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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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廿七章(14)回眸毕竟云峰杳



      风雪凛冽,最是难以度日。而风雪虽久,却终有冬去春来的日子。转眼间风销雪济,草木萌动,玉川和明川重又闪烁出波光粼粼。垂星野上氤氲开了一层有一层的绿意,好像那绿色是渗在风中,渗在雨中似的,捕捉不到,却又在不经意间一层一层地叠出愈来愈浓的生机盎然来。初时还是草色遥看近却无,后来那绿意却如江河流泄,在这一片原野上舒展开漫无际涯的绮丽。
      不远处重华山和苍华山上的雪已经融尽了,山溪林涧奔流而下,跌出无数悬泉飞瀑,又是一种胜景。远处定云岭还犹自白头,桃源川两岸的藤萝瑶草,却已次第开出了花朵来。只有最远处的嵯峨双峰,还在云雾里保持了亘古的纯白,那雪峰的影子落在人间,水云泽无数清澈见底的湖泊犹如无数湛蓝翠绿的镜子,将这一对神话中圣洁的影子,又添上了一层璀璨与轻快。
      蓉城风物迷人,三十六景之中,桃源问津,悬泉滴翠,水云流波,幽谷英华等等,皆是春景最盛。这一年的春意最是娇媚,垂星野上生机盎然,清明将至,蛰伏了一冬的人,早已被窗外的春色所动,争相结伴出行踏春。年轻女子换上了春衫,虽还不是十分轻薄,却也是桃红柳绿,颜色娇艳。于是风景之间多了袅娜身影,香风阵阵,更有笑语盈盈,眼波流转又添了几分动人之处。
      这一日永靖王府中也是十分热闹,王府中来往之人摩肩接踵,更是张灯结彩,满眼的喜气。王府门前沿着锦绣河,数十丈皆是施舍粥饭之处,又有家人将王府里誊抄的经文散于众人念诵。蓉城百姓就算不是困苦来求一碗粥饭的,也都纷纷来瞧一瞧这热闹。这一场功德事乃是怀蓉婚礼的序章,这本是上官家女儿出嫁之前的传统,为女儿多积功德,祝祷她日后平安顺遂。怀蓉又自幼随封太妃在西疆第一佛家名山中修行,这功德自然更是隆重了。
      王族嫁娶之事本就受人关注,去年清琼出阁远嫁,虽然是以王府郡主之名,却到底不是上官家的人,又是一去万里,婚礼虽则隆重严谨,却又少了几分亲切热闹,多了送别的戚戚之色。如今怀蓉乃是王爷的亲生妹妹,自然不同。
      昔年上官家的大郡主上官怀芷出嫁,虽然是为侧室,但由于是王府长女,婚仪也十分热闹。怀芷少年之时有一天下闻名的画师曾给她画过一幅画像,后对人言大郡主天姿国色,故而才貌在西疆皆十分出名。当日嫁为侧妃倒是有许多人为之惋惜,婚礼送嫁之时蓉城百姓惊鸿一瞥,更是惊为天人。怀芷出阁之时绥靖王年岁已长,多少文人墨客感慨美玉蒙尘,明珠暗投,又道红颜薄命,无可奈何,竟有许多诗文咏叹,经年方息。
      比起盛名远播的怀芷,怀蓉这位二郡主由于自幼上山修佛,几乎无人知道她的面貌,在众人眼中只是一个名字罢了。如今即将出阁,倒是勾起众人的好奇心了,不知是否和其姐一样,容色才华惊动西疆。何况怀蓉所嫁的人虽然不如窦氏一样身居王爵,却也是西疆一等一的名门望族,新郎官又是大长郡主的儿子,蓉城百姓自然更是津津乐道。方文崎跟随父母在颖城多年,蓉城之人对他本不算熟悉。去岁送青罗北上之后又长驻于敦煌,敦煌人人识得这位将军,蓉城中人却颇多不知了。
      去年腊月间这一门亲事传出去的时候,成亲的双方皆不为人所知,蓉城的百姓也只是好奇而已。只是三个月前除夕之夜,拱辰门大乱,蓉城百姓皆亲眼见一人飞将门下,独自杀入敌阵,力挽狂澜,救王爷王妃于千钧一发之间。那一刹那间的英姿映入眼中,人人感佩呼为神仙中人。
