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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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廿七章(08)回眸毕竟云峰杳



      还未到永慕堂门前,就瞧见怀慕远远站在门口,手里执着一柄伞。瞧见青罗便疾步走过来,将手里的伞递过来道,“这雪虽然不大,却带着湿冷寒气呢。你怎么也不带个人,就自己这样过来了。原本就身子虚寒,还这样不知将养。”说着就握着青罗的手,带他往永慕堂中走。
      青罗原本倒也并未觉得寒冷,此时听怀慕一说,心里一热,身上却当真觉得浸上寒意起来。自去年在松城服了极阴寒的药物,身子也就不如前了,旁的倒不曾觉出什么,只是一味得畏寒。方才匆忙之间出来也不曾带上人,更忘记撑伞,一身斗篷已被那湿漉漉的细雪浸得透了。
      一时之间走到书房之中,烤着极暖的炭火,方才那些散落的纸页也都收拾齐整了摆在一边。青罗脱了外头的斗篷,怀慕又取过一件狐裘来叫她披着坐在炭火边上,一时也就暖和了起来。
      过了一时,青罗觉得身上暖和了些,便笑问怀慕道,“知道外头风雪湿冷,你怎么倒在门前站着呢?”
      怀慕转身给青罗拿过一盏茶来,笑道,“我才刚听人来回报了彤华轩里的事情,今儿个早上,这已经是第二起了。我想着你一贯多心,只怕心里会不舒服,觉得是因为你的缘故呢。我放心不下,所以迎出来瞧一瞧。果然看见你失魂落魄的,面色白的就如纸一样,这会子才好了些。”
      青罗闻言心里又是一热,怀慕心中的事情何止千头万绪,却难得对自己仍有这样的关切温柔,更难得的是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倒真是个知音了。自己心里波澜起伏,虽说想得明白其中的无奈,却总觉得戳着心似的。如今有人这样明白自己,也就觉得好过了许多。不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做出了什么样的事,眼前的这个人,总还是懂得自己,也会永远和自己在一处的。
      青罗望向怀慕,从他的眼睛里头看出分明的安慰来,却又还有一丝期待,分明地落在了青罗的眼中。青罗心里想要说些什么来回应,然而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默默地回视于他,眼见着那一丝期待又渐渐地熄了下去,心里只觉得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就从自己和怀慕之间溜走,消融在了窗外的风雪之中。冷暖交汇,叫青罗心里莫名就觉得一阵慌乱。
      默然半晌,还是怀慕先开了口道,“秦氏的事情,你可想过要怎么办?”
      青罗这才回过神来,想了想答道,“她和安氏到底不同,虽然一样犯下了死罪,外头的人却是一点也不知道,仍旧以为是安氏的残党欲孽作乱呢。何况自安氏失踪之后,她和秦氏一门受你我倚重是西疆众人都知晓的。若是此时忽然说是作乱谋逆之人,只怕要人心浮动。知道的说是她不知好歹,不知道的还会说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话来。就算是没人如此揣测,也显得咱们这王府里勾心斗角,非是和睦之家。不论如何,都于王府声名大大不利。所以依我之见,不如就压了下去,只咱们自家这几个最为亲近的人知道,也就罢了。”
      怀慕点点头道,“你说的自然不错,只是这一年来,咱们家里出事的人也太多,我在外头,也颇听过些流言。母妃、大哥、静儿过世是人人皆知的了,葛氏走了之后也被当做是殉情而死,安氏失踪,父亲挂冠而去,一家子原本兴旺,竟然死伤流落了一半,那些人就传说是撞了邪祟,或者是上官氏失德才至于此。如今秦氏的罪状就算你我不追究,给她保全死后声名,说是抱病而亡,这流言却又要甚嚣尘上。再者秦氏与安氏又不同,并非是无名无姓的人家,骤然间死了,秦家的人岂有善罢甘休的道理?虽然我不惧他们,但秦氏一族在西疆经营多年,也算盘根错节,势力颇大,这你也知道,处置起来只怕颇为费力。所以这事情,我竟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处置了。”
      青罗闻言也蹙眉道,“这倒也的确是为难了。”忽然眼睛一亮道,“既然王爷有心要遮掩此事,又愿意成全她死后声名,我倒是有个主意,更有别的好处。”
      怀慕含笑道,“你且说说。”
      青罗道,“婉姨死的突然,除了咱们家里至亲的几个人,叶姑姑和苏苏,并没有旁人知道,就连看守的人,也都是你的心腹,是信得过的。此时知道的人或者在彤华轩中,或者在青欢堂里,都还未来得及将这话说出去。所以依我看来,倒不如就当做她没死也就罢了。”
      怀慕眼睛也是一亮,却又问道,“就算是瞒了过去,好好的一个活人竟不见了,又如何向外头的人交代呢?”
