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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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廿一章(09)天涯无数旧愁根



      白氏心里也是畏惧青罗,只是今日的话,也隐忍了许多日子,不吐不快。青罗既然这样说了,索性趁着今日,一股脑子都说出来也就罢了。
      于是等青罗话音落了,定了定心神便道,“去年腊月,有一日我和陈姐姐都往老王爷住处去,却逢着老王爷心里头为着战事烦忧,都被赶了出来。这也就罢了,我和陈姐姐在外头正闲话,却看见老王爷撇开众人往外头去。陈姐姐不曾留心,我却担心老王爷,就一路跟了过去。一路跟到芳草渡前头,却见老王爷驾了一只小船往湖心去了。”
      “我本来出身贫寒之家,在做了优伶之前,原本只是明川上渔家女儿。撑船架篙对于我,原本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看着老王爷独自一人去了湖心,心里更觉得奇怪,也就撑了船远远跟着。老王爷心里头搁着事情,我又捡了芦苇荡里的僻静路途走,他竟然也不曾发觉。”
      白氏顿了顿,“我一路跟着,直走到东湖尽头,见王爷把船停在了一处小岛边上,我也就悄悄跟着上去看,这才看见这岛上竟然有人居住,远远地瞧着,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了。老王爷在岛上留了许久,我瞧着他到了晚上也不曾出来,想必是留宿在了那里,也就只好自己先回来。”
      “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原本不预备跟别人说的,然而毕竟留了心,从此三番四次地总是瞧见老王爷撇下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往那个岛上去,不到第二日清晨,是断断不会出来的。我心里存了这个秘密,行动难免有些异样,终于有一日叫陈姐姐看了出来,也就知道了。”
      白氏怒视了瑛寒一眼,“说起来老王爷愿意往谁那里去,我们这些人原本管不着,纵然是金屋藏娇,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就算那些日子,因为这个女人我们都多日不能见老王爷,也只有忍气吞声。所以我和陈姐姐知道了之后,虽然心里头恨极了这个女人,也都不曾说话,反而替老王爷保守着这个秘密。”
      白氏说到这里,眼睛里似乎已经烧起火来,“直到前些日子,老王爷从重华寺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不论我们如何去探望,他都不见。这个女人却忽然出现了,老王爷竟然也就放了她进去。等她出来的时候,老王爷就宣告退位。这也就罢了,这么些年看着老王爷辛苦,既然王爷能够承继家业,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话好说?也就听任这个女人在王爷跟前,我们都只默不作声罢了。”
      白氏原本十分激愤,此时却低下了头,声音也忽然低微了下来,“我们本就是老王爷的姬妾,他是王爷我们就住在这里,他一旦不是王爷了,不管去哪里,就算住茅屋草棚也罢,也总要跟着的。除了这样,还能指望着什么呢?就算是在乡野间度过余生,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就算以后没了王府里的金玉满堂,也算是有个终身之靠,不至于成了这世上的孤鬼儿,独自一人孤苦终老。”