      当日关于这位勇士的身份,始终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上官氏隐秘的护卫,本是王族血脉,后隐居不出的。又有人揣测是某个闻名已久的江湖游侠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后来有人传言,那人便是二郡主未来的夫婿方文崎,又将他于西北战事之中的建树广为称颂。蓉城众人一听这个说辞,皆以为合情合理,又在敦煌往来的商客里验证了这些传奇。所以一时之间,蓉城百姓如今对这一门亲事,对这位天兵神将的好奇之心,反倒更多于始终不曾露面的怀蓉了。
      这一日的佛事,除了布施诵经之外,还有一样最为要紧,就是这出嫁的女儿亲自上山去礼佛,祝祷西疆风调雨顺,也为自己的将来祈福。重华寺虽为西疆第一名寺,与上官氏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官氏的宗祠墓地皆在重华山中,如此祝祷,也是理所当然。祝祷之日在出阁的前一日,乃是和婚礼一样重要的部分。更有传言,若是祝祷之日晴空万里,风和日丽,那这一桩姻缘注定和和美美,若是祝祷之日凄风苦雨,那这将来的姻缘想必也会有许多坎坷。
      春日里最是多雨,这一日却难得的晴朗。宜园中的春山,此时正是风光最美的时候。那清流一脉融融而下,瑶草琪花夹岸盛开,比之冬日的冷翠,更多了欣欣然的柔婉,每一滴泉水似乎都沁着草木幽香。清明还未到,满山的桐花还未开,却有梧桐新叶,犹如翡翠一样的青碧,还带着日光一样的金色。树下开着二月兰,轻柔的紫色一片,平添了几分梦一样的温柔。山巅的杏花春雨亭畔,三株大杏树还不曾开花,山坳间的匀妆居,却已经笼在了轻柔的粉色之间。
      自婚事正式筹备以来,匀妆居就成了怀蓉在飞蒙馆中的住处。一者匀妆居也在飞蒙馆地界之内,方便青罗与怀蕊陪伴照顾。二来飞蒙馆建筑小巧别致,三人住在一处虽然不妨,那些嫁妆物件却是无处搁置,来来往往为怀蓉裁剪衣裳置办首饰的丫头嬷嬷们也无处容身。所以青罗专门收拾出了匀妆居给怀蓉居住,正值桃花盛开的时候,满目望去如红云流霞,春阳之下分外明艳。
      比起外头的热闹,匀妆居中此时却是静悄悄的。这一段传奇的主角之一,此刻也只是静静坐在自己的闺阁中,任绯玉梳理自己的长发。入山祈祷,自然是不用浓妆艳抹的,只是既然是出阁之前的祝祷,也不能太过寒素。所以绯玉为怀蓉选了一身粉色的衣裳陪着浅碧色的裙,颜色轻柔,虽是红绿相衬,却不觉俗艳只觉清新动人。
      衣袖上绣着密密的桃花,却并未绣出实在的颜色,只勾勒出每一朵桃花隐隐的绯色轮廓,花心处缀着一颗米粒大的珍珠,雅致之中更添娇艳。发上挽着一枝碧色的清玉钗,比衣裙的浅碧色略深了些,用银丝缀着珠串儿,在耳边微微摇曳。耳上是一样的珠饰,只是那乳白色里头隐隐带着粉色光泽,五颗攒成一朵桃花的模样。温婉的红和娇柔的翠,被带着暖意的白色调和在了一处,一眼望去,只觉这衣衫笼着的女子,犹如帘外的桃花一样娇艳,又比帘外的桃花,更多了些诗情画意的清新动人。
      绯玉给怀蓉正了正发簪,笑道,“姑娘难得穿这样的颜色衣裳,真真是好看,倒像是匀妆居里的桃花仙子,叫我瞧着都移不开眼。若是这外头的人瞧见了,我看谁还敢说,我们姑娘不如大郡主好看?”
      怀蓉听绯玉赞自己美貌,起先只是微笑不语,此刻听她忽然说起怀芷来却忍不住蹙了眉道,“好好的,和大姐姐比做什么?你这丫头,大姐姐出嫁的时候你才几岁,哪里就知道她是什么模样了?”