      青罗慢慢道,“婉姨犯下的事情不与外人说,为的是成全咱们自家的颜面,然而人证物证俱在,她也翻不得身。不如对外说是婉姨跟随父王年久,如今思乡之情日深,念她劳苦功高,就许她回家安度余生。这边风风光光地让她荣归故里,那边把一切证据都送到岳城秦家,王爷再附上亲笔书信,告诉秦家之人事情始末,更说明隐忍不发,为的是彼此体面,再许他保全平安富贵。秦家的人也是聪明人,女儿犯了这样的大罪,灭族也并不为过,如今咱们愿意装聋作哑,岂有再言语的道理?若是秦家人心里明白,就会把多年经营一切所有都尽数交出,从今以后明哲保身,不逾越寻常商贾之家应有之分,来换取阖族平安。如此一来,婉姨得了死后声名,秦氏一族得了富贵平安,王府息事宁人,得了体谅长辈的好名儿之外,想来还能多有所得呢。”
      怀慕凝视着青罗半晌才笑道,“你说的很是,就依你所言。你行事如此细密,此事也就交予你处置,我自然更是放心。”顿了顿又道,“只是还有一样,叶氏和苏苏是秦氏从岳城带来的人,你的意思,是叫她们跟着回去岳城,还是如何?她们到底是秦氏的心腹之人,又是重要的证人,若是安排不妥只怕还有后患。”
      青罗想了想,摇头道,“苏苏年纪幼小,原本一无所知,送回岳城去也无不可,只要不告诉秦家之人婉姨的事情是她告密就是。至于叶姑姑,我看还是留在这里的好。她一贯心思深沉,连我也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本以为是对婉姨忠心耿耿的,没想到临了咬起来也毫不留情。依我对她的感觉,并不像是背主求荣,却也不像是她说的那样大义灭亲。到现在也还没有想明白,她这样做是为着什么。”
      怀慕也摇头道,“昨日苏苏来找我时,我只觉得有些古怪,又觉得她一人之言,未必就能使众人信服。没想到苏苏前脚刚走,叶氏就进来找我,对我说,她也听见了秦氏的话,又叫了苏苏来密报。只是要想令秦氏认罪,还需别的计谋,所以特来禀报。就如我早晨对你所说的那样,以秦氏对叶氏的信任做筹码,先令秦氏自己说出要叶氏出来作证的话,再临阵倒戈。如此一来,秦氏也就无话可说了。”
      青罗也叹息道,“不错,我瞧着婉姨当时脸上的神色,当真是震惊莫名。”
      怀慕点头道,“连我也不曾想到,她竟然处心积虑,要让秦氏翻不得身。只怕个中还有内情,并非偶然听见这样简单。秦氏处事再如何大意,也不可能让苏苏和叶氏都偶然撞见,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巧合?何况叶氏是秦氏心腹,就算有什么计划,也断断不会瞒着她独自与刺客私会,只怕更要倚仗于她,才好内外联络。叶氏将秦氏供出,自己却置身事外,倒叫我疑惑起这件事情是不是她着意安排的了。”
      青罗闻言也是面色严肃,“我也是如此想。只是我实在也不明白,婉姨对她当真是亲厚信任到了极点,几乎就和姐妹一样。叶姑姑在府里本就收人尊崇,自婉姨得了势,更是几乎无人当面拂逆于她。素日瞧着叶姑姑和婉姨,也犹如姐妹一样,并没有主仆的生疏高下。她两人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情分,究竟是因为什么叫她决裂至此,却又并未向我们求取什么东西,实在叫人迷惑。”
      怀慕道,“如今说这个也还早,说不定她有什么话,非要等到事成之后才好跟我们说的呢。只是当初她既然一字未提,想必也不是为名为利。何况她虽然在王府中受人尊崇,说到底不过是秦氏的陪嫁,只有跟着她,她的一切才能有所保障。若是离了她,这名利也不是什么善果。”
      怀慕顿了顿道,“罢了,不去说她。秦氏的事情都依着你的意思办,至于叶氏那边,若有所求,能满足的就依了她,只是,”怀慕神色一寒道,“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背叛了旧主,这样的人,是再不能留在府中了。”
