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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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05)水流不尽青山影


      葛氏倒像是一怔的样子,两人走出门去,见两旁已经尽是戍守的武士,葛氏看着模样,体格高大,倒有几分像是西北人。
      葛月逍瞥见一遍瑟瑟缩缩站着的绫绡,蹙了眉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你绫玉姐姐去了哪里?”
      绫绡道,“并没有瞧见姐姐,我才刚给大爷打着灯笼往前头散心,忽然瞧见前头走了水,大爷见了脸色一变,就搁下我跑过去了。我本想着回来告诉奶奶,一回来,就是现在这样子了。”
      葛氏了然点头,又问,“那母亲去了哪里?”
      绫绡摇头道,“晚间就没见她屋子里亮着灯,许是出去了。”想了想道,“似乎听云主子身边的翎鹊说过一句,用晚膳的时候云主子说起,王妃今儿个病的厉害,连白日的祝祷都不能起身去,说是用了晚膳就要去那里瞧瞧的。”
      葛月逍冷哼了一声儿道,“她倒是做出这好人的模样儿,也不知事到如今还演给谁看呢。”
      绫玉话音才落,青罗的脸色却是一变。虽说安云佩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并不是什么万夫莫敌的勇武将士,就算是在那里,也不能影响全局。然而安氏到底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又深恨柳家,连自己的孙女儿也下得去手,如今被逼到了绝路上,难说不会做出什么惨烈的事情来。到时候玉石俱焚,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青罗便给戍卫之人使了个眼色,拉着葛氏急匆匆往前头走去。那些原本戍守在葛氏门外的人,便都转身跟在二人身后,不发一言,却寸步不离。
      怀思和葛氏所住的地方,还算是重华寺较为偏僻所在。封氏和上官启夫妻所居,乃是最为忠心的所在,靠近大雄宝殿。之所以将几人软禁在那里,是因为此处殿阁平常所用不多,唯有极为重大的佛事法事的时候才会用,平素百姓拜佛,也只到卧佛殿和观音殿等处也就罢了。该处又在重华寺的中心,层层戍卫之下,也不怕他们轻易就能逃出去。
      两人一路往前头走,远远地就瞧见,寺里最为恢弘高大的大雄宝殿所在的位置,此时火焰已经照亮了半壁天穹。那火光像是血色一样,似乎越来越亮,渐渐地像是要吞没到身边来一般。
      青罗和月逍心里都有些焦急,也顾不得什么敌我,便一起疾步往前头奔去,渐渐的就听见嘈杂的人声。先是又救火的僧人,急匆匆地拿着木盆木桶来往,脸上俱是焦急之色,似乎更有恐惧,一遍奔走一遍不住念佛。再往前头去,就能听见刀剑交击的声音,还有人濒死的惨叫。
      青罗走在前头,转过一个弯,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高高矗立宛如云端的大雄宝殿,此时已经被火焰卷住,火势极大,那些救火的人,宛如苍天盛怒之下的蝼蚁一般渺小。
      大雄宝殿之前,更是一片混乱。除了仍在努力救火的僧侣,更有两群人缠在一起拼杀不已。其中一方,看着正是安氏和怀思手下的人,另一方中的绝大多数,穿着打扮就是跟着自己前来的,柳容致从西域敦煌带来此间的人。而更有十余人,穿着和僧侣的衣裳,手中却执着修罗之刃,所到之处,鲜血四溅。
      青罗冷眼瞧着,自己这一边的人,似乎是占了上风的。那十余个穿着僧衣的人,十余人背朝着同一个方向,显然是守护着什么,只有有人前来进犯这个隐形的保护圈的时候,他们才会出手退敌。这些人武艺极高,寻常之人全然不是对手,不过等对手受伤倒地,他们也就退回去不再追杀,只以背后之人为要。
      而敦煌来的那一批人,虽然也是顶尖的高手,却更带着几分煞气,像是浴血而生的修罗,只要到了他们的刀下,就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那几乎不是一种战斗,而是屠戮。
