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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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卅一章(04)画眉人去玉篦存



      父子二人都沉默良久,苏准才道,“今日御驾出巡出了大事,宫里是何等反应?”
      苏衡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闻言一怔,答道,“是儿子失职。”
      却见苏准一笑道,“这并不是你的失职,今日朱雀道上的行刺,是我的意思。”
      苏衡一惊,望着苏准说不出话来。苏准慢慢道,“这些年与藩王是战是和,已经争执多年没有结果。自青罗出嫁,这么些年过去,朝廷也慢慢恢复了元气,可以一战。西南西北已联为一体,北疆易主,没有人想到窦臻竟然得了王位。之前在北疆的布局,竟然都就此废了,没有一点用处,他是如何想的,没有人知道。上官怀慕的长姐是北疆的侧妃,也不知她与窦臻的关系怎样。若是再耽搁下去,万一窦臻和上官怀慕连成一气,诸藩协作,朝廷想要撤藩,就难上加难。”
      “我前些日子上疏,要求即刻备战,先挥师北上,将根基未稳的绥靖王窦臻一举歼灭,再慢慢收拾西南西北。可是没有想到,那些苟且偷安的文臣们,竟然一力阻止。忠顺王与韩丞相在朝中势力太大,追随者众,他们要求和,我请战,实在是万难实现。陛下虽然心里支持你我收复藩地,可他也不能弹压忠顺王一派的势力。所以,我决心扬长避短,派人刺杀了丞相韩劲节。朝中许多文臣皆是他的门生,他一死,果然朝野大乱,反对出兵的声浪立刻就减弱了。”
      苏衡一惊,这些日子自己再边关督查关防,朝中的事少有问津。不曾想到,轰动一时的韩丞相暴毙一事,竟然真的是南安王府所为,只是有些疑惑,“忠顺王府与韩丞相府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自然护卫也十分周密,怎么会这样容易得手?”
      苏准笑道,“韩丞相周围都是文臣,所谓护卫,不过是重金请来,又如何能和我军中同袍之情相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就是拿了俸银卖命的人,你肯给他更多的好处,他又怎么会真的豁出自己的性命与你为敌?千百个人之中,只要有那么一个露出了破绽让你寻到,杀了他,就没有那么难了。我派去的人都是死士,只要韩劲节死了,自然一了百了。”
      苏衡早知道父亲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丝毫不会心软,只是没想到,朝堂浸淫多年,也能做出暗杀这样的事情来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父亲想不出这样的计策,想必是澎涞所为。”
      苏准一点头,“论心思之周详,王府之中再没有能超过他的了。只是他年纪轻轻这样,却狠辣无情,恐非有寿之人。”说着倒讶道,“原本此时他也该来对我禀报百日朱雀道行刺一事的,却不知怎么到了此刻还不曾来?”
      苏衡心里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今日朱雀大道上的刺客,也是父亲和澎涞所为?”
      苏准冷冷一笑道,“这是自然的。”
      苏衡大惊失色,“父亲可知弑君是大罪?就算父亲将此事栽赃到忠顺王府那里,又如何取信于陛下?取信于天下?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实在是得不偿失。”
      苏准却微笑道,“此事无需取信陛下,如何取信天下,要看陛下的意思。只是这一次的刺客,并不是来自忠顺王府,而是来自西疆,是那一伙成功暗杀了韩丞相的人,又对陛下下了手。”
      苏衡心里更是疑惑,“陛下?”忽然豁然开朗,“父亲是说,这一次刺杀的主谋,是陛下自己?”
      苏准笑道,“不错。我无意将忠顺王府一派势力彻底搬到,也知道这没有可能。我所求的,不过是叫他们不能再开口阻挡出兵。今日陛下遇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此时百姓若是知道行刺的乃是藩王,自然群情激奋,想要出兵,就简单的多。”
      苏衡蹙眉道,“就算藩王有行刺陛下的念头,又为何要行刺议和的韩丞相?”
      苏准道,“这正是这一局棋的高妙之处。朝中有人主和,自然是受了藩王的指使。只消告诉天下人,如今诸藩想要撕毁盟约,主和之人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诸藩怕韩劲节透露机密,所以才杀人灭口,自然可信。”
      “韩劲节已死,当初他力主议和却是众所周知,当次群情激昂的时候,自然没有人敢替他翻案。就算是和他沆瀣一气的忠顺王,想来也会避之不及,唯恐这通敌卖国、甚至谋反弑君的罪名就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主和一派,原本就是以这二人为主心骨,一个身败名裂死无对证,一个为求自保缄口不言,朝堂之上,谁还能阻挡陛下出兵?”