      白氏正说到伤情之处,却又忽然抬起头,直视着瑛寒冷声道,“也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教唆着老王爷,抛下我们所有的人,只带了她一个人去。我对将来原本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不过想有一个终身的依靠,平安终老。可是这个女人,却连这最后的一点都要夺了去,我如何能够不恨?所以我就去找了陈姐姐商议,想要一起去问一问老王爷,何以对我们姐妹这样薄情。却不曾想,我们还不曾去问,就看见了这个贱人,竟然替老王爷给过世的老王妃送东西来祭奠,就像她已经是老王爷新的正室夫人一样。我一时之间气不过,这才没有忍得住。”
      青罗至此,也已经明白了白氏的意思。当日上官启个自己和怀慕递了话,说是要隐居山外,不再过问政事,连这些姨娘侧妃,也都留在王府。青罗当日听了,就觉得有些为难。
      若是上官启如同以往的王爷们一样,是寿终正寝去了的,这些身后事情也就都不难办,原本是有规矩定例的。王妃自然不必说,奉为太妃颐养天年,就是那些正式有了名位的侧妃,如秦氏这样的,也能得一个夫人的称号。若是生了儿子的,等儿子在外头有了府邸,也可以跟着出去,安氏若不是出了事,也是这样的例。就算是没有所出,或者是生了女儿的,就像是秦氏,也可以仍旧住在家里坐享富贵,守着自己一个清静小院度日。
      而那些只有一个姨娘名分的,规矩却又不同了。有了儿子的不必说,自然是有了终身依靠,和侧妃都是一样的规矩。就如董氏、郑氏这样生了女儿的,若是女儿未嫁,可以仍旧和女儿一处住着。若是女儿出嫁,虽不能跟了一起去,却也能安然留在家中。毕竟那些出了阁的郡主归来省亲,没有生母不在的道理。若是嫁的近更好些,偶然接了过去住几日,也都是有过先例的。只是没有孩子又没有名位的,譬如白氏和陈氏这样的姨娘,却又是比不得了。
      因为这样的姨娘,多半年轻娇艳,比起新王年岁也未必相差多少,难免招人议论是非。而名门大族里头人丁庞杂,先代也曾经出过不妥的事情,虽然隐而未发,却又定了一条规矩。若是先王过世而没有孩子的姨娘,都要迁出王府,到另一处的别院中颐养天年。
      只是虽然说是王府别院,住的都是些没有前程盼望的女人,哪里能和王府里头相比呢?虽然饮食起居上不至于苛待了,却也是没有什么盼头,连眼前之景,身边之人,也再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是一日日地等死罢了。
      所以若是上官启去世,王府之中如今剩下的诸人,秦氏是不怕的,董氏和郑氏也不过是和以往一样安静度日而已,只有白氏和陈氏两个,往日受的恩宠虽深,却也是没有依靠的。
      上官启年逾不惑,也并不算年老。且不说他的心究竟在谁的身上,白氏、陈氏等人以往也得宠,总也有个盼望。或者有一日有了孩子,也就有了终身的依靠。或者他还可以活很多年,等她们容颜衰老甚至于先一步而去,这些顾虑也就都不复存在。然而他忽然在这些人韶华正好的时候辞了王位,又说不带这些人出去,这就叫人十分为难了。
      这里头十分复杂,这两位年轻姨娘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若是不留,终究上官启并没有死,若是留着,却又不合规矩。所以就连青罗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都叫现在春绿庭住着,等柳氏的丧事过了再慢慢寻一个妥当办法。
      然而对于白氏和陈氏而言,却已经是退无可退,且不说若是不能留在王府里,就是一辈子孤苦无靠。就算是留着又如何呢?她们已经一无所有。秦氏还有她的权力,有她的家族做依靠,郑氏还有个女儿,就连董氏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波澜。这些人早就已经不再依靠上官启活着,不管是有了别的倚仗还是已经心死,如今没了上官启,她们仍旧如往日一样活着。
      而陈氏和白氏,本来就是靠着上官启一个人生活的。她们既没有孩子可以指望,也没有名分可以依靠,就算是留在王府里,也是最为碍眼最为尴尬的多余之人罢了。明明自己的丈夫还没有死,却要过着寡居的日子,这样忽如其来的灾难,叫这些年轻的女人,如何能够接受呢?