      青罗眼见着敌方明明在人数上曾经占有优势,却渐渐地都成为地上横亘的尸体。然而仍旧有那样多的人涌出来,犹如绵延不绝的蜂群,不论前面是怎样的烈焰地狱,都要扑将上来,像是无穷无尽,永远也消灭不完一样。
      越来越多的人死去了,战云密布,火烧的更厉害,战争也越来越激烈。而在地上躺着的,还有许多寻常僧人的尸体。那些人生前拿着念珠和救火的木桶奔赴这里,从烈焰里拯救他们心里的圣地,或者还念着佛号祈求这一场灾难快些过去,却忽然死在了。死在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刀剑之下。他们在这一场权利的角力中,原本没有丝毫的立场,他们只是来挽救灾难,却无辜丧命。
      尽管如此,却仍旧有更多的僧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微弱的一点湿润水气,奔走在这个已经成为魔窟的火场里。他们仰望着焚烧着的大殿,和大殿里浴火的佛祖,眼里的狂热和坚决,和那些悍不畏死地拼杀的人一模一样。
      青罗只觉得满眼所见,俱是血流成河,几乎要流到百步之外的自己脚下来。她忽然觉得一阵地恶心,她或者不该到这里来,不该再来看这样的场面。青罗自问,自己并不是个心软的女人,然而她最不愿瞧见的事情,就是无辜者的死亡,不论这个无辜者,是茫然无知的孩子,还是身怀信仰的僧侣。
      青罗转头去看身边的月逍,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某一处,脸上神情十分凝重,便也就顺着那眼光往前一瞧。一见之下,心里就是一惊,那一处被扮成僧侣的武士护卫住的地方,正是战云最为密布的所在,不断有人不顾性命,前赴后继地冲将上来,又在刀剑下或死或伤。而那几个被保护的人,就是上官启、封太妃和秦婉彤,却唯独不见病重的柳芳和。
      那些人方才还镇定严肃,只退敌而不多耗余力,然而那攻势越来越猛,犹如舍弃了性命,也要夺了那后头几个人的性命一般。那些守卫者僧袍下隐蔽的刀剑,也渐渐地带了些煞气,以杀止杀,爆发出惊人的激战。
      青罗心里着急,四顾一望,正瞧见怀慕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滴血的剑,正在和周围的人厮杀。
      等怀慕杀退了几个敌人,身边的情形稍微平定,青罗也顾不得身后的葛月逍,只对跟着自己的卫士递了个眼色,叫他们看好葛氏,不叫她乱走,自己便向着怀慕跑过去,还未走到跟前就急急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是将军,本该在高处指挥进攻的,怎么你一个人孤身犯险,实在是糊涂。”
      怀慕见她在乱军之中就跑过来,忙伸手护住,低声叱道,“这里这样危险,你来做什么?”又道,“我原本自然是在指挥的,只是才刚忽然那边一阵人马乱着冲过来,如今四下十分混乱,就被冲散了。我见董余虽然有决胜千里的才华,自己却并不会什么功夫,怕他不能自保,就叫身边的亲卫保护他去了安全的地方,由他来替我指挥。我自己就出来,好歹能保全自身,还能与众将士一处杀敌。往日作战,我也都是如此身先士卒的,从没有落后于人的道理。”
      青罗又道,“我见父王和母妃那里十分危险,还有母妃,这会子去了哪里?”
      怀慕见青罗神色焦急,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另一边。
      青罗顺着怀慕的手看过去,却见远处远离激战人群的地方,在火焰的影子里,又有两群人正在彼此对峙着。一边为首的是柳容致,青罗离了这么远,也能察觉他身上的煞气,然而他就站在那里,不敢往前动一动。而在柳容致前方十步,安云佩就站在那里,正拿着一柄匕首,抵着虚弱的柳芳和的脖子。
      青罗一惊,瞧着这情形,似乎已经僵持了许久。想来是纷乱刚起的时候,安氏就觉出了不对,先把病重的柳氏困在身边当做人质。而柳容致纵然恨煞了安氏,纵然他手下的人,每一个都是杀人如麻的嗜血恶鬼,他却也不敢拿自己唯一活着的胞妹的性命犯险。
      青罗左右顾盼,心里有些犹豫,便问怀慕道,“两边情形瞧着都不好,一边是太妃和父王,另一边是母妃,我们先救谁才好?”