      苏准又看了一眼苏衡道,“让你去做这羽林卫总领,也正是陛下的意思。一来,你的身手也担当得起这位置,就算有变数,也能在混乱中确保陛下安全。二来,你立下救驾的功劳,陛下对你委以重任,也更叫人心服口服。如今你虽因陛下受伤担了责罚,可救驾之功也不可抹杀。”
      苏准叹了口气道,“陛下知人甚深,知道你从不浸淫政事,只怕是心软,所以特意没有告诉你。你不知这刺杀是假,也更能让这一出戏演的逼真。”
      苏衡听到此处,不由得一声长叹,“陛下步步为营,竟然将自身都作为棋子,浑然不顾自己的安危。那人身手甚是了得,下手也混不顾及陛下,我竭尽全力,竟然也不曾拦下那一支弩箭,让陛下受了一箭之伤。若是我稍微慢了片刻,真不知后果如何。只是我有一点不甚明白,怎么行刺之人最后竟逃之夭夭,若是日后翻供,陛下的一番安排,岂不都白费了。”
      又叹息道,“我当时怕还有人埋伏,不敢离开车驾,只是那人身手与我亦在仿佛之间,就算我抛下陛下去追击,也未必就能阻住他。”
      苏准惊道,“这断无可能,陛下与我的安排天衣无缝,那些人本该全数被羽林卫诛杀,只留有一二个做口供的,怎么竟然有人逃走?”脸色一变,“陛下如今如何了?”
      苏衡一凛,“难道那近身行刺的人,真的是为了刺杀陛下而来?”
      见父亲询问神色十分焦急,又宽慰道,“陛下中的那一箭,已经被我格挡,并无多少气力,只是伤了皮肉。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儿子身为羽林卫总领,自然难辞其咎,也不能活着回来了。”
      苏准闻言,身上就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计划有失,最先被牵连的,就是身为羽林卫总领的儿子。自己征战沙场多年,本就不屑于此等阴谋手段,若不是形势所逼,绝不会如此。可就是这唯一的一次,竟然险些叫自己的儿子跟着一起送了性命,不由得有些后怕。
      苏准不自禁叹道,“为父一生所求,只是为了平定天下,四海一统。虽踏尸骨无数,也自认光明磊落。只有这么一次,做了龌龊小人,也是逼不得已。之所以不曾告知于你,也是怕你和我年轻时候是一样的性子,不肯应允这样的计策。”
      苏衡见父亲神情,知道他心里也是十分煎熬,虽感慨朝堂风谲云诡,连自诩正直的父亲也难以出淤泥而不染,见他神情又不忍心,更何况,自己又哪里洁白无瑕?为了自己的目的,一样地机关算尽。
      苏衡劝慰道,“父亲放心,好容易得来这样的一个机会,只要咱们能够趁机收复藩地,一切都是值得的。”
      苏准点点头,心里却忽然有些迷惑了。南安王苏家,世世代代追求的,就是这样一个信念。一代一代的男儿沙场赴死,为的就是这么一个江山一统的梦想。可是他们,为这样的一个梦想,又实在牺牲了太多。青梅,探春,紫曼,清琼,就连自己和衡儿,每一个人都是铺就这道路的牺牲品罢了。只愿那一日能真的到来,南安王一族,世世代代男儿的血与女儿的泪,也都有一个尽头。
      父子二人沉默相对,又候了澎涞半个时辰,却还不见人来。
      苏衡蹙了眉道,“先生从不曾不守时,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准心里忽然又是一跳,心里不禁有些不安起来。朱雀大道行刺,自己虽不在现场,澎涞却应该尽数目睹才是。那行刺之人本该是死士却临阵脱逃,以澎涞的性子,自然要回禀了自己再慢慢去查,务必要杀人灭口才算个了结。如今过去了半日却不见他有信,连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澎涞身为文士,苏准本欲派人随处保护,可他爱个清净,不愿有人跟随。好在澎涞十分机警,医术甚高,随身虽无病人,却不乏迷药毒药,也能自保,这些年从不曾出事,也就慢慢松懈了下来。如今回想起来,自己王府中事,没有澎涞不知道的,这一次行刺的计划,也多是他密密布局,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苏准正欲唤人去寻澎涞,正在此时,外头却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小厮,正是苏准身边跟随的,平日十分稳重机灵,今日却慌慌张张,连路都走不稳,一路摸爬滚打地过来,还未走近就大呼,“王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苏准一惊便道,“可是澎涞先生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喘了口气道,“澎涞先生还不曾回来,外头却有一大群兵士,将咱们王府团团围住,说是要问世子身为羽林卫总领卫护不力之罪呢。”