      绯玉见怀蓉似乎有不豫之色,反倒觉得委屈起来,闷声道,“我这几日总听得王府里那些人议论,说当年大小姐出阁,装扮起来华贵无比,就是洛神杨妃,也比不得她的美貌。姑娘可还记得那个来咱们家中给大小姐画像的画师?家里那么多人,他偏生只愿意给大小姐一个人画像,又说什么天姿国色,世间绝无仅有。这样也就罢了,那些小人非要说姑娘不如大小姐,把姑娘和大小姐比,还说什么不但容貌,姑娘才学性情也都比不上大小姐,都是上官家的女儿,竟然这样天差地别。姑娘你听这是什么话,我听着就不快活。若不是怕给姑娘惹是生非,即刻就要去和他们分辨了。”
      绯玉见怀蓉还是那样淡淡无所谓的样子,脸上满是愤愤之色,“那些小人实在是没有见识,竟敢轻视议论姑娘。姑娘不在意,我却是替姑娘满心里鸣不平呢。姑娘不过是平时不爱说话,凡事也不欲人知罢了,哪里就是凡俗之人了?只是不像大小姐那样性子张狂外露,处处招摇罢了。我瞧着大小姐还没有我们姑娘有福气呢,嫁给王爷又怎么样,不过是个侧室。姑娘嫁的可是大长郡主的儿子,门当户对不说,姑表之亲,新姑爷和方家上上下下岂有不疼姑娘的道理?”
      怀蓉闻言又沉了脸色道,“愈发说的不成个样子了。你既然知道说这话会惹是生非,何必又要说呢?”
      怀蓉说到此处,瞧着绯玉脸上委屈神色,心里又是一软。眼前这个丫头,也算是难得真心向着自己的人了,想到此处语气也和软了些,“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与我亲近不愿有人毁谤于我,只是你就算心里向着我,又何必去说大姐姐的不好?说起来我和她都是一样的姐妹,她也有自己的苦衷。那些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去,我都不在意,你也就当做不曾听见就是了。”
      怀蓉叹了一口气,脸上微微露出神往,“说起来大姐姐出嫁的时候,我也还小呢,对她的形容气度也记不甚清了。只隐约记得是个极美的人,又哪里是我能够比得上的呢?那时候她琴棋书画样样都是精通的,我有一回在她窗下听她弹琴被她发现,她还教了我一回,说我在琴上颇有天赋,若是好好学了,必然比她要强。只是那时候并没有人在意我,也没有先生来教我弹琴,也就耽搁了许多年。”
      怀蓉说到此处倒显得有些感伤了,显然是想到了后来学琴的事,话也不再往下说了。
      绯玉却是知道怀蓉的心思的,这么多年,自家姑娘的心事,除了王妃,也只有自己明白几分了。就连王妃,又哪里能和自己一样,知道姑娘与那个人的所有呢?这么多年,姑娘身边也没有别人,只有一个自己,她也并不避讳着自己看见,反倒是全然信任,自己也觉得十分感动。然而姑娘的心思深,不会和自己说她心里是如何想的,虽然自己瞧得见,却也猜想不透。想必也只有王妃,才能真正懂得姑娘了。
      绯玉忽然觉得有些惊慌,如今自己随着姑娘这么一去敦煌,想必是再也回不来了。姑娘这样的性子,日后有什么心思,却又与谁人去说去?又有谁人,不必问,也能懂她?自己能够给她的,到底只是陪伴,而不是懂得。绯玉望着窗外的温暖日光,忽然想到了那个王府里的传言,若是祝祷这一日晴空万里,姻缘也会美满如意。或者此时此刻,自己也只能希望这样的传言是真了。
      绯玉所想的这些,怀蓉却是不知道的。怀蓉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似乎自己往日自己已经习惯的苍白,都被这胭脂颜色和身上的衣裳映上了淡淡的绯色。怀蓉忽然想起了匀妆居的名称典故来,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原来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过只是一瞬,最后,还是要春风吹落,一身素白的。
      怀蓉忽然笑起来,自己又哪里称得上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呢?匀了满面胭脂色,也只是给别人去看的一场戏罢了。只是脸上的绯色竟然觉得这样刺眼,明明心里是槁木死灰,又装饰成如此给谁看呢?何况自己今日要去见的那个人,不论是从何处想去,都是不该用这样的颜色的。怀蓉端详了半晌,到底把面颊上的胭脂抹去了。纵然因为婚期将近,身上的衣裳不能由着自己心里的纯白一片,脸上的妆容,好歹也要由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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