      白氏说的话,倒是字字句句都是心里话。上官启辞了王位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这一生不管生出过怎样的妄想,也都已经成了空。
      这么多年,从她嫁进王府的时候,她就一直占着最多的宠眷,几乎和秦氏比肩。尽管因为出身,没有孩子的自己还不能做一个侧妃,然而她想要的东西,上官启从来都不曾回绝她,她的屋子里金碧辉煌,连安氏的屋子也比不上。
      她曾经想过,自己有这样的恩宠,或者会生下一个孩子。若是怀思和怀慕鹬蚌相争两败俱伤,甚至她的孩子能够成为下一任的永靖王。就算不是这样,也能够成为一个公卿。再退一步,她就算生了个女儿,以上官启对自己的宠爱,或者也能够做一个侧妃,安享余生。她一直再等,却一直都没有等到这一日。
      她没有等到自己的孩子,只等到了大厦忽倾,上官启辞位的那一天。她一生所有指望所系的那个男人,一夜之间,放弃了他的一切。他从来都不曾想过,她的一切,也是建筑在这一切之上的。
      就算是这样的失望,她也忍了,她放弃了所有幻想,放弃了金玉绫罗,放弃了名位尊荣。她只求她能够在他身边度过余生,就像她还没有成为王府中的女人时,想象的最为平凡的女人的一生一样。不管她最初是因为什么嫁给他,到了这一日,她忽然就明白了,这世上千万的人,只有他是自己的亲人和依靠。她是真的认真想过,不管以后离开王府的珠围翠绕,她要过怎样的清苦日子,她都认了。这或者无关于情爱,然而她却是真心。
      然而她仍旧不曾想到,就连最后这一点希望,他也亲手毁灭了。他走的无比干净利落,却丝毫也不曾为她想过。他把宠爱了多年的自己扔在了身后,就像是当初把身边的珍宝给她的时候一样,毫不眷恋。她这才明白,她白茜,在他心里原来就和那些金玉古玩一样,毫无价值。他在转身而去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身后还留下了自己,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在那一刻觉得自己非常恨他,即使她从来都不曾爱过他,只是将他作为自己通向尊荣的途径,她仍旧恨他。她恨的是自己在最后一刻放弃一切欲望的时候,所生出的那一点温情。
      即使不是爱,她在最后的一刻将他视为唯一的亲人,她愿意放下自己过去的欲望,陪伴在已经一无所有的这个男人身边。她那时候所需要的,不是一个王爷,而只是一个丈夫,一个亲人。她不祈求荣华,不祈求地位,不祈求孩子,也不祈求情爱,她愿意在以后的漫长光阴里,用自己的更为长久的一生来陪伴他,只要他还在她身边,是她的依靠,使她不必孤独一人。
      然而就连这最后的一点愿望,也被他毫不顾虑地抛在了身后。她这样恨他,而这样的恨意,在她知道瑛寒会留在他的身边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
      白氏说完了心里的话,脸上还是愤怒的神气,眼中却忽然滚下泪来。一时之间就连瑛寒,也看得呆了。青罗听了这些话也不知如何劝慰,她是同情白氏的,却又没有什么办法来改变她的不幸。方才本是叱责,如今却也软了下来,不忍再责备于她。其余众人或者也剩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心思,也都默默不语。方才吵闹不休的和韵堂,此时却忽然寂静下来。
      过了良久,青罗才肃了神情道,“姨娘们的这些事情,我一个晚辈,也不好说什么的。如今这些事情也都还未定,就在母妃灵前吵嚷起来,也是白姨娘失礼了。”
      青罗顿了顿又道,“方才白姨娘的话,说的也实在不妥。虽然往外没有明说,瑛寒姑姑是三郡主的母亲,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既然是这样,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大家心里都该有数。如方才白姨娘那样的言语,就是不当说的。”
      白氏见青罗神情严肃,虽然脸上对瑛寒仍旧是恨恨的神情,却又不敢如方才一般厉声斥责,或是再以贱人称呼。