      苏准大惊,又蹙眉道,“陛下没有什么大碍,也放了衡儿回来,这深更半夜的,又是为了什么?”又哼了一声道,“是忠顺王要借机打压我南安王府不成?他也不看看如今是何等局面,还能由得他恣意妄为。你带着我去,我倒要会一会他。”
      小厮忙道,“忠顺王爷不曾来,来的是宫里的人。我听为首的那个公公道,陛下中的那一箭,箭上有奇毒,如今太医院的众太医都在会诊。”
      苏衡父子都是一惊,御体损伤是何等要紧,不过是蹭破了皮肉,身为羽林卫总领的苏衡都受了几十廷杖,还算是从轻发落。若是陛下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自己性命不保。
      苏准心里也是十分紧张,方才不祥的预感又一次袭来,却对苏衡道,“你只管跟着去,不必慌张,想必是陛下连日劳心劳力,这才晕了过去,未必是真中了毒。宫里那些人胆小怕事,胡说八道也是有的。”
      顿了顿又道,“就算陛下真的中了毒,宫里良医无数,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不会有事。如今陛下未醒,他们也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等陛下醒了,你的罪名也自然就不存在了。”
      苏衡点头道,“我明白,只是要多劳烦父亲费心了。”
      举步正要走,想了想又道,“澎涞先生不曾回来,我倒是有些担心。父亲还是早些把他找了回来,有他在,就算陛下真的中了什么毒,父亲也能有个人商量。”
      苏准点点头,“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有事的。”
      却见那小厮还抬头看着自己,神情慌张比方才尤甚,便蹙眉道,“你还有什么话?”
      那小厮抖得如筛糠一般,“王爷,跟着宫里公公一起来传旨的,还有……还有……”
      苏准此时正心烦意乱,见他吞吞吐吐,喝道,“还有谁,快说!”
      那小厮跪伏在地上,颤声道,“还有韩大人。”
      苏衡二人大惊,韩劲节死去多日,又如何能够死而复生?
      苏准一把拉过那小厮道,“是哪一个韩大人?你可看的真切?不曾看花了眼?”
      小厮点头道,“我也不敢相信,可那站在公公边上的人,的的确确就是韩丞相韩劲节大人。”
      苏准手一松,把小厮顿时摔落在地。
      苏准一声长叹,“罢了,千算万算,到底不比那一只老狐狸。如今他死而复生,行刺陛下之人的唯一活口又逃走了,陛下还身中奇毒,这些都不是偶然。或者我们步步算计,却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等着这最后的关头,才来这么一出绝地反击。”
      苏准深深地瞧了苏衡一眼,“我的计划功败垂成也就罢了,可是衡儿,你的劫数到了。陛下昏迷不醒,韩劲节死而复生,必定要置你于死地。就连我们精心安排的两场刺杀,他们也能捏造出别的证据来。到了那个时候,谋反行刺的人,就是我南安王府。”
      苏衡神情却十分平静,“父亲不必担心,我命硬得很,自然还能好端端活着出来的。眼下这个困局,只有救醒了陛下才能解开。父亲不必挂念我,先去找澎涞先生。他医术甚高,想必还能找出一线生机来。若是他也出了事,”
      苏衡没有往下说,只是叹了口气。苏准心里却明白的很,只是道,“你不用操心这些,一切有我。”
      苏衡淡淡一笑,又望向卓玉阁的方向,“我出事的消息,暂时不要传出去,免得外头胡乱猜疑。”
      苏准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穿过暗沉沉的夜,去赴一个危险的死亡之约。年少的时候,他以为人生只有策马江湖的简单,到了如今这个岁数,他才渐渐明白,世上最危险难测的,是人心。自己一族世代征战沙场,看惯了生死,也都不曾看破人心。苏准这一刻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儿紫曼,自己将她孤身一人投入人心最为诡谲的□□,也许是比将儿子带上沙场,更为残忍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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