      怀慕想了想,便低声道,“这会子四处还乱着,最要紧的,是把整个局面都控制起来,后头的事就好说。我们带来的人终究是有限,虽然都是精锐,却没有想到安氏这里还埋伏着这样多的人,反攻地这样激烈。不过我已经安排了董余在那边指挥,眼下也还是我们占着先机,想必再过一时,就能平息纷乱。董润的大军,此刻也已经到了,这会子正在全面收复蓉城,再过一时就会有人来支援我们。这些事情,也就都能有一个了局了。”
      望着远处的柳芳和,语气略带了一丝犹豫,“至于眼前的情景,我自然也十分担心母妃,只是不敢离得太近。你瞧安氏那神情模样,眼见是已经疯魔了七八分。我若是过去,唯恐她一时狗急跳墙,就拉着母妃和她一起去死。那边有舅父顶着,他自然会竭尽全力,保护母妃的安全的。而父王那里,一直被许多人围攻,那十几个人是我手下的暗影,虽然厉害,却是以寡敌众,也未必能长久顶住,我们还是先保住父王和太妃的安全才是。我才刚过来,就是想要带着些人,从背面夹击那些围攻他们的人,只可恨这里敌人太多,连我也被缠在了这里。”
      话正说着,忽然侧面攻过来一剑,剑气阴森,招式也极为狠辣。带着嗖嗖的冷意和杀气,刀锋还未及体,就叫人本能地觉得危险。怀慕情急之下,一手护着青罗就往一边闪去,闪避不及,左手臂上便着了一剑,那血登时如泉涌一般。
      怀慕急转身和来人斗在一处,又对青罗喝道,“你快些走,这里十分危险,你先去舅父那里,替我去看着母妃的情形。”青罗见自己在这里,也只能叫怀慕分心,虽然仍旧放心不下,也只有咬了咬牙点头离去。
      怀慕转过头去和正在和自己激战的人一笑,“大哥,不过数月不见,你风采更胜当初啊。”方才刺伤了怀慕的人,正是众人遍寻不见的怀思。此时他穿着一身家常的白色衣裳,已经被血染了半边。有寻常将士的,也有怀慕的,更有他自己的。怀思的脸也被血污蒙上了一层狰狞狠辣的神情,与昔日阴沉却略带些优柔的模样不同。
      怀慕格挡着怀思的剑势,被那狂暴如疾风骤雨一样的攻势所惊,接连退了三步。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兄长,眼睛里闪着不顾一切的狂热,手下也丝毫不曾容情,刀刀夺命,像是要把自己一起拉倒地狱里去一样。
      怀慕望着怀思原本雪白的衣衫,和自己墨黑的袍子,他们就像是昼夜并存,然而此刻看来,自己倒像是来自阴暗处的谋杀者了。怀慕紧了紧手中的剑,也毫不犹豫地刺出去。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骨血相连的兄弟,他们也早就是仇敌,是不能并存的日月,天无二日,生死相争,此时此刻,他又怎么能因为所谓亲情而心软?若是自己一时心软,死的人就是自己。早在平城的时候,他和怀思,就已经面对面地割断了所有兄弟缘分,而近日,不过是迟来的结局罢了。
      青罗此时已经走到柳容致身边,即使瞧不见面容,也能感觉得到,身边的人全身都绷得极紧,压抑着本能地紧张。
      安氏手里的匕首紧紧抵着柳氏的脖子,几乎已经割破了皮肤,露出一线血丝来。安氏神情冷肃,连眼睛里的神情,也是丝毫不见动摇的。而安氏逼着的柳芳和,显然是病重的模样,脸色十分苍白,一头雪白的长发就那么随意披在肩上,也不加修饰,只穿着一身云青色的寝衣,腕上笼着一串楠木珠子。柳氏虽然一脸的病容,神情却淡漠平静,似乎刀锋及颈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
      几个人就在这里对峙着,都不发一言,青罗却觉得气氛凝重极了。
      青罗低声问道,“眼下是什么情形?”
      柳容致冷声道,“这女人眼见胜负已分,竟然拉住芳和,胁迫我们放了她们母子出去,否则,就要杀了她。”
      青罗惊倒,“我见这里已经僵持良久,莫不是已经应了?”
      柳容致摇头道,“她不愿和我交涉,只说要让上官启亲自前来,才肯相商。只是那边的情形,你也瞧见了,上官启自保还来不及,怎么会来管这里的事情?所以眼下,也只有这样看着。”顿了顿又道,“这女人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心却是够狠,也足够冷静,这样的情形里头,竟然还能孤身一人,与我僵持这样久的工夫,丝毫不见退缩畏惧。”
      青罗也苦笑道,“她若不是如此,这些年的事情,也不会成了这样。只是她莫非知道舅父的身份,否则怎么会这样有时无恐?”