      青罗低了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可惜了,她处事谨慎细密,倒是个难得的人才。王府里的事情,自侍书和倚檀去了,如今也只有翠墨和砚香帮我料理。只是她们两个年纪还小呢,一时之间也颇多不趁手的地方。我本来还想着,有叶姑姑提携指点,还能更稳妥些,却不曾想又出了这样的事。”
      怀慕叹息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心思缜密的聪明人若是不可靠起来,还不如愚钝却忠心的呢。”
      青罗点头道,“想必叶姑姑跟着婉姨这么多年,也总有些难言的苦衷。年深日久在一处的人,除了情分,也还有些不为外人知的龃龉呢。若是这样的人在身边忽然发难,真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只是可怜婉姨,一直到了死,怕是也没想明白何以叶姑姑会如此待她。其实云姨也是如此,翎燕在她身后做的那些事情,她也是不知道的。”
      怀慕叹道,“这世上,原本就是相互算计罢了。既然把持了利剑在手,就难免会被剑刃伤了手。所以不管用着谁,这剑刃上一定要有个剑鞘,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若是仅仅只相信这剑不会反噬自己,便是这持剑的人糊涂了。”
      青罗沉默了半晌,心里分明是有话想说的,却又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一笑。
      怀慕见了青罗神情,只当她是觉得倦了,便道,“我瞧着这几日你也十分费力费心,此事既然定下了并不外传,也就无需费事,只叫几个谨慎的人在彤华轩内外守着也就罢了。几个姨娘也可以各自回去,只好生嘱咐了她们和所有知情的人,不许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半句。我想她们心里也知道,此事说了出去,一点好处也没有。”
      青罗点头道,“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你放心就是。”
      怀慕道,“你做事,我岂有不放心的呢。我心里想着,等你把这些事情办妥了,也不过是这半日的事情,此后也不必再费心思,就在园子里歇几日。开了春怀蓉便要出嫁了,不如就叫她们姐妹两个和你一处在园子里住上些日子,她们姐妹能聚在一处,也好多陪你说说话。”
      青罗闻言,便长叹道,“你说的极是。我来这里,不知不觉竟然也快两年光景了,自己未觉得什么,忽然间眼看二妹妹就要出嫁,才知道岁月匆匆。再瞧着三妹妹,更是长高了好些。再过几年,就连她也就要出阁去了。如今还能在一处说话,也不过就这么数月光景了。”
      怀慕道,“我是怕你闷着,可不是要勾你的伤心。虽然人多热闹,但是姑母和方家的人既然都家去了,也就不必再请回来住着,他们家里一年也见不得几次,总有些体己话儿要说的。等到了上元灯会的时候,自然也就见了。昨夜里的事情一出,伯平和仲平自然躲不得清闲,忙了一夜,也就各自回去了。所以迹远阁里,此时只有董姑娘一人。若是你喜欢她留在这里自然没有什么不好,若是你觉得独她一人在府中不便,不如也趁着昨夜里出事为由,送了她回家去。这一年多咱们家里人来来往往,倒像是难以平静似的。虽说我和她两位兄长情同手足,你与她也十分和气,却到底和方家不同,没有血缘之亲。住的日子久了,难免会有许多闲话。”
      青罗闻言心里一动,转头瞧着怀慕道,“王府里的事情,你向来是不问的。当初接了她们进来,也是老太妃和母妃的意思。这一年多你也不曾说过什么,怎么今日倒像是有意要送了她们出去的样子?”
