思虑周全。只是世子若是相信世子妃,臣倒是有个办法。世子所虑,不过是老太妃常年不下山。只是老太妃身边,还有一位二小姐,隔月总是要下来住些日子的。何况新嫂进门,做小姑子的没有不来瞧一瞧的道理。世子与小姐虽然不常相见情分不算深,世子妃却是小姐嫂嫂,总是常见的,女眷间也好说话些。”
      怀慕笑道,“到底是你知晓我的心思,这也算是一条可走的路,不防从她身上下些功夫。”想了想对董润道,“仲平,松城一事你还是暗下再查,查清这些物资是不是养着一批人,若真是如此,这批人又到底是谁的势力。”
      又对董余道,“伯平,你且替我上山去给二妹递个话,就说青罗十分惦记她,我本想带着她本想上山与二妹一会,只怕打扰了祖母安养,只好冒昧请二妹下山一趟,叙一叙兄妹情意。怎么说,你自己心里掂量着办。还有一件要紧的,你带些贵重礼物上去拜见老太妃,也不必见着面,说什么你心里也有数的。”董余心里明白,便点了头应了,与董润一起出了卷绿斋。
      出了王府,董余便向董润问道,“你看着世子妃,当真是可信之人,不会有什么疑处?”
      董润笑道,“有没有疑处我不知道,只是我看着她眼神清亮平和,不像是揣着阴谋的人。虽说一眼就看出聪慧通透,却也不是心机深重的样子。”
      董余点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想。只是世子如今也是一朝被蛇咬,还是谨慎着为好。”
      董润叹道,“夫妻之间本是一荣俱荣,同心同德的,如今在这王府里头竟然一至于此,也真是可怜可叹了。我只愿娶一个平常女子,家室普通,也好过如此互相算计着枕边之人,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董余斥道,“你满嘴里都是胡沁。王府的事情你也敢乱嚼舌头,真是胆子愈发大了。往后再敢如此,只用家法教训你。”董润也不以为意,笑笑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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