      柳容致道,“我离开蓉城的时候,才不过是一个少年,如今沧海桑田,众人原本就以为我死了,除非至为亲近之人,谁又能认出我来?只是关心则乱,虽然她瞧不出来我是谁,却分明看出来,她劫持着的人对我而言是多么要紧,自然也就知道,自己握住了怎样的筹码了。”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来,“我只是心疼妹妹,你看她这样的年岁,本该像牡丹花一样富丽尊贵的,却成了这样的衰败模样。”
      青罗望着柳氏垂下的一肩白发,心里也是不忍,半晌才道,“四舅父也不必太过忧心,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慢慢地调养着,也就好了。”
      柳容致却叹了一口气道,“你还年轻,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道理。四体躯干若是伤了,纵然厉害痛苦,不过一年半载的,也就好的透彻了。然而若是心里头伤了,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那伤也是不会好的了。年深日久,伤口只会烂的越来越厉害,就算是熬了过去,一直到了死,也得带着到棺材里头去的。”
      青罗心中似乎明白了几分,又凝神望着柳氏那里。柳氏也就罢了,只是平静甚至冷漠而已。而安氏,却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
      青罗便扬声笑道,“多日不见云姨,这会子却揽着我母妃不放做什么?”
      安氏却冷笑道,“在家这些日子,早就听闻二奶奶在外头做的大事。松城救世子,平城定军心,敦煌收西北,哪一样没有二奶奶的身影?只是我终究是你的长辈,你得叫我一声姨娘。我和你母妃之间的事情,这会子,却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说话儿。”
      还不等青罗应声儿,安氏又斜眼睨了柳氏一眼,冷冷笑道,“二奶奶,我知道你这一会子来,就是瞧我们的笑话儿的。只是你可不要忘记了,就算你们今时今日赢了,又能如何?你家二爷处心积虑地这么些年,不过是为了他娘柳芳宜,和她柳家满门子的人报仇罢了。只是今日,柳家的人眼见是死绝了,就连他这最后活着的一个姨母,眼见也是疯魔了。瞧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不知道,还有没有知道,这是昔日柳家金尊玉贵的二小姐?我纵然输了,也输得畅快。”
      说着用刀尖点了点柳芳和的面颊,笑道,“这些年,王爷总是护着她,不过是因为你这姨母,长得有几分像柳芳宜那个贱人。那贱人死了这么多年,王爷也没能忘记了她去。就连这柳芳和,也躲在她的隐蔽下头。我又怎么能容忍这么个眼中钉,抢去了我自家的孩子?所以宁肯那孩子死了,也好过叫柳芳和得意。如今可好了,静丫头死了,却也陪上了一个柳芳和,柳家的人,竟然为我的孙女儿疯魔了,也实在是好笑。我这个孙女儿,也不算死的冤了。”
      青罗还未说什么,却只听铮然一声,身边的柳容致已经拔出了剑,笔直地指向安氏所在的方向,周身煞气毕露。
      青罗忙低声道,“四舅父稍安勿躁,这会子母妃还在她手里呢,若是四舅父激怒了她,只怕要不好。”
      那一边安氏却大笑道,“这位将军,蒙着脸面装神弄鬼的,方才还能与我冷静相对,怎么这会子这样激动起来?这柳家的女人是死是活,又和你有什么相干?只是将军,你的手可要稳当些,你这里出剑不打紧,我这手若是一抖,这位柳王妃,可就性命不保了。”
      柳容致冷声道,“你若是敢动王妃一根毫毛,我就把你,还有你的儿子孙子,都辗成粉末。还有你那些出身微贱,靠了你才勉强苟且偷生的族人,一个也不留,叫你满门族灭,永远在这世上消失。”
      安氏一怔,却又厉声喝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威胁于我。你给我老实点罢了,你看是我怕你的威胁,还是你想见这柳芳和尸横当场。”
      柳容致闻言握剑的手一紧,似乎就想要扑过去将她斩杀当场。青罗见状,忙伸手拦住,又摇了摇头。柳容致终究是投鼠忌器,虽然话说的厉害,却也真不敢怎样。勉强收敛了心里爆发的恨意和杀气,将手里的剑放下。只是一双眼睛,仍旧如刀匕一样锋锐,直直盯着安氏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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