      青罗想了想又道,“你方才说有许多闲话,可是听见了什么闲言闲语不成?”说到此处忽然一笑,“我早听说,曾经有许多人以为,你将来的世子妃必然是董徽妹妹的。如今她常住在家中,莫非你说的闲话,就是这个?只是董妹妹出身高贵,咱们家里的偏院,怕是容不下呢。”
      怀慕笑道,“哪里有的事。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就这样多心,又拿我来打趣儿说笑。你心里仔细想想,咱们留了别人家的女儿在家里,知道的说是你们彼此投契,不知道的人,或者还要以为是我们扣了人质在家里,要挟别人呢。这话若是传的久了,董家和方家的人心里,也未必不会没有什么别的念头。你不想别的,只想着当初太妃、父王,为何要请了她们进来,就明白了。”
      青罗闻言,心里也是一片明朗。当初怀慕、怀思与董家、方家的人一同出征,太妃和老王爷特意请了两家亲眷进来,自然有别的缘故。只是后来随着长郡主住进了院子,这缘故也就不那么分明了。如今忽然再想,似乎年月已久,也该将此事不动神色地化解了去。
      青罗想到此处,点头道,“我明白了。”又瞧了瞧怀慕身上那一身素服道,忽然讶道,“怎么这会子你还没有出去?我以为你听了安氏的死讯时候,会即刻上山去祭拜母亲。看着这时辰,也不像是已经回来了的样子。我方才叫人来找你,也是一时心慌忘了,却没想到你当真没有出去呢。”
      怀慕笑了笑道,“本来是要出去的,手里还有点子事,就耽搁了去。正预备出去,就忽然听人来回了彤华轩中的事情。我想着你一日之内经了这样多的事情,只怕心里觉得不好过呢,索性就在这里等你。”
      青罗心里觉得感动,却不知如何开口,只低下了头,半晌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子才道,“那既然如此,不如我跟着你一起上山?”
      怀慕想了想摇头道,“你畏寒,这样冷的天还是不出去的好。何况秦氏的事情,还要你镇着的好。所以你还是在家里罢,我也觉得放心些。”
      青罗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去了。你替我,向母亲和母妃问个好罢。”顿了顿又试探地道,“你上山去,可回去瞧一瞧父王?”
      怀慕闻言一僵,转而淡淡道,“他虽在山中隐居,却居无定所,也从未告诉过我他在何处。就算我上了山,多半也是见不到的。何况我为何要去见他呢,原本就是为了一个清静才上山去的。”
      青罗见他说的平静,语气神色却仍旧像是没有放下似的,也不去揭破,只侧过身去,一边替怀慕理着衣裳,一边慢慢道,“去年七月半的时候,我还在山上看见了父王呢。”
      怀慕转过脸去,似乎逡巡着要找什么东西似的,忽然开口道,“父王也在?可和你说了什么话不曾?”
      青罗摇头道,“也不曾说什么。”
      二人沉默了一时,怀慕忽然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去了。”
      青罗也起身,送了怀慕出去,眼见雨雪已收,却仍旧叮咛怀慕带了一柄伞出去。又说了几句话,站在那里瞧着怀慕走远了,自己便又出了永慕堂,一路折回了彤华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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