      青罗见状,又温颜对白氏道,“至于姨娘心里的委屈,我也明白几分。姨娘放心,不管日后如何,我和王爷,都断断不会委屈了诸位姨娘的。”
      青罗语声未落,却听后头有人冷笑一声。不知何人在此刻竟敢如此,青罗回头去瞧时,门口站着一个人,虽然是一身缟素,依旧艳丽无比,却是秦氏。方才那一声冷笑不用说,自然是秦氏所出了。
      青罗与秦氏有盟约在前,虽然本是利益相交,之前的几个月倒也的确得了秦家许多方便。就是秦氏自己,也替她周全柳氏之事,叫她少了许多后顾之忧。所以青罗做了王妃以来,对秦氏也颇为礼遇,家中之事,倒有一般都交给她去打理。如今见她对自己所说的话公然嗤笑,虽然心里有些不快,也不好即刻发作,只略蹙了眉头瞧着秦氏,且看她要如何说。
      秦氏自顾自靠在门上,却也不进来,只拿眼瞧了瑛寒一眼,又瞧着白氏笑道,“白妹妹到底是年轻,还是不懂事。王爷这么多年来,何尝把我们姐妹放在心里?往日不明白是自欺欺人,给自己留个念想儿好过日子。若是到了今日还不明白,就是和自己过不去。这位瑛寒姐姐和谁相似,你们还瞧不出来么?只瞧老王爷这么些年,儿女里头最疼的就是三郡主,你们也该知道,这位瑛寒姐姐,不是咱们能够比得了的。老王爷金屋藏娇,那也是要给她一个清静。今日带了她去,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咱们这些人仍旧过自己的日子罢了,何必自取其辱?”
      秦氏见青罗瞧着自己,又笑道,“王妃不必这样瞧着我,我并没有对两位先王妃不敬的意思,也不是要和瑛寒姐姐还有三郡主为难。我今日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叫大家都莫要生事罢了。我自己是什么样的分量,我自己掂量得清楚。”说着看着白氏,声音冷彻,“白妹妹这么多年都和我争,和陈妹妹争,其实又挣到了什么?老王爷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正什么也是白争。到今日若还去说这些无谓的话,只能叫自己输得更难看罢了。”
      秦氏望着白氏渐渐沉下去的脸色,语气却渐渐轻柔下来,“白妹妹,不是姐姐此时还要拿身份压着你,你只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我们这些人争来争去,谁又赢过了?赢的那个,是早就死了的人。争不过身份,也争不过心啊。”
      一边说着,一边眼光却落在了瑛寒身上,“就连这位瑛寒姐姐,看上去最后就是她赢了,其实也只是输了一辈子的可怜人罢了。”
      秦氏忽然疾步走到白氏面前来,把自己手上一个羊脂白玉的镯子褪下来给白氏戴上,“我若是你,就回去瞧一瞧自己满屋子的好东西,如今的咱们呀,也就只能争一争这个了。”
      秦氏给白氏戴上了镯子,也不再说别的话,丢下怔怔无言的白氏,就走到青罗跟前道,“我才刚去瞧了老王妃的寿材,没有什么不妥的,到了日子用就是了。至于最后的吉地,我也做不得主,只有再来问一问王妃的意思。”
      秦氏说话转的太快,连青罗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才道,“父王既然连寿材都预备了,想必百年之地,也都已经有了打算。咱们只管把旁的闲杂事情办妥,这些大事不必管。到了日子,自然有人拿主意的。”
      青罗和秦氏说完,就对愣在当地的几个姨娘道,“姨娘们不必多心,都在自己屋里好生住着,往后自然有说法。若是姨娘们念着母妃往日的好儿,对母妃有心,仍旧可以常来瞧瞧,只是不许生事。今儿个既然话都说明白了,彼此心里有个数,就此罢休了才好,想必母妃在天有灵,也不会和姨娘们计较。” 说着用眼锋一扫,“若是再叫我知道今日这样的事情,可就另说了。”
      青罗脸上凌厉神色未散,却又对郑氏温柔笑道,“方才听人说二妹妹身子不好呢,郑姨娘这几日就不必来了,去她那里照顾着,也算是尽心了。”
      郑氏听到怀蓉消息,忙应了就匆忙出去。青罗又对瑛寒点了点头